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梅
中國人正被“二代”這個詞所帶來的喧囂與困擾前所未有地包圍著。
當“富二代”的俱樂部和名包,“官二代”的豪車和老爸引起人們廣泛討論和關注的同時,“藝術家二代”的寶馬和沖鋒槍以一種看似迫不及待的姿態出場。面對紅歌藝術家李雙江之子打人事件,有些人甚至出現短暫的困惑:它到底是娛樂事件,還是社會事件?我們責備兒子的同時,是否也要將更多的責備擲向他身后的老爸?
當下社會,許多事件不可避免地淪為娛樂,但李雙江之子打人事件卻是逆向而行,“二代們”提醒人們自己存在的同時,也再次將他們德藝雙馨、一世清明的爹媽推至強光之下。對于曾經籠罩在耀眼光環下的一代明星乃至藝術家的再認識,或許應該從他們的子女開始。
明星們的難題
9月6日晚,發生在北京海淀區某小區門口的一樁打人案,本來可以是一起很普通的治安案件,只要按正常司法程序處理,大可不必鬧得天下皆知。但問題在于,動手打人的是一個15歲的未成年人,他無照駕駛、非法改裝車輛,還氣焰囂張,更重要的是,他還有一個后來被網友封為“四大名爹”之一的爹——著名歌唱家李雙江。
中國人說“虎父無犬子”,但也說“大樹底下好乘涼”。李天一打人風波暴露出的話題廣泛性恰好印證了這兩句古老諺語的矛盾之處——中國網民用他們一貫的黑色幽默調侃和消解著接踵而來的“二代話題”:紅爹罩我去戰斗……
娛樂圈藝術家后代打人事件并非新鮮話題:前有張國立兒子張默打女人,再有秦漢之子孫國豪傷人,至于林憶蓮女兒拉幫結派橫行校園,謝賢狄波拉之女生活放浪形骸,鄭少秋之女鄭欣宜更是缺乏管教……藝人明星們于娛樂圈苦苦打拼的同時,其子女教育問題早已成為公開的秘密。換句話說,一切父子綱常的衡量標準到了娛樂圈都會自動放寬,人們打量娛樂圈家庭的眼光已是頗為寬容,從道德角度評判藝術家們的后代,無異于矬子里面拔將軍,而若能攤上諸如內地相聲藝術家馬季之子馬東、電影表演藝術家陳強之子陳佩斯這樣不給老一輩闖禍反能為自己掙得一席之地的,已算是謝天謝地,而香港人面對昔日浪子謝霆鋒的洗心革面,不也是感動得涕淚漣漣?
為什么“星二代”的教育這么難?前資深娛記王小魚認為,子女教育是家家戶戶都要面臨的難題,但在明星家庭里,就會被無限放大。其實明星教育孩子最難的就是工作忙、沒時間;其次,明星夫妻感情的不穩定也會對孩子造成影響。這樣一來,明星父母就成了不合格的父母,他們自認對不起孩子,于是拼命地在物質生活上彌補孩子的內心缺失,過慣了被捧上天日子的“星二代”,飛揚跋扈、恃寵而嬌還會讓人覺得奇怪嗎?
內地著名主持人李靜曾談到,自己面臨的“女兒優越感太強”的棘手問題:“有時候,我帶她出去,在沒有人認識我的場合里,她會故意大聲說,‘你不去錄像嗎?你不去錄《超級訪問》嗎? 她總是希望讓大家都知道她是李靜的女兒,這樣會給她換來一些好處,比如別人會對她特別好,或者給她一些好吃的,一些她平時得不到的東西。”
老藝術家們的后顧之憂
5歲:孩子,我給你報了少年宮。7歲:孩子,我給你報了奧數班。15歲:孩子,我給你報了重點中學。18歲:孩子,我給你報了高考突擊班。23歲:孩子,我給你報公務員。32歲:孩子,我給你報了《非誠勿擾》。70歲:孩子我給你排隊登記了經濟適用墓地……這是中國式父母一向被世人詬病的包辦作風,更何況是末世感最強的演藝圈?
