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看風水

馬凌杰

明朝嘉靖年間，江西宜春大旱，赤地千里，顆粒無收。這宜春可是當朝首輔嚴嵩的老家，一時朝野震動，皇帝就命一位姓方的巡撫前去視察災情。

方巡撫帶著一班隨從，來到宜春，在城外六七里的東湖下了轎，宜春知府早備好了船只在東湖迎接。坐在船上，方巡撫放眼望去，只見湖光山色，渾然一體，不禁心曠神怡。他突然想到：“如今大旱之年，東湖卻依舊碧波蕩漾，清爽宜人，這必是一處風水寶地！”再一細看，他登時喜形于色，只見湖東邊有座獨立的小山，生得圓圓滾滾，還掛著兩只“耳朵”，活像一只大肥豬；而對面西邊遙遙并排著三座小山，那張牙舞爪、氣勢洶洶的樣子，卻像是三只小老虎！方巡撫頗信風水之說，也很有“研究”，一看便知其中“妙處”，正如風水書上所說的：“三虎趕一豬，有人救得豬，三年之內做尚書！”

不過，如何才能“救豬”呢？一行人馬已經進入了知府衙門，方巡撫還在苦苦思索。等他坐定，知府開始稟告災情，他又哪里聽得進去？他想啊想，終于，他一拍桌子，大聲叫道：“有了！”

方巡撫是這樣想的：若在“豬”的屁股后面修一座三拱石橋，三只“老虎”不就給擋住了嗎？早晨太陽一出來，三個橋拱倒映在水中，恰似三把大弓對準老虎，行人在橋上穿梭來往，不正像對準老虎射出的一支支箭嗎？哈哈，這可真是太妙了！

他盤算已定，馬上寫了份奏章給皇帝，說宜春遭災，全因東湖孽龍作怪，老百姓要求在湖上修造一座三拱石橋以鎮妖龍。皇帝信以為真，就撥下一大筆錢，命他監造石橋。

方巡撫領了圣旨，當即征集民夫三千，攤派錢糧無數，還任命他的小舅子為修橋總管。旱情本已是天災，再加上這場人禍，可憐老百姓被搜刮得錢盡糧空，一時怨聲載道，人人叫苦連天。

一年之后，大橋終于完工。橋落成那天，方巡撫站在橋頭，志得意滿，但見一輪紅日東升，橋上人來人往，湖面倒映著三張“巨弓”，搭著無數支“箭”，正“嗖嗖”地射向西邊的三只“老虎”！

方巡撫樂得哈哈大笑，正待下令回老家遷祖墳，突然眉頭又皺起來，他發現了一個新問題：隨著日頭偏移，正午過后，太陽轉到了西邊，弓箭馬上換了一個方向，不再射虎，而是掉頭射向了本來要救的豬，這豈不是要了老命！

這可如何是好？方巡撫正抓耳撓腮，這時在京城的嚴嵩派人傳來了密令，召他馬上回京。

方巡撫不敢怠慢，即刻動身回京。說起來，這方巡撫還是嚴嵩的門生，因為能說會道，辦事機靈，很得嚴嵩賞識。此番宜春之行正是嚴嵩向皇帝保薦他去的，本以為他會不負眾望，干點長臉的事，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一道道奏章和狀子，全是宜春知府和老百姓告他貪贓枉法、徇私舞弊的，件件鐵證如山，要是給皇帝知道，那是罪不容赦！

嚴嵩一見到方巡撫，便喝道：“幸虧這些東西都被我扣下了，要是到了皇上手里，你說，你有幾顆腦袋夠砍？”他聲色俱厲，將一摞奏折和狀紙“啪”地摔在桌上，怒氣沖沖地直盯著方巡撫。

方巡撫嚇得一身冷汗，“撲通”一聲跪下了，結結巴巴地說：“閣老，不，不是的……”驚惶間他突然急中生智，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裝腔作勢地晃著腦袋，神神秘秘地說，“閣老有所不知，學生此舉，實是為閣老您著想呀……”

嚴嵩驀地一愣：“什么，為我著想？”

“是啊！”方巡撫自知大禍臨頭，一條小命全攥在嚴嵩手上，憑著有點小聰明，這個時候也只好硬著頭皮瞎掰了，“閣老，去年學生赴宜春途中，夜里偶做一夢，夢中神人有言，說天道輪回，社稷交替，如今帝星現于贛西，此間必出一位真命天子！學生醒后驚詫不已，待到了宜春之后，不想還真就在那兒發現了一處異象……”

接著，方巡撫便搬出了宜春東湖中那“三虎一豬”的事說給嚴嵩聽：“閣老，這可是千載難逢的絕佳龍脈，正所謂——三虎趕一豬，有人救得豬，日后必定……登九五！”他胡謅亂編，說得煞有介事。

