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97年以來,我國一直按照8%的經濟增長率進行宏觀調控,這個8%增長率的制定聯系到上世紀80年代制定的國民收入10年翻一番的計劃,即國內生產總值(GDP)每年增長7.2%。10年將翻一番,這個增長率借鑒了日本高速增長時期的經驗——日本的國民收入倍增計劃就是按照8%左右的增長率制定的。但這個增長率在理論上從來沒有被論證過,而近10年來按照這個8%的增長率進行的宏觀調控帶來了一系列嚴重的問題。
GDP數字陷阱
主流經濟學把名義GDP的增長率劃分為實際GDP增長率和通貨膨脹率,從而把實際GDP增長率依附于技術上的生產函數,并把控制通貨膨脹率作為貨幣政策的目標,這是對GDP和國民收入核算體系統計變量的嚴重誤解。
GDP根本不表示任何實物的或技術上的投入產出關系,而只是一個貨幣交易值,國民收入核算的其他統計變量也只是貨幣量值,所表示的只是有效需求問題和貨幣金融體系的運行。換句話說,國民收入核算的所有統計數據都只是貨幣值,從而按照目前主流經濟學的理論根本不可能對這個問題進行討論。
經濟學家只是按照各國實際GDP增長率的經驗來估計中國的經濟增長,如美國和其他西方發達國家的實際GDP增長率長期一直穩定在3%左右,日本、韓國、臺灣地區和其他東亞國家在高速增長時期的實際GDP增長率大約在7%左右,由此認為我國按照8%的實際GDP增長率保持長期增長已經是非常樂觀的了。對我國近30年平均實際GDP增長率在9%左右的經驗資料的分析似乎證實了這種判斷,但這種經驗分析是完全錯誤的。
GDP并不是由技術上的投入和產出所決定的實物的數量,而完全是由貨幣供應量所決定的貨幣交易值,其意義在于表示企業以獲取貨幣計量利潤的經濟關系。比如,企業的成本收益計算完全是以貨幣值計量的,由于存在著投資所形成的資本存量,GDP增長率的變動將決定企業是否贏利,從而GDP增長率的變動將形成經濟波動,穩定的GDP增長率是保證經濟穩定增長的條件,而穩定的GDP增長率完全取決于特定的貨幣金融體系,這種特定的貨幣金融體系的穩定性也取決于穩定的貨幣供應量的增長率或名義GDP的增長率。
從理論上講,根本就不存在實際GDP增長率和通貨膨脹率的劃分,現實中物價指數的統計存在嚴重問題,如我國目前使用的物價指數是以1990年為基期的,顯然,現在人們消費的產品與1990年是完全不同的。
宏觀經濟管理應該以名義GDP為基礎。如果按照名義GDP增長率來考察我國的經濟增長,從1980年至2006年,我國名義GDP的增長率為16%,而不是實際GDP增長率的8%,這個數據取決于由我國的貨幣金融體系所決定的貨幣供應量。對于貨幣供應量的決定,簡單地講,主要取決于經濟中的儲蓄率。
我國目前的儲蓄率約為35%,如果人們把儲蓄中的70%用于銀行存款,每年銀行存款將增加24%(如果存款占儲蓄率的60%,銀行存款增加21%,我國1980年以來,這個比例在60%~70%),這種增加的銀行存款在統計上就是貨幣供應量。換句話說,從1980年以來,我國平均的貨幣供應量增長率超過20%。當給定貨幣供應量,我們只要知道貨幣流通速度,即可得到名義GDP增長率。美國貨幣供應量增長率與GDP增長率的比值約為1,美國的經濟增長率為3%,是因為美國的儲蓄率僅為10%,且其中用于銀行存款的比例只有40%。近年來,我國貨幣供應量對GDP增長率的比值大幅度下降,即使如此,目前這個比值也在1.6左右。由此推論,即使我國的貨幣供應量增長率和GDP增長率的比值為1.6,目前我國35%以上的儲蓄率和20%以上的貨幣供應量增長率也應該使GDP增長率達到16%左右。
按照這種簡單的分析可以重新說明東亞國家和地區的經驗資料。日本在1960—1980年代的高增長時期的儲蓄率約在35%左右,其名義GDP的增長率達到了24%,臺灣地區在高增長時期的儲蓄率為30%,名義GDP增長率為22%,韓國高增長時期的儲蓄率達到了40%,其名義GDP的增長率達到了30%,按照這些東亞國家和地區的經驗,當儲蓄率達到35%以上時,經濟增長率將超過20%。正是這種名義GDP的增長率(而不是7%的實際GDP增長率),使日本、韓國和臺灣地區的人均GDP從戰后的100美元左右趕上了發達國家(日本在1990年超過3萬美元),而按照7%的實際GDP增長率是不可能達到這個數字的。
沒有依據的8%
這種由貨幣金融體系所決定的16%的高速增長的意義在哪兒?