明星也好,藝術家也罷,一旦身為父母,便被拋入另一重語境,再光鮮的明星一轉身面對子女,也會智商暴跌為零,頃刻軟弱無助如無頭的蒼蠅,他們恐怕自己無法給予更多,便只能抓住手頭的一切——兒時帶他們拋頭露面,稍長大些便認祖歸宗拜定碼頭,再大一些則殷殷提攜鋪路,待到時機成熟便是年輕人的世界——這一招在娛樂工業發達的香港并不陌生。
再來看內地,“老藝術家”們也是為兒女們任勞任怨。如喜劇明星潘長江力推女兒,喜劇演員李琦為送兒子進演藝圈四處打通告,就連兒子張默惹下如此丑聞,張國立也還是默默無言地為他爭取角色,一向低調神秘的作家海巖,更是曾為捧紅整容失敗的兒子侶皓喆而費盡苦心……
當然,大部分明星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再吃這碗飯,例如以姜昆為代表的一批明星便力主送女兒出國讀書,回國后依靠自己的資源從事文化相關行業,也做得風生水起。但無論如何,明星父輩所給予的除了有形的榮光,也有背后無形的資源。例如盡管大導演張藝謀在女兒張末從業的問題態度頗為模糊而曖昧,但女兒以剪輯師身份加盟《三槍拍案驚奇》,卻也著實開啟了這個女孩在內地頂級電影藝術市場的生涯。
在包辦做派上,就連斗士李敖也不能免俗,當他攜子李戡出現在陳文茜的節目中,向眾媒體殷殷推介兒子種種,不由令人心生“英雄末路”的凄涼。即使是一向清冷的作家群,也無法阻止“文二代”的來臨。
盡管許多年輕人一再宣稱“我就是我,不要提我的父親”,但在中國這樣一個關系社會,其“二代”身份帶給他們的,卻是外界無論如何也無法完全體會的復雜——當李天一面對數億人的指責與詰問,他是否能夠明白,在5歲那年自己被推選為申奧形象大使的時候,這一切便注定要到來——父輩的能量看似無限,卻總有無形的邊界橫亙在某處,一旦過界,爹就不再是護身符,而是導火索,這是成長的代價,更是身為名人后代所必須明白的游戲規則。
“二代們”的提問
當80后邁入而立,90后也年滿20,這已不僅僅是年齡的變動。回頭審視一年來引發道義大辯論的諸多新聞事件,有多少是圍繞代際層面展開?而李天一所激發的,只不過是這一代際問題的又一次重復。李天一、李剛、甚至包括郭美美乃至去年的“七十碼”,都似乎如鬼打墻般徘徊在“官二代”、“星二代”、“富二代”的怪圈中,無法脫身。
曾幾何時,人們關于“垮掉一代”和“小皇帝”的討論與憂慮占據半數社會議題,如今這些未解的問題再次被重新提出,當社會迷失在代際表達的鴻溝之中,“二代”們正在以特殊的方式向這個時代提問。
當“一代”們在改革開放與社會變遷的過程中發展壯大,他們的物質條件、教育方式乃至社會資源某種程度上影響乃至“遺傳”給了身后的“二代”,而后者則在思想觀念、行為方式、社會地位等方面的特征與他們的父輩密切相關。有時候,我們在信息極度透明化的今天觀察“二代”,甚至能清晰地勾勒出他們背后面目不甚清晰的“一代”——無論他曾被塑造成德藝雙馨的藝術家,還是清廉為民的好官員,或者是改革浪潮中的弄潮兒。
“二代”正在漸漸成為一個意味豐富且范圍獨立的詞匯,從“官二代”到“星二代”,從“富二代”到“文二代”,社會資源分配在以生命代際為名義的新老更替中漸漸完成。而對于這群數量不多的年輕人而言,一切又來得太快,當金錢和其他無形的能量注入年輕的肌體,他們迅速地強大起來,他們邁向公眾視野的步伐和姿態都如此迅疾且令人費解,他們是虛弱的、缺乏安全感的巨人,他們給這個社會帶來的是更大的敵意和恐慌——沒有人愿意原諒一個既得利益者,無論這種得益是被動還是主動。
某種程度上而言,社會的敵意甚為不公,而“二代們”也自有他們的無辜之處。但信息透明時代,所有“二代們”都將面臨同一個問題:他們如何能再次摸索并建立起一條曾被父輩們小心維護的灰色默契地帶?這也是李天一事件正在提出的問題:星二代們的不幸各有不同,但其幸福卻有目共睹,一旦行為逾矩,那么,老藝術家們的身后之事,便會成為他們真正的“后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