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暉
●百家論壇
國際體育解紛機制的復級化及其正當性
——基于CAS仲裁體制之研析
黃暉
體育爭議因其時效特性尤其強調爭議解決機制應具有高效品質。以CAS為典型的體育解紛體制卻以復級化為普遍態勢,它位于各體育組織之外構成其內部解紛機制的二級延伸,這對體育解紛機制的高效性造成了負面影響,對解紛效率有所貶損。效率的局部喪失辯證地為體育爭議的復級解紛機制帶來了積極補償。以CAS為頂點的復級傘形解紛機制有利于公正、中立地化解體育爭議,并通過CAS發揮裁決優化和規范統一的功能。我國體育爭議解決機制的復級化重構或者以CAS為復級管轄機構,或者以中國專業體育仲裁機構為復級管轄機構,后者更符合中國體育發展的獨特規律。盡快建立《體育法》上專業體育仲裁機構成為該方案的前提與關鍵。
體育仲裁;一裁終局;復級化;正當性
不管曾經存在過多少疑慮,體育仲裁領域一裁終局的制度牢不可破地確立起來了。然而,國際體育爭議解決領域廣泛存在著復級解紛機制,它對一裁終局機制的高效性之背離形成一種需要被合法化的緊張。現實似乎是對國際體育復級解紛機制正當性最強有力的論證,幾乎所有國際單項體育協會都設置了內部解紛或準仲裁機制,努力將內部矛盾通過自助式糾紛解決程序予以消化,從而維護體育管理組織的權威和在該領域的自治。同時,在窮盡內部救濟的前提下,各國際單項體育協會的章程中還規定可以就內部解紛機構作出的裁決再次向諸如體育仲裁院(Court of Arbitration for Sports,簡稱作CAS)之類的外部仲裁機構提出上訴仲裁,由此在宏觀層面上形成二級解紛機制。如國際羽毛球協會紀律規則第4條規定,被處罰者可對紀律委員會作出的決定向三人制上訴委員會提起上訴。國際體操協會內部規范第20條規定了上訴庭相關事項,第21條則規定對上訴庭決定不服的,可向CAS尋求外部仲裁上訴救濟。其他國際單項體育協會均作出了類似規定,在這方面最為遲疑的國際田聯和國際足聯最終也分別接受了CAS的外部上訴仲裁機制。在各國體育糾紛解決制度體系中,復級解紛機制也被普遍采用。在英國,相關體育協會內部章程載有仲裁條款規定,任何成員如果對該體育協會內部糾紛解決機構所作的裁決不服的,可以向外部仲裁程序申請復審。在德國,體育行會內部糾紛救濟機制一般有三個審級設置,第一級是行會官員有權解決糾紛,第二級是上訴委員會程序,第三級是最終裁決委員會程序[1],此類解紛程序構成了德國復雜而富有特色的復級解紛體系。盡管解紛機制的復級化有傷爭議消解的高效性,但它不僅在國際社會普遍存在,并且在我國一些體育組織機制之中也有所體現,漸呈擴展之勢。因之,有必要探析體育爭議解決機制復級化之合理基礎,以為我國體育爭議解決機制之重構提供方向性導引。
各國際、國內體育協會章程中載明的復級解紛機制從嚴格意義上講有悖于仲裁的效率屬性,它通過變相的復級程序安排抵消了仲裁制度的比較優勢,當訴訟向契約化方向邁進的同時,仲裁卻在向訴訟化方向變動,“過多地機械參照民事訴訟程序的相關規定,使得仲裁程序訴訟化,仲裁程序靈活度不夠。”[2]如果將體育仲裁的司法監督程序包括進去,一個體育爭議很可能經歷兩次仲裁,外加兩級或三級法院訴訟程序,盡管這樣的例子并不多見,但CAS仲裁實踐表明,糾紛當事人通常都會窮盡一切可能的救濟渠道,一裁終局制度似乎成了國際體育仲裁的一個名義擺設,是國際體育仲裁界一個象征性的道具。下述案例極端而深刻地揭示出一裁終局制度在國際體育仲裁中的境況。
由于國際體育仲裁界存在的復級機制導致體育糾紛解決程序存在結構性矛盾,Lindland vs.U.S.A.Wrestling案將各種錯綜復雜的程序機制糾結在一起,終于形成一個邏輯死結,把體育糾紛解決體制的弊端暴露無遺。在該案中,美國摔跤手Lindland與另一摔跤手Keith Seiracki競爭美國國家奧賽選手資格。Keith Seiracki擊敗Lindland取得美國國家選手資格,Lindland不服比賽裁判的裁決向美國摔跤聯合會的上訴機構提出異議,但上訴機構維持了裁判的裁決。Lindland繼續向美國摔跤聯合會古典羅馬式項目常務委員會進行申訴;常務委員會以多數票否決了Lindland的二次上訴。美國摔跤聯合會遂將Keith Seiracki提名為2000年奧運會美國國家隊選手。Lindland再次根據美國《業余體育法》向芝加哥仲裁機構申請仲裁。經過開庭審理后,仲裁員最終支持了申請人的仲裁請求,要求兩名選手之間重新舉行一場比賽,結果Lindland勝出。但美國摔跤聯合會仍然只是將Lindland列作替補選手提名給美國國家奧委會(National Olympic Committee,簡稱作NOC),而讓Keith Seiracki作為正選選手。Lindland請求法院強制執行該仲裁裁決,但法院駁回了其訴訟請求。