我國1991—1996年過高的25%的名義GDP增長率通過高投資使資產值大幅度上升,而當名義GDP增長率在1997年回落到8%,由于高資產值所決定的固定成本(折舊和利息)的存在,使所有的企業全部面臨虧損,導致了嚴重的企業破產和失業。這種經濟衰退到2003年開始復蘇,名義GDP增長率(實際GDP增長率加通貨膨脹率)回復到16%左右,但我國的宏觀經濟管理依然按照8%的實際GDP增長率的經驗和思路來控制增長率。
由于目前35%以上的儲蓄率所決定的貨幣供應量增長率,這種通過宏觀經濟政策壓低增長率的做法帶來嚴重的后果,目前商業銀行的存貸差接近30%,即存款沒有轉化為貸款,形成嚴重的流動性過剩。這些資金轉入了股市和房地產而大幅度提高資產值,帶來嚴重的經濟波動和收入分配差距的擴大。近年來,這種按照8%實際GDP增長率的宏觀經濟管理已經造成了貨幣金融體系的嚴重紊亂。
在發展中國家,實現經濟的貨幣化和大規模轉移農村剩余勞動力,就業和農村剩余勞動力的轉移取決于名義GDP增長率,即假設工資在GDP中的比重不變和工資率不變,名義GDP增長率越高,就業越高。韓國1965—1980年是其歷史上農業勞動力轉移最快的一段時期。在這15年中,韓國的經濟一直保持著較快的增長,名義GDP年均增長27.31%,增長速度最快的一年達到了40%。正是這種高經濟增長速度使韓國第一產業就業比重從1965年的58.46%下降到1980年的34.01%。我國農村勞動力轉移最快的1991—1996年,名義GDP增長率平均高達25%,每年轉移的農村勞動力平均為1400萬;而在經濟衰退時期的1997—2003年,由于名義GDP增長率大幅度下降和有效需求不足,7年間農村勞動力的轉移一共只有1400萬。
這些經驗說明按照8%的增長率調節經濟是沒有依據的,當前我國經濟中的最重要問題是通過提高名義GDP增長率(以及調整結構)來轉移農村勞動力而實現城市化。按照東亞和拉美國家的經驗,我國完全能夠在2020年完成農村勞動力的轉移,使農村人口降低到40%以下。
而在當前的國際貨幣金融體系條件下,如果一國能夠在保持本國貨幣金融體系相對獨立的情況下,通過增加貨幣供應量來保持高速的經濟增長,就能夠在國際經濟中取得競爭的優勢和獲取利益。例如,近30年我國的技術進步主要是通過引進外資完成的,吸引外資的條件是使其能夠獲取利潤,而利潤來自于貨幣供應量的高增長率。1991—1996年,我國平均的名義GDP增長率達到了25%,在采用人民幣盯住美元的聯系匯率條件下,外商投資獲取的人民幣利潤就是美元,當我國25%的經濟增長率遠高于西方發達國家3%的增長率時,形成了外資的大規模涌入,完成了我國的技術趕超,通過引進外資產生的技術進步,使我國以前的進口產品成為出口產品,由此產生貿易盈余和外匯儲備,從而保持住聯系匯率和人民幣的穩固地位。在當前我國超過20000億美元外匯儲備的條件下,完全可以通過提高我國的貨幣供應量和經濟增長率來引進技術和人才,以在國際競爭中獲取更大的優勢。
另一方面,在目前我國存在大量貿易順差的條件下,除了提高人民幣匯率之外還有另一種選擇,那就是提高我國的貨幣供應量和經濟增長率。當然,這會使我國的工資率和資產值上升而降低競爭優勢,但如果在提高經濟增長率的同時加速了技術和人才的引進,就可以彌補成本的上升而保持出口的優勢,在目前我國的工資水平遠低于國外的條件下,這種戰略將更有利于我國的利益。
同時,我國貨幣金融體系的獨立性必須保持,如人民幣非自由兌換、限制資本項目的流動、限制外資進入我國的商業銀行以保持我國獨立的財政貨幣政策的實施。如果我國的貨幣金融體系完全國際化,人民幣自由兌換和資本項目自由流動,在人民幣相對于美元的弱勢條件下,國際資本的套利流動將導致我國貨幣金融體系的紊亂。日本1989年以后的嚴重經濟衰退并不是來自于廣場協議產生的日元升值,而是這個協議帶來的日元國際化,這使日本不可能再保持高速增長時20%的經濟增長率,而且其原有的穩定的貨幣金融體系受到毀滅性的沖擊而長期低迷。
我國近30年經濟巨大成就說明,我們必須徹底拋棄主流經濟學的教條,從貨幣金融體系的穩定性來討論名義GDP的增長率和貨幣供應量的增長率,那么作為我國30年經驗數據的16%的經濟增長率是研究我國宏觀經濟穩定增長的基礎。
(作者系南開大學經濟研究所所長)
名義GDP與實際GDP
名義GDP也稱貨幣GDP,是用生產物品和勞務的當年價格計算的全部最終產品的市場價值。實際GDP是用從前某一年作為基期的價格計算出來的全部最終產品的市場價值。名義GDP的變動可以有兩種原因:一種是實際產量的變動,另一種是價格的變動。也就是說,名義GDP的變動既反映了實際產量變動的情況,又反映了價格變動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