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嘉興南湖“一大”會址紀事

文/張書劍

尋訪嘉興南湖“一大”會址紀事

文/張書劍

在我上學的時候，教地理的老師是一位端莊秀麗的江南淑女，記得她講到浙江的時候，充滿激情地介紹著嘉興說：這里是蘇、杭水鄉平原，古運河流水緊緊地把三座城池聯結在一起，嘉興坐落于中間，人杰地靈，是物產富饒的魚米之鄉，一年四季樹木蔥蘢，自此嘉興深深地潛入了我的心底。

開國大典的第二年，我投筆從戎抗美援朝參加了中國人民志愿軍的空軍，在學習中國共產黨革命斗爭史的時候，我知道了嘉興南湖是中國革命的圣地之一。1921年7月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先在上海法租界的望志路召開，遭到歹人的窺探后代表們立即休會，把續會的地點轉移到了嘉興南湖，以游船為掩護，在船上通過了中國共產黨第一個綱領和第一個決議，選舉出黨的第一屆領導機構，陳獨秀為書記，張國燾、李達為組織、宣傳主任。南湖由此在人們的心中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我的心也神馳地向往南湖，向往著參加中國共產黨。

黨的誕生是中國開天辟地的大事變，若以形象來比喻，她是在黑暗迷茫的舊中國孕育萌芽，在上海的租界地里破水欲生，最后是在嘉興的南湖游船上呱呱落地而聞世驚天，旭日東升。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為指導、以實現共產主義為目標的黨從南湖啟航，載著中華民族的使命，為民族的解放獨立和復興強盛乘風破浪，昂首直前。我從參加黨組織那一刻起就夢想著瞻仰這艘非同一般而揚帆革命的紅船。

從北京的中南海發出了“部隊不宜久住一地”的號令，上個世紀60年代我隨我所在部隊奉命從北國的四平機場轉飛到江南水鄉的嘉興航站，歷史的巧合成全了我的夢愿，踏入這桑田郁綠風景如畫的絲綢之都，站湖濱而望，柔柳輕拂波光粼粼的南湖，菱田列行，隔水眺湖心島，聳立著霧霧濛濛的煙雨樓，我盡情領略這景致秀麗、碧波煙雨映紅船的風光。

南湖位于嘉興市的東南，古稱馬場湖、彭湖，近喚東南湖、南湖，由于湖形頗像一對鴛鴦交頸又得名鴛鴦湖，上連京杭古運河，下貫海鹽入東海，水域面積約800余畝，水深3米上下。明嘉慶27年（1548年）嘉興知府趙瀛疏湖浚水，把挖出來的淤泥屯積于湖中央，形成一座高近3米，土地8畝，四面環水的湖中小島，第二年又把坐落在湖濱始建于五代時期的煙雨樓移遷于湖心島上，并加高成今日所見的兩層樓宇，青瓦紅柱，翹檐凌空，回廊環繞，造型美觀莊重，四周圍布有亭、臺、樓、閣，山石嶙峋點綴于花草之間。

新中國建立后的1959年，在黨和政府的關懷下辟煙雨樓為中共“一大”史料展，并制做了一條相似于“一大”開會的游船，泊于湖心島側岸供游人瀏覽，部隊進駐嘉興后我曾數次隨部隊到南湖同嘉興的干部、群眾并肩勞作，清理戰亂留下的污穢，鏟除雜草，運走碎磚瓦礫，廣植樹木花卉，把南湖打扮整潔，優美誘人；我也曾在湖心島上為部隊申請入黨的積極分子們和新補充到部隊的年輕飛行員們仰目紅船講黨的綱領、宗旨和怎么樣做一名光榮合格的中國共產黨員，我的心靈深處也一次次在這里得到凈化、升華。

1964年4月5日，出席過中共“一大”會議的代表、時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華人民共和國副主席的董必武同志親臨嘉興視察，步入煙雨樓回憶崢嶸歲月，登上游船仔細端詳感慨萬千，提筆留句：“革命聲傳畫舫中，誕生共黨慶工農，重來正值清明節，煙雨迷蒙訪舊蹤”。