在芝加哥仲裁裁決作出后,Keith Seiracki再次向丹佛仲裁機構申請仲裁,請求仲裁庭確認他的選手資格的合法性。有人認為在丹佛的第二次仲裁是一個重復的糾紛救濟程序,但丹佛仲裁庭認為該仲裁申請是合理的,因而是可以受理的。仲裁庭最終作出裁決,認為申請人可以不受芝加哥仲裁裁決的約束,并要求美國摔跤聯合會撤銷Lindland的提名,確認申請人為唯一選手。
另一方面,美國聯邦第七巡回上訴法院撤銷了下級法院不予受理Lindland請求強制執行芝加哥仲裁裁決的裁定,并發出強制執行令,要求美國摔跤聯合會執行該仲裁裁決,將Lindland向美國NOC提名。Lindland以上訴法院的裁決請求地區法院執行,地區法院又以無管轄權為由拒絕執行。Lindland再次向上訴法院提出申請,要求下級法院執行芝加哥仲裁裁決。美國摔跤聯合會與美國NOC至此面臨著兩份截然相反的仲裁裁決、兩份法院裁定和一份法院裁決。案件又經過一系列復雜的程序在奧運會開幕前不到兩周的時候,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終于介入并作出了終審判決[3]。
Lindland案經過如此讓人眼花繚亂的復級內部救濟、兩次仲裁、復級訴訟程序,案件或許在真正的意義上并非結束了、而是重新開啟了一個更重要的話題,即復級仲裁正當性何在。“問題不出在仲裁本身,仲裁在體育糾紛的解決中應當是受到鼓勵的新興事物,問題出現在各種解決體育糾紛當代程序彼此的不協調與不統一……一個統一的仲裁程序將能避免今后出現同類的仲裁程序。”[4]應當指出,該案之所以出現如此反常的現象并不是復級解紛機制導致的,恰恰是它欠缺一個協調的復級解紛機制,本案中發生的兩次仲裁只不過是相互沖突的平行仲裁。但無論如何,該案指出了體育糾紛復級審理和平行審理所共同作用下,仲裁的效率性完全喪失殆盡,在當事人不遺余力地起訴和上訴過程中,體育仲裁(包括內部準仲裁機制)權威掃地,淪落為一種過渡程序。
CAS在《奧林匹克章程》的擔保下成為奧運賽事最高“法院”,它的結構和地位使它位于復級解紛機制的金字塔塔尖,并規范著仲裁裁決的統一。它的復級解紛機制一方面在耗費著仲裁的效率,另一方面也對仲裁的既判原則提出挑戰。它成功運作的實踐似乎并未窒息仲裁的生命,反而在以制度創新的形式延伸著仲裁的活力,這使我們必須結合體育仲裁的個性反思此類復級解紛機制的正當性。
CAS作為專業性體育仲裁機構,集中了全世界最為優秀的仲裁員,這些仲裁員的人格、智慧、秉性、專業等都有嚴格的規則進行保障,與法院訴訟不一樣,嚴格的訴訟程序規則足以維持裁決的質量,法官只不過是法律的奴仆。然而在國際仲裁領域,正如“仲裁程序的質量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所選仲裁員的質量及其技藝”[5],仲裁在這一意義上具有“人治色彩”,它賦予仲裁員以極大的自由裁量權,作為仲裁程序的主人,仲裁員擁有自由揮灑天才的空間。因此仲裁員素質高低決定了仲裁裁決的品質,而仲裁員素質高低則由《國際體育仲裁院章程》中關于仲裁員選任制度予以保證。《與體育相關的仲裁法典》第S13、S14和S16條規定了關于CAS仲裁員選任最重要的因素,并進一步明確了國際體育仲裁院管理者的作用。第S13條規定國際體育仲裁院將每四年選擇150位仲裁員列入仲裁員名單。第S14條進一步規定:在建立仲裁員名單的過程中,ICAS應當根據個人的法律訓練和擁有認可的體育能力,并在原則上由國際奧委會(International Olympic Committee,簡稱為 IOC)、各國際單項體育協會(International Federations,簡稱為IFs)、各國家奧委會(National Olympic Committees,簡稱為NOCs)、其他獨立人士或機構等五個方面推選。如果必要的活,國家體育仲裁院應完善該名單。最后,國際體育仲裁院必須根據法典第S16條的規定選擇和指定仲裁員,該條規定:“在指定名單上的仲裁員時,國際體育仲裁院應當盡可能的確保公平的代表各個大陸地區。”通過確保仲裁員名單由來自于世界各地的個人組成來保證公平。CAS在作出裁決的過程中,不能被視為沒有代表仲裁程序公平性的仲裁庭。