“大膽！你竟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嚴嵩臉一沉，作勢喝道。

方巡撫早吃透了嚴嵩老賊的心思，嘿嘿一笑，眨巴著一雙小眼，自顧自說了下去：“閣老息怒，龍脈出現，正應夢中神人所示，莫非這宜春真的要出九五之尊？學生深感閣老厚德，這才苦心謀劃，借口造橋，實是在為您想辦法救豬呀！”

方巡撫這番話意味深長，嚴嵩如何領會不到？他先是半信半疑，低頭沉吟，接著越想越興奮，一揮手，說道：“走，咱們這就去瞧瞧！”

到了宜春一看，一切果然如方巡撫所說，嚴嵩老賊這個高興喲，跟方巡撫一合計，馬上下令：拱橋只有早上能夠通行，一過午后，即刻封橋，不管是誰，一律不準過橋！

緊接著，嚴嵩又火速將祖墳遷來東湖，然后就得意洋洋地開始做他的皇帝大夢。這一下，方巡撫自然功不可沒，沒多久，嚴嵩就升他做了工部尚書，嘿嘿，“三年之內做尚書”，風水書上說的還真準！

嚴嵩本以為，有了龍脈庇佑，自會一步登天，可沒想到，接下來的事情非但沒能稱嚴嵩心意，嚴府反倒越來越衰敗。不到半年，嚴嵩唯一的孫子嚴紹庭就不幸夭折，年僅十四歲，三個月后，嚴嵩的兒子，時任吏部尚書的嚴世蕃獲罪入獄。跟著就輪到嚴嵩自己，丟了官，抄了家，成了乞丐，兩年后就一命嗚呼。

嚴嵩倒臺后，其心腹同黨一個個都被揪了出來，方巡撫也赫然在列。金殿之上，嘉靖皇帝正想治他罪時，方巡撫卻大呼冤枉，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圣上明鑒，臣與嚴賊根本不是一路人，不僅如此，臣還以一己之力粉碎了這老賊篡位竊國的陰謀！”

“哦？篡位竊國？”嘉靖皇帝大奇，“此話怎講？”

方巡撫作勢抹了把眼淚，裝出無辜可憐的樣子，說：“圣上還記得此前宜春大旱時修造的石橋嗎？其實這全是嚴嵩老賊的陰謀，臣也是受他所逼！”這一下，他將罪過全推到了嚴嵩頭上，反正嚴嵩已死，死無對證。當年他對嚴嵩胡扯的那番“三虎一豬”的風水之說，在皇帝面前竟又派上了用場，他說：“‘三虎一豬之事，拱橋就是明證，這老賊處心積慮，就是想救豬，要當皇帝，篡位竊國！”

方巡撫唾沫橫飛地說了半天，嘉靖皇帝總算聽明白了，他饒有興趣地問道：“你既已幫這老賊造橋，無論被逼與否，也都算是他的幫兇了，又怎說是你粉碎了這老賊的陰謀呢？”

“嘿嘿，這老賊迷信風水，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可別說，這方巡撫還真有點小聰明，當下牽強附會，娓娓道來，“臣表面上假意幫嚴嵩老賊救豬，實則另有深意，這‘豬同‘朱，救‘豬也就是救‘朱，臣不只要保咱大明朝朱家江山永固，更能借此箭射三‘虎，射死嚴家老少那三只可惡的老虎！”

“哦？嚴家三只老虎？”嘉靖皇帝一愣，“此話又是怎講？”

“圣上有所不知，這嚴嵩老賊屬虎，他兒子嚴世蕃屬虎，孫子嚴紹庭也屬虎，可不就是嚴家三虎？”方巡撫得意洋洋地說，“臣造這石橋，箭射三‘虎，就是要射死他們，其后嚴家迅速衰亡，一是天意，二則是臣的謀劃呀！”

“哎呀，老賊三代皆屬虎，是有這么回事！方愛卿你苦心孤詣，射虎救豬，原來是大大的忠臣！”嘉靖皇帝連聲贊嘆，龍顏大悅，“來呀，即刻傳旨，升方愛卿為正一品，拜文淵閣大學士！”

方巡撫因禍得福，連升三級，正春風得意呢，不想兩個月后，萬里之外的宜春石橋突然垮塌了！而這一切，都是他小舅子當初偷工減料，中飽私囊惹的禍，用今天的話說，那就是“豆腐渣”工程！

一座普通的石橋垮塌，本來不算是什么事，可方巡撫—不，方大學士自己曾經對皇帝瞎吹什么“射虎救豬”，讓皇帝信以為真，時時放在心上。這下，紙里再也包不住火，嘉靖皇帝得知后大怒，方巡撫和他小舅子雙雙鋃鐺入獄，后來被抄家砍了頭。

至此，方巡撫救豬這出荒唐可笑的鬧劇才得以收場。值得一提的是，多年以后，李自成殺入了北京城，大明朝朱家的這只“豬”終究還是被人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