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華洗盡見真醇

　　新認識的一位朋友，快六十歲了，突然迷上了繪畫。只為能多擁有一些畫畫的時間，他毅然從不錯的領導崗位上退下來，去工會找了一個閑職。其實，他是有些藝術天賦的，讀中學時畫的素描就曾得到一位名畫家的贊賞。可父母逼他報考了大學里的政治學專業，期待他在仕途上有所發展。后來，他真的磕磕絆絆地當了不大不小的官，忙不完的應酬，讓他把繪畫徹底扔掉了。偶爾遇見一位同窗，見人家一直沒放棄寫詩歌，如今還寫得那么熱情洋溢，一臉喜悅，像挖到了金子似的。便覺得自己這些年好像都是為別人活的，所收獲的那些名利，毫無價值可言。于是，他重新拿起了畫筆，開始去老年大學聽課，去找名家求教，甚至跟一大幫準備報考藝術高校的中學生在一起練素描。
　　那天，我到他那里，隨手拿起他剛剛畫好的一幅水彩畫：“這個是你畫的？顏色怎么這么淡？”
　　他有些得意道：“這可是我的獨創，你看我畫的這個絲瓜是不是有些味道？”
　　我驚訝地問他：“你現在還想當一個畫家嗎？”
　　他笑了：“我現在就是一個畫家呀，想畫什么就畫什么，想怎么畫就怎么畫，全憑自己的興致，自由地盡情發揮。”
　　我敬佩他：“你真是達到了一種境界。”
　　“其實，畫畫和愛情一樣，講究的都是找到自己喜歡的感覺。再向你透露一個消息，我下個周末準備結婚了。”他面帶喜色。
　　“她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不僅讓你動了心，還讓你動了婚姻？你不是說過這輩子不想讓婚姻套住自己嗎？”我知道，他有過兩次短暫的婚姻后，三十年來，一直過著“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的日子。
　　“她是一個舞蹈演員，曾經紅過一些年頭，在報刊和電視上光鮮過，我一說她的名字，你肯定不陌生，她嫁過三個男人，都離了，現在可謂人老珠黃了，但我覺得她風韻猶存，甚至還多了一份誘人的魅力。”他報出了她的名字，果然是我知曉的一位過氣多年的昔日明星。
　　我逗他：“你真行啊，這么多年一個人熬著，原來是等一位明星太太啊。”
　　他并不生氣：“有人嘲笑我，說我是在接別人淘汰的四手車，其實，四手車怎么了？什么樣的道路沒跑過？開起來更順手。”
　　我也打趣他：“那是啊，尤其是遇見你這樣的駕駛好手。”
　　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道：“早些年，我的生活也是夠荒唐的了，也不懂得什么愛情啊婚姻啊，也沒有什么家庭責任感，辜負了那兩個好女人，我現在才明白，什么是幸福的愛情？幸福的愛情就是兩個人都找到了喜歡的感覺。比方說，她嫁過英俊的小生，嫁過高官，嫁過富豪，啥樣的風光沒見？可是，現在從舞臺中央退到了后場，卸了濃妝才忽然發現，那么多的光鮮，其實都是給別人看的。想開了，就不在意別人怎么想怎么說了，她說要好好地活一回自己。所以，就痛快地答應嫁給我。”
　　“好好地活一回自己，這話說得好。”我不禁想起了她舞臺上的倩影。
　　“那是啊，等把她娶進門來，她研究美食，我在旁邊畫畫，是不是挺有情趣的？對了，這些年來，她迷上了烹飪，做得一手好菜，脾氣也溫順了，懂得謙讓和寬容了。”他幸福地向我描述著她如今的種種優點。
　　“真是鉛華洗盡見真醇啊。”我不由得慨嘆道。
　　“沒錯，我當年那火爆的脾氣，不知道傷害了多少人，也傷害了自己。現在知道了隨遇而安，懂得了珍惜，懂得了在缺憾中感受完美，在喜歡中品味快樂，懂得了幸福也需要經營。”他似乎已悟透了人生。
　　再后來，我看到他和她挽著手去早市買菜，挽著手逛街、散步，一起去公園里跳舞，一起參加公益演出，兩人出入成雙，親熱得像陷入熱戀的小男生小女生。用他的話說是“初戀從六十歲開始”，曾經“浪子”的他，與早已星光暗淡的她，竟成了許多人羨慕的恩愛夫妻。
　　其實，素面朝天是人間的一種大美。只是很多人都是在經歷了太多的滄桑后，才驀然發覺，自己曾經煞費苦心追求的不過是一陣眩目的煙花，美麗綻放過后，剩下的只是大片的清涼和孤寂。唯有那些從內心深處流淌出的真切的喜歡，才能給自己帶來恒久的歡欣，才能體會到生活里面蘊藏的無窮樂趣。
　　 （編輯 慕容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