在“文革”時期的特殊日子里，為穩定局勢，解放軍派出干部、戰士到地方執行“三支兩軍”（支左、支工、支農和軍管、軍訓）任務，我被派到嘉興的革委會主管宣傳工作，其中南湖的中共“一大”會議史料展和復還與實相符的游船納入了我服務責任中的重中之重，懷以興奮、激動和崇敬的心情介入到工作中，為了辦好展覽，在浙江省領導的幫助安排下，我有幸參加了拜訪曾為中共“一大”的召開而冒著風險辛勤服務的效力者、“一大”會議全過程唯一的歷史見證人、中共“一大”上海代表李達的夫人王會悟同志。

王會悟同志是位慈祥可敬的老人，從言談舉止中可看到往日的端淑睿麗。她1898年出生在嘉興烏鎮的書香之家，接受新文化、新思想，1920年在上海由陳獨秀夫婦操辦與戀人 《共產黨月刊》主編李達舉行了婚禮，隨后協助丈夫籌備中共的“一大”，毛澤東稱她是“真正的人”，董必武說她是“一位平凡而偉大的女性”。她為中共“一大”、“二大”會議的召開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建國后卻默默地在法制等部門工作著，時刻都以黨的標準要求自己，居住在北京一所普通的民宅中，受到黨和人民的尊重，晚年守著子女們歡度夕陽。老人對我們回憶說：1921年李達代理了上海共產主義小組的書記后，就忙于聯絡籌建召開中共“一大”代表會議的工作，連續秘密而巧妙地發出了七封函件。一天他興奮地對我說：要開會啦！勞你幫助給幾位外地代表安排一下住處吧！我當時在上海任《婦女之聲》雜志的編輯，是上海婦女界聯誼會的理事，又是社會主義青年團團員，熟人較多，立即找到博文女校的校長黃紹蘭說：北京大學一個暑期游覽團來上海，想租你們學校幾間房子暫住幾日，黃紹蘭考慮正值暑假，便一口答應下來。我買來涼席、蚊帳等生活應用物品供代表們使用。7月21日，在上海這個鬧市中較安靜的法租界里，距博文女校僅咫尺之遙的望志路106號，石庫門樓的“一大”上海代表李漢俊的哥哥家（主人去外埠）開了碰頭會，后來有的說是預備會，也有稱是開幕式的。

王會悟老人跟我們掐著手指頭說：出席這次會議的代表有上海的李達、李漢俊，北京的張國燾、劉仁靜，武漢的董必武、陳潭秋，長沙的毛澤東、何叔衡，濟南的王盡美、鄧恩銘，廣州的陳公博，東京（日本）的周佛海和陳獨秀委派的代表包惠僧等，代表53名黨員。那時通信不暢，在法國也產生了中國共產黨小組，可惜未能聯絡上，共產國際派來了荷蘭人馬林、俄國人尼克爾斯基前來參加會議。我站在屋門外觀察，時而又去涼臺給他們望風，他們在屋子里交流各地方情況，草擬和討論文件的初稿，會議開得熱烈、興奮、緊張而有序。

在7月30日舉行第六次會議時，一個男子不顧我的阻攔直接闖入屋內，環視一眼后說走錯門啦，就匆忙離去。大家意識到被歹人窺探了，要立刻散會分離，就在代表們前腳剛走沒過幾分鐘，巡捕們后腳就跟來了，翻騰搜查一無所獲，撲空而去。“一大”會議的議程沒完要轉移續會地點，去哪里眾言不一，我曾在嘉興女子師范讀書，對嘉興的情況了如指掌，提議到嘉興南湖租條游船，在船上續會的建議被代表們采納了。共產國際的代表由于相貌原因就不去嘉興了，廣州代表陳公博被歹人窺探后心有余悸，以陪愛妻為由去杭州了，記得李漢俊譏笑陳公博是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男人。

8月2日代表們分早晚兩批乘車到了嘉興，王會悟安排他們在張家弄的鴛鴦旅館歇息，她像一位熟練的導游那樣認真負責，請帳房先生代租了一條游船并備下一桌酒菜和一副麻將牌，以便讓旅行團的客人充饑、博弈。