因此,被選作CAS仲裁員的人士必須滿足如下幾個條件:一是經過系統法律訓練;二是擁有認可的體育專業能力,包括體育從業經歷等;三是具有區域代表性。當然,CAS仲裁員還得同時滿足一般商事仲裁員的任職資格,必須具有作為一位裁判者應當具有的高尚道德。
一裁終局通常被認為是仲裁的效率優勢,但是“訴訟目標肯定遠比只是盡快地和經濟地解決糾紛要更為復雜。如果沒有更多其他目標的話,可能只要以下一兩個規則即可:‘當事人必須以指彈投一枚硬幣,如果該枚硬幣的此一面朝上則原告勝訴,彼一面朝上則被告勝訴。如果原告勝訴,則損害賠償的數額依從帽子里抽簽得到的數量確定’。但相信絕大多數人都會認為這是一項非常愚蠢的訴訟規則,因為其并沒有符合個人及社會的要求。”[6]作為對上述指責的回應,通過此種復級制度安排,CAS仲裁能確保案件公正處理,消除對仲裁一裁終局性持有異議者對國際體育仲裁裁決品質的擔憂。正如學者指出,“2004年是CAS成立的12周年紀念。這是特設分庭第5次出現在奧運會上。仲裁院在這些年中已經卸去責任,并已經贏得了作為體育爭議的公平仲裁者的可靠聲譽。”[7]
從詞源學意義考察,仲裁本身天然地包含了中立的要求,“仲裁,亦稱公斷,在漢語中,‘仲’字,《說文》注解為:‘仲,中也’。表示地位居中;‘裁’字在古漢語中,意為裁定、判斷。‘仲裁’即居中公斷之意。”[8]中立原則是裁判者必須具有的秉性。按照中立原則精神,仲裁機關與當事人之間應當是“等腰三角關系”[9],申請人與被申請人地位平等,而仲裁機關則必須保持中立。中立原則可以邏輯地引申出三個規則:其一,任何人不能作為有關自己案件的法官;其二,沖突的結果中不包含有解決者個人的利益;其三,沖突的解決者不能有對一方當事人的好惡偏見[10]。
比照此三規則衡量各體育協會內部解紛機構或者準仲裁機構,則其中立性堪憂。盡管各內部解紛機構很可能非常完美地作出公平和獨立的裁決,但因為組織和財政上的依附性仍然使它們處于被懷疑的不利地位,更何況各內部解紛機構或多或少地具有偏向性,絕大多數內部解紛機構在處理上訴爭議時均作出了有利于體育管理組織的裁決,這些看似偶然的現象背后隱藏著某些必然的規律。這也是為什么“各體育行會均有自己完備的內部救濟解決機制,體育訴訟案件還是越來越多的原因。”[1]體育協會內部自助式救濟程序難以撫慰敗訴者的失落,在外部救濟機制必然介入的情況下,眾多體育協會寧愿選擇CAS作為復級解紛機構提供更為獨立和專業的救濟,而不愿意讓對仲裁懷有成見、對體育事業非常陌生的司法機關破壞行業的自治性。
CAS在經歷過一段信任危機后逐步贏得了世界體育爭議的獨立舞臺之聲譽。在 1993年 Grundel v.The International Equestrain Fderation之前,瑞士聯邦法庭就根據瑞士國際仲裁法提出了CAS裁決的法律性質和強制性。盡管該法庭在判決中表示出某些擔心,但是裁決中寫道:“在這些情況下,當事人可以接受CAS達到了瑞士法律所要求的以放棄向法院求助為條件的獨立程度”。根據這個裁決,CAS獲得了認可,即“一個真正能夠保證其裁決獨立性、真實性并能夠執行的仲裁庭”。在Gundel一案中,聯邦法庭主要關心的是IOC對CAS本身以及參與CAS實體活動時的作用及影響:“CAS的作用是毫不遲疑的受理(案件),給予CAS與IOC之間‘組織上和經濟上’的聯系,因此,只有當IOC本身不是被告時才能受理”。作為Gundel一案的結果,CAS在組織和經濟基金方面進行了一系列改革,并在IOC的幫助下修改了體育仲裁法典。包括了一系列規則和程序的法典,形成了支配體育爭端仲裁和CAS結構的主要立法來源。
