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會請人是件挺難為的事:想請的人沒到會,不想請的到一堆,情況很可能十分被動。這種事情,屢見不鮮。
有某企業開周年志慶會,請到會嘉賓自由發言,本來想請的幾個會說話的人沒到,幾個勉勉強強請來的人就搶著發言,一講話,先抽象肯定表揚幾句,然后就十分具體地對企業產品展開批評。結果,志慶會搞得像投訴會一樣。企業的領導散會后大罵:花錢買難受,敗興!
請人,是十分講究藝術的。中國的會議多,早就培養造就了一大批會議專家,本事大得很,我不在此多嘴說。在此,只簡單說一條,不管開什么會,大至千人大會,小至同學聚會,都要先預測怎么開才能受歡迎,怎么根據到會的對象說什么話,請什么人發言,心中要有數。
當然,這里也有閱歷的經驗。
讀書的時候,我下鄉到一個地方搞什么路線教育。一次,我跟生產隊長說,晚上請社員到籃球場開會,八點鐘開始。生產隊長剛認識我,說話謹慎,答道:好,我開廣播通知。晚上,我請來一位在大學講課很受歡迎的老師給農民講路線教育。
八點正,只來了幾個農民;九點,人又多了一點;九點半,才陸續到齊。足足比我定的時間晚了一個半小時。老師開始講話了,他講得很認真,十分有條理,一個大問題里分開若干小問題,第一大點,第二小點……農民在下面說,這是韓信“點”兵。教授在講話中愛用“問題”一詞:這個問題,那個問題……農民說,這是“有問題教授”,一來就有問題了,而且多過我們打的谷子。
這場會議使我十分難堪。散會后,我留下隊長在籃球場聊天,向他解釋我不太熟悉農村工作,有書生氣,這個會議農民又遲到,講話又不受歡迎……
隊長一邊抽他的喇叭卷紙煙——“蜜蜂”牌的還是“破浪”牌的忘了,反正他喜歡這兩種——一邊慢悠悠地說,對什么人就要用什么方法,不同的對象要用不同的招數。農民開會,自由慣了,他們最不愿意開“齋”會。你要開會,你就說,今晚放電影,八點正開始。這一來,農民會早早就到籃球場占位了。人也會來得齊。電影放到一半,趁放映員換片子的時候,你就站起來,說,社員同志們,我在這里說幾句。不要太長,抓住關鍵說就行了。說多了農民聽不進,莊稼人,畢竟不是讀書人,記不清。
他在月色下和我散步,還說,請教授講課,農民聽不進,深入淺出是大功夫,未必人人都懂。你們認為好的農民不一定認同,農民喜歡“講古”,像講故事一樣講事情。不急,你慢慢就學會同農民打交道的了。
一席話,說到我心上了。一個月后,我跟農民也熟悉了。接上級指示又要分片召開會議。給農民上課。我先請人放電影,放了一半,然后我像講故事一樣給農民講課,一切十分順利。講完課,電影還在放。一位大嬸捧來一碗糖水,說,喝吧,講得很好,我們喜歡。我一看碗底,有兩個大雞蛋。我從心底里涌出一股自豪感,那感覺就像當年打勝仗的紅軍得到鄉親們的茶水雞蛋慰勞一樣。
這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此后我參加過無數的會,我一看就知道哪些會是有高手指揮的。哪些會是想當然胡亂開的。有些會看似十分氣派,但松松散散;有些會貌似不經意,但十分舒服,此乃“大巧若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