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一梵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殘疾人。初見面時,是在初夏,他正搖著輪椅在丁香花叢中采摘那些粉紅的花瓣,說要回去自制一種丁香花茶。覺得他是很有情趣的一個人,雖然身有殘疾,且還帶一身的病,可似乎對他靈活的思緒毫無影響。
幾天后。又遇見鄭一梵,笑問丁香花茶的事,他輕松地一揮手:“搞砸了!沒成功,還損壞了一盒上好的茶葉!”雖這么說。卻沒有一絲的遺憾和懊惱。我問:“那你怎么又來采丁香花瓣了?”他說:“我準備按顏色深淺和形狀分類,用丁香花瓣粘一幅畫!”他為自己的這又一新奇想法興奮不已,給我大講了一通他的構思,說什么畫初成時是一種效果,等花瓣失水枯干退色以后,又是什么效果,頭頭是道。
鄭一梵三十多歲,長相威猛,一臉絡腮胡子,如果不是坐在輪椅上,當是如張飛或李逵般響當當的漢子。按他的話說,這個形象是他特意營造出來的效果。他從小因身體關系,很是柔弱,對于柔弱這個形容女孩子的詞,他極為反感。于是想盡一切辦法鍛煉手臂和胸肌,并蓄起了滿臉的胡子。終于再與柔弱不靠邊,可誰又知道他寬松的褲管內,那兩條細如嬰兒臂的腿?
果然,鄭一梵的丁香花粘貼畫也夭折了。依然沒什么遺憾,因為他又興沖沖地奔向下一個奇妙的目標。不要以為他是不務正業,其實他也頗有幾個賺錢的手藝。不是想象中的殘疾人修電器修表修鞋什么的。也不是寫作畫畫賣字賣唱。實際上他的文化水平并不高,也坦言自己沒什么文化修養。可就這樣一個人,居然弄了一個花卉基地。而且精通插花。我去他的花卉基地參觀過,很是震驚了一下子,什么地上長的,盆里栽的,水里生的,林林總總,大開眼界。張飛般的鄭一梵乘著他的“坐騎”身處其中,很怪異的感覺。面對贊嘆,他難得地謙虛說:“多是我愛人打理,我只負責技術上的指導。”一個討厭柔弱的漢子,卻與嬌花相伴,號稱沒有文化。卻又深諳花卉知識,真真是讓人嘆而復嘆!
人們羨慕鄭一梵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的生活,感動于他平和而又靈動的心境,他卻說:“我不懂什么生活的道理。也不太明白什么人生的意義。我知道當初我出生時,就有先天的殘疾,別人都對我父母說把我扔掉,我爸卻說,孩子只要生下來,就和別人頂著同樣的天,留下,養大!于是我就這么留在這個世界上了,而活著嘛。就是自己舒心讓親人舒心的事,不用想太多!困難總會有,也總會過去,這樣就好!”
據說他還曾開過廣告公司。也曾搖著輪椅去徒步走全國。甚至還習過武,想做一個坐輪椅的怪俠。卻在一次見義勇為中破滅了這個念頭。更傳奇者,是他和愛人的相愛經歷。那時的鄭一梵,形貌和現在沒什么區別,基本屬于讓女孩害怕的那種。可他卻把那么一個健康美麗的女人追到手娶回家,這個過程一直沒有詳細資料,夫妻二人諱莫如深,他們的親人也稀里糊涂。不過從鄭一梵千奇百怪的思想來看,應該是很容易抓住一個女人的心。
有一次和鄭一梵一起吃飯,在他家,他親自下廚做的。面對那些菜肴,直讓我懷疑這小子是不是沒有不會鼓弄的東西。很搞笑的。開飯前,他竟然給我背誦了一大段的佛經,直昕得我云里霧里。大笑不止。他卻說:“別笑。我名字里有一個梵字,不懂些佛經也對不起這個名字!”
吃著吃著,鄭一梵忽然逸興遄飛,非要喝酒。以前一直沒見他喝過酒,很是擔心。只見他不知從哪里翻出瓶白酒,倒了滿滿兩大杯,一人一杯,談笑間,他兩口就喝盡了。讓我大驚,并暗道真人不露相。沒想到此人喝干了以后,卻一頭歪在桌子上睡著了,立馬露了餡兒。看著他的醉中睡姿,百感雜陳。
是的。他是一個不懂得什么生活道理的人,也是個不太明白人生意義的人,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活得讓人欽羨。我常常舞文弄墨。那些文字里充滿了哲理和感悟,似乎已通透了一生。可在鄭一梵面前。卻覺得自己生活得很累,很無奈。生活,非是單純地為生而活,亦非書中所說生即幸運活即機遇。其實生活更如鄭一梵所為般,生如高天,活似流云,無窮無際,坦蕩隨心。而更多的時候,我們的心早已不知迷失在何處。我們與鄭一梵的距離,也許正是隔著一顆寬廣而自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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