CAS增加自己的獨立性主要通過兩種途徑:一是使CAS與IOC脫鉤,另設一個國際體育仲裁委員會作為依托母體,并對其進行完全獨立的設定,以徹底在組織上、尤其在經濟上切斷CAS對IOC的依賴或者后者對前者的主宰。此謂“斷奶”措施。二是要求CAS的每一成員都簽署了一份聲明,聲稱“保證以個人身份、完全客觀和獨立的、以及符合有關體育仲裁法令的條款來行使職責。”CAS的成員同樣不允許CAS的仲裁員而在CAS擔任職務,也不允許成員作為任何當事方在CAS進行訴訟,人們認為這種調整已經證明了CAS是一個獨立的機構。CAS作為復級仲裁機構游離于一切體育協會或者組織的制度框架之外,它與各體育協會或組織的距離保證了它有足夠的空間來維持自身的獨立、有足夠清醒的狀態保持自身判斷的客觀和理性。CAS對各體育協會或組織保持的這種批判的距離,一方面使它能獨立裁決爭議,另一方面也使它在司法機關與體育組織之間建立起一道防火墻,維持著體育行業的自治和仲裁的尊嚴。
復級體育解紛機制還能促使體育糾紛救濟機制的一體化、體育法理的全球化、體育法則的統一化。倘若不設立復級解紛機制,并保證上位仲裁機構的唯一化,各解紛機構的個性和風格將促使國際體育法制分崩離析,尤其是各體育協會或組織內部解紛機構將偏執自己的體育法制精神,加強體育法制的離散化趨勢。建設以CAS為上位仲裁機構的復級解紛機制能在相反的意義上拯救和圓滿體育精神和法制“大一統”的抱負,使體育救濟機制一體化、體育法理全球化和體育法則統一化。
CAS并不在于消極地滯留在裁決糾紛的事后救濟階段,在這一階段,CAS已然成功創建了一套一體化的糾紛救濟機制,在Sullivan vs.Raguz等案中,瑞士聯邦最高法院就以裁決明確支持CAS致力于與體育全球化需求相一致的全球化爭議解決機制之創立,而所謂一體化的糾紛救濟機制是指如下一種狀態:“無論爭議于何地產生,無論爭議于何地解決,其結果保持一致。不以地理、區域和國家等因素而改變,正如無論你在何地競賽,跑表上的時間都是一樣。對特設分庭而言,這意味著必須適用統一的程序和實體規則,包括法院對仲裁裁決的監督,而不管奧運會于何地舉行。”[11]它還雄心勃勃地致力于體育法制化和法治化進程。
這一雄才大略的實現主要通過兩種方式進行:一方面通過咨詢程序,為相關人士或者組織提供專家意見。由于CAS借鑒國際法院的組織功能,除了裁決案件之外,還可以接受IOC、各NOCs、IFs、IOC承認的協會以及奧運會組織委員會等組織的委托就體育的實踐或發展或有關體育的活動的法律問題發表咨詢意見,咨詢意見不具有法律拘束力,但它作為體育領域法律專家集體智慧的結晶必然對委托人及整個國際體育界產生深遠和廣泛的影響,它就像示范法一樣成為一種尺度和規矩,供各國、各體育協會立法借鑒或模仿,從而在潛移默化中統一和整合離散和多元的體育法制碎片。另一方面通過仲裁案件的具體裁判,在對相關體育法則的理解、解釋、推理和適用過程中統一體育界對相關法律精神的確認、接受和實踐,并通過仲裁員的智慧和天才創制和發展出一些新的法律規則與原則,進一步促進體育法理的全球化和體育規則的統一化。CAS制定了一套統一的體制,這樣就可以幫助體育回到它的初衷。正是這種統一的體制能夠通過健全的法律監控和各種法律和原則的調整來保證體育的公平。從這方面講,CAS正處在逐步提出普遍原則的過程中,也許將來有一天會出現普遍認可的體育法[12]。
“人生而平等”只是一個必要的理論,但并不是一個必然的事實。這對于仲裁及其裁決同樣適用。仲裁裁決在一國受到的禮遇如何,取決于紛繁復雜的裁決類型劃分,內國裁決與外國裁決的區分、紐約公約裁決與非紐約公約裁決的區分、公法裁決與私法裁決的區分都在不同意義層面決定著仲裁裁決被承認和執行的狀況。復級解紛機制通過對體育仲裁裁決“原產地”的法律指定賦予體育仲裁裁決以特定的身份,從而改善被承認和執行的境遇。
以CAS為上位仲裁機構,則根據ICAS/CAS《與體育相關的仲裁法典》之精神,決定仲裁裁決國籍和身份的“原產地”,即仲裁地為瑞士洛桑,“仲裁地有兩個主要影響,它被用作仲裁案件和一系列支配仲裁的當地規則之間的聯系紐帶;它也被用作是當當事人不履行裁決時確定該裁決所屬國并以強制力執行裁決的依據。”[7]仲裁地對于仲裁具有重大乃至決定性意義,確定法律適用和便利仲裁裁決的執行是其中兩個方面,還包括仲裁將遭受或者面對的司法監督模式、仲裁文化等軟環境因素的選擇等,復級解紛機制將國際體育仲裁地設定為瑞士,一方面可獲得便利的仲裁環境、專業的仲裁服務、寬容的法律適用等,另一方面賦予仲裁裁決以瑞士身份,從而提高了國際流通性。想象在缺乏復級解紛機制的整合作用情形下,體育仲裁及其裁決將會呈現何種零亂不堪的景象,人們就會在相同程度上抱有正當化復級解紛機制合法性的強烈愿望。