南湖的游船最早始于無錫太湖，起初只用于捕魚，俗稱絲網魚船，太平天國年間漂泊到了上海、蘇州一帶，被當地人改成游船，裝飾考究華麗，船形翹首被稱之為無錫快，美名稱畫舫。畫舫有大、中、小三個型號，大舫的左右有兩巷夾弄（過道），中、小型舫只有一巷單夾弄（過道），日本帝國主義發動侵華戰爭后游客稀少漸無，畫舫也就隨之絕跡。王會悟清楚地記得供“一大”代表們續會的畫舫是單夾弄中型號絲網船。老人看了我帶來的仿制船的照片后說：長寬比例是這樣子，船頭平闊、結構也對的，只是顏色過于鮮艷，沒有那么金碧輝煌，記得那條船是紫紅色約八成新，從船頭下臺階進入前艙，依次是中艙和房艙，艙與艙之間以夾弄貫通，前艙有頂棚穹起近1米，顯得格外敞亮，中艙則比較寬闊，布有硬木精致的八仙桌，四面有椅、茶幾。代表們從獅子渡口乘小拖梢（船）直登畫舫。唯有毛澤東和董必武、何叔衡三位代表是乘輪渡去了湖心島，佯裝游覽，登上了煙雨樓觀景吟詩后才進入畫舫參會。王會悟讓船老大把畫舫用篙撐到湖的東南水面，她在船頭望風瞭哨。上午10時許中共“一大”繼續開會，時近中午天公作美，老天向湖面潑灑起滂沱大雨，一些小絲網船、擋板船等都急躲雨靠岸，除嘩嘩的雨點聲外湖間寂靜異常，這給代表們言近旨遠、盡情抒發、興致勃勃地暢所欲言創造了良好的環境。下午3時許雨過云開，不料，湖面傳來突、突、突的機器聲和吆東喝西的喧嘩，情況異常，一艘汽艇呼嘯于湖面。這時代表們立即擺開麻將牌，以靜觀動。后經王會悟了解，這是一家富豪雨后玩艇來尋歡作樂。一場虛驚過后代表們一件一件完成了議程，于當晚6時許，具有深遠歷史意義的會議，我們敬愛的黨在風云多變、煙波浩渺、雨滌漂搖的畫舫中誕生了！

尋蹤索跡歸來，為完整宣傳“一大”，我們把煙雨樓一層的中共南湖“一大”會議史料展擴展內容，和上海石庫門樓的“一大”史料結合在一起，形成一完整的中共“一大”會議展。煙雨樓二層布展的中國共產黨革命斗爭史展中，遵循歷史在紅船從南湖揚帆到井岡山會師創建蘇維埃根據地部分，堅持實事求是，排除了“文革”期間來自周邊的干擾，頂住“不忠于”的嘩吁，真實地反映在井岡山與毛澤東帶兵會師的是朱德同志，而不是什么副統帥林彪；對畫舫也遵循歷史仿舊像舊地抹去幾處金碧輝煌的耀眼裝飾，擺放硬木桌、椅、茶幾，外刷廣漆，總體呈紫紅色，似八成新的單夾弄畫舫，既符合當年豪華氣魄時尚，又保持古樸典雅的莊重風格，還打造了一條從淺水過渡深水區的小拖梢 （船），拴在畫舫尾部，真實反映了歷史風貌。

辦好展覽要統籌安排分工協作，為讓來賓們進入展廳不受停電、限電的影響而正常觀展，由供電局改造電力設施；為讓游人們盡興和安全，由城建部門在湖心島沿岸增置路燈，一盞盞火炬型燈光照前程；為讓南湖周邊整潔利民，消滅滋生吸血蟲病的絲螺繁殖條件，用石材砌了環湖護坡10000多米……，就在我們一件件疏理南湖的時候，一紙軍令1974年讓我告別了嘉興，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南湖，到北京接受了新的工作。

思念南湖心不變，彈指一揮二十年，退休后1994年我故地重游，嘉興已舊貌換新顏，南湖之濱也屹立起一座宏偉建筑“南湖革命紀念館”，七個大字是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同志書寫的，蒼勁有力。新館是26萬南湖兒女響應嘉興市委、市政府的號召，懷著對黨的摯愛和忠誠不花國家一分錢，心虔志誠自愿捐款320多萬元，于1990年動土興建，恢復煙雨樓歷史風貌，豐富了我們已搜集的史料、實物，湖中心的紅船和湖濱的紀念館遙相呼應。觀罷我內心敬佩后來人的遠見卓識，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史料展發展成為一座地位獨特、遐邇著聞、輻射八方的追逐夢想的基地，集中華各族同胞的夙愿，讓莊嚴凝重的展館在鐮刀、斧頭交映中熠熠生輝，讓外墻垛的座座花壇鮮花怒放，猶如一把把火炬，象征炎黃子孫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繼往開來的接力賽般一棒棒地追尋著一個美好、理想、紅彤彤的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