回望故鄉（組 詩）

葉 琛

回望故鄉（組 詩）

葉 琛

母 親

暮色被一群寂靜圍繞

火堆旁，母親縫制的圍裙比火鮮艷

泥砌的灶臺硬朗、可靠。梁頂吊著

粗壯的鉤子，懸著臘肉、雞蛋和無數等待

一根手搓的棕繩咬緊米袋

母親進進出出，木門咯咯

隔著很長一段土路，村頭幾棵風水樹

在自己的世界里搖擺著枝葉

空曠的歸宿肅穆，時間和落葉蒼白

季節從莊子上匆匆走過，母親對于速度

多么的驚慌。磨損的老繭

裂開幾道閃電的影子

冬天的風吹過，這些赤裸的堅硬

搖搖晃晃

再褪去一些顏色，愛和寬恕

就會分娩出很多不同形狀的泥土、石頭、樹木

它們，從黃土砌的老屋門前

一直伸到山外的山外。貧窮包裹

小小的松坑村。一縷炊煙盤旋于黃昏之上

老去的命運，像一場隱忍千年的磅礴大雪

瞬間，覆蓋母親的村莊

一片土地

東皋嶺低處的水邊，我開著兩畦地

玉米、番茄和蔥耕植于這里

年輕的生命高過土壤，高過黑色的小小空間

質樸的綠搖曳在大片的陽光里

我在土地的南邊，虛構收獲的母親

銀白的長發上落著藍色的風

從這一頭到那一頭，她用粗糙的手

捋著成熟的褶皺；她在水流里清洗果實

盛裝的竹簍吞咽彎腰和落日……

黃昏。我又一次走近這塊土地

一團黑色的泥土，正從植物的根邊滑落下來

我俯下身子、手扶農具。夜幕來臨

我又一次聽見，泥土無力的幾聲輕咳

靠 近

許多青草、綠與鳥鳴站在一起。油菜花成片翻滾

田后坑的溪水越跑越快。母親

我總是喜歡穿過春的手掌，看你臉上的陽光

真的。我沒有撒謊：

黃昏安寧的荒蕪，比仰望的星星更廣遠

巨大的黑向我投來，碩大的悲鳴

像遲睡的鼾聲，往更多更深的黑里碾去

母親，我沒有告訴你

那天村莊空無一人

我走過鐵軌、石頭，以及隆隆的雷聲。走向從前的你

那天太陽很光、很大——

我帶著遠方雪一樣厚的蒼白記憶，站在家門口

把卸下的行李，系掛在一棵樹的腋下

沉默著，沒有敲門……

今 夜

再走深一些。我多么想

輕輕地用幾劃去描摹那段距離

看了好幾遍窗外

看到許多大個的星星，在樹梢上行走

一閃又一閃的，那么像夢里高高掠過的白鷗

或是幾點遠去了的小帆

時間什么時候結束

平日里漠不關心的小事件

今夜仿佛就特別明亮。青青的水田美啊

空寂的天色美啊。樹木、蟲鳴

風吹過的草地快樂么

生活找給我的那些零散的幸福

我深深捧在寧靜的懷里

在今夜，我喊什么什么就是我的

某個黃昏

我已記不清是哪個黃昏。一些光線漸漸退去

我安然信步在海山腳下

初秋的晚風又一次被我經過

和別處一樣。風中蘊含著收獲的氣味

一棵吃土很深的樹沒有說話。一年過去了

定海還是定海，葉琛還叫葉琛

有些遺憾……我忘記黃昏是沒有年齡的

秋天。一些小小的名字

被叫著叫著，就凋落了、熟了……

海島上的秋天

風吹過 少女的睡裙飄起

有一種身體上的興奮

我面對著海

深秋的大海和海面的漁船 沉默地相守

朝著海 我的臉很溫暖

我預見歸來的漁船上 有數不清跳躍著身體的魚

我面朝著海

大海和天空用同一種語言說話

漁船上的漁人聽得清 南飛的孤雁聽得清

馬路兩旁的大樹 和面朝大海的我

也聽得清

島嶼上的秋天 我感受到故鄉以外的安逸

風解開了季節的懸念 很多不知名的樹上的葉子

順著季節里的最后一縷風 滑落下來

思念的樹梢 和海平面一樣

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云 煙

過往的生活是一塊長滿荒草的土地

父親用一把古犁 和一雙老繭突兀的手掌

開墾了一片平整的園地

而今 傷痛的時光在生長中漸漸流逝

坎坷的道路也如同父親那把木制的古犁

漸漸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