公平和效率的整合仍然是超越人類思維極限的努力。當商事仲裁在價值取向上再次鐘擺式地朝向公正時,復級解紛機制等類似的二級核查機制將不可避免地作為歷史必然現象得以出現。當代商事仲裁實踐和制度的嬗變已然表現出上述動向,國際商會仲裁和巴黎仲裁院代表了兩種復級范式:國際商會仲裁維持一個強勢仲裁機構對仲裁庭的裁決進行核閱,該核閱權限并不是流于形式,它涉及對實體問題事項提請仲裁庭注意等方面,而且未經仲裁院核閱之仲裁裁決為非正式裁決,從而為國際商會仲裁院擬制了一種復級審核功能[13];巴黎仲裁院則采取二級仲裁機制,對一級仲裁的質量進行把關[14]。
毫無疑問,在復級機制下,仲裁裁決的質量更能得到保證,我們雖然沒有足夠理由懷疑德高望重的仲裁員在深思熟慮和反復斟酌后作出的仲裁裁決的完美性,但是我們仍然有足夠的信念確證復級仲裁機制比一級仲裁機制更具有讓人信服的理由。因此,以國際商會仲裁院核閱權制度和巴黎仲裁院二級仲裁機制為參照,仍然能夠引申出CAS復級解紛機制的正當性,即我們固然沒有理由懷疑并因而拋棄一裁終局的仲裁制度,但是我們更有理由接受國際體育爭議的復級解紛機制。
事實上,在我國體育界中業已存在著復級解紛機制,并且是以兩種形式存在:一種形式是國內各單項體育協會就有關奧運會賽事選拔的體育爭議所設定的解紛程序[15]。按照《奧林匹克章程》第74條之規定,凡是與奧運會相關的賽事爭議均由CAS仲裁管轄。這意味著,當我國各體育協會在組織奧運賽事選拔而發生體育爭議的,當事人在無法通過內部解紛方式解決爭議的,應提交CAS最終仲裁裁決。另一種形式則是就奧運會賽事選拔之外的體育爭議所設定的解紛程序。國內越來越多的體育協會開始仿效國際體育協會的做法,在其內部章程之中嵌入格式化的CAS仲裁條款,規定對無法通過協會內部解紛方式解決的體育爭議,可提交CAS仲裁管轄,典型如《中國足球協會章程》之規定。該章程第61條第1款規定:“本會會員協會、注冊俱樂部必須保證遵守《國際足聯章程》、《亞足聯章程》的規定,不將自己與國際足聯、亞足聯及其會員協會和俱樂部的任何爭議提交法院,而同意將爭議提交各方認可的仲裁委員會,并接受仲裁委員會的裁決。”進一步查閱《國際足聯章程》及《亞足聯章程》有關爭議解決的規定可知,它們均規定了內部解紛機制,并同時允許對內部解紛裁決向CAS提出上訴仲裁請求。
這兩種復級體育解紛機制都具有共同的特征即它們針對的都是具有國際性的體育爭議,要么該體育爭議是直接或間接相關于奧運會賽事的爭議,要么該體育爭議是與國際單項體育協會相關的爭議;并且它們都無一例外地最終上訴仲裁于CAS。對于那些與奧運會賽事無關、也與國際單項體育協會無關的純國內體育爭議,在目前仍然是采取的協會內部一裁終局制。仍以《中國足球協會章程》之規定為例可對此予以明示。該章程第62條第1、2款規定:“一、會員協會、注冊俱樂部及其成員,應保證不得將他們與本會、其他會員協會、會員俱樂部及其成員的業內爭議提交法院,而只能向本會的仲裁委員會提出申訴。二、仲裁委員會在《仲裁委員會工作條例》規定的范圍內,作出的最終決定,對各方均具有約束力。”這種做法有違體育法治的精神[16],不利于體育爭議的公平解決。
因此,筆者建議可借鑒國際體育仲裁實踐中的復級解紛機制來優化我國體育爭議的解決,借此建構法治化的體育秩序。此種復級解紛機制有兩種可采取的方案:一是直接以CAS為上訴仲裁機制,由國內各體育協會在其章程之中嵌入格式化的CAS上訴仲裁條款,將CAS二級上訴仲裁機制擴展適用于包括奧運會賽事選拔爭議、國際體育爭議及國內體育爭議在內的全部爭議之上;一是以我國專業化的體育仲裁機構為二級上訴仲裁機制。第一種方案的優勢是直接倚重現成且極富權威的CAS仲裁機制,運作起來較為簡單;但其劣勢在于,可能提高國內體育爭議當事人的爭端解決成本,也不利于國內專業體育仲裁機制的培育與發展。第二種方案的優勢則在于可推動本土的、符合中國特色國情的體育仲裁機制的建設;劣勢在于,盡管我國《體育法》之中早已提出建設專業體育仲裁機構的要求,但迄今為止仍然沒有獨立的專業性體育仲裁機構被建設出來可擔綱二級上訴仲裁機構。就筆者的傾向而言,更贊成第二種方案,但其邏輯前提、也是當前的緊要任務乃在于盡快建設出《體育法》所規定的專業體育仲裁機構,它將成為實現我國體育爭議法治化解決、推動我國體育業強勁發展的重點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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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Multi-Levels'System and the Legitimacy of the International Sports Disputes: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CAS Arbitration System
HUANG Hui
(Postdoctor Section of Law,Chongqing University,400030,China)
The dispute resolution mechanism should be efficient because of the timeliness of sports disputes.The sports disputes resolution mechanism typified by CAS takes multi-level systems as ordinary procedure,beyond various sports organizations and extending from inner dispute resolution mechanism,which have adverse impact on the efficiency of sports disputes resolution mechanism.Partial loss of efficiency for the sports disputes dialectically brings a positive compensation for multi-levels system.The multi-level dispute resolution mechanism which takes CAS as the apex of umbrella is benefit for impartially,neutrally resolving sports disputes,and plays the function of optimizing awards and unifying rules by CAS.Reconstruction of the multi-level sports disputes resolution mechanism in China has two choices,bringing CAS or professional sports arbitration institutions into multi-level jurisdiction institutions,the latter is better in line with the unique of sports development in China.Therefore,establishing professional sports arbitration institutions based on the Sports Law as soon as possible is the prerequisite and crux to this program.
sports arbitration;single level;multi-levels;legitimacy
G 80-05
A
1005-0000(2011)04-0322-05
2011-03-11;
2011-05-08;錄用日期:2011-05-10
中國法學會部級法學研究課題(項目編號:CLS-D1040)
黃 暉(1981-),女,四川成都人,博士后,研究方向為國際法學。
重慶大學法學博士后流動站,重慶400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