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江發財

　　1. 討厭的小屁孩
　　
　　江發財特別想吃餃子，自從奶奶去世后，他就再也沒吃過那樣的美味。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想街頭那家餃子館里的餃子應該也不錯，于是他就帶上了所有的錢，想給自己過一個別致的生日。
　　江發財穿得整整齊齊地出了門，還應該給自己要兩個水煮蛋，江發財邊走邊想。不過當他走上那條街時，突然感到憂傷起來，該怎么跟服務員說呢？這時他看見了那個長著一雙黑黑的大眼睛的小男孩。
　　江發財見過這個小男孩幾次，他穿著破舊的衣服，應該是個流浪兒。如果再有一個祝自己生日快樂的人，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江發財捋了捋光溜溜的頭發說：“喂，小男孩。”小男孩見江發財叫他，稍微遲疑了一下便走了過來，桀驁地問：“什么事？”江發財笑瞇瞇地說：“想不想吃餃子，薄皮大餡的餃子，咬一口直流油……”
　　小男孩警惕地看著江發財，不過想到美味的餃子，他決定冒這個險。于是福滿樓餃子館便迎來了這樣兩位客人。
　　這家餃子館看起來真不錯啊。江發財四處打量著，最后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一個穿著紅旗袍的女服務員走了過來，江發財對她說：“給我來一斤餃子，然后麻煩你跟廚師說一下，給我這位小兄弟煮兩個雞蛋……”
　　服務員客氣地說：“對不起，我們的餃子不論斤賣……”不論斤賣難道是論個賣的嗎？不過江發財很快就聽明白了，論屜賣，一屜大約有二三兩，而且最便宜的也要三十塊錢。江發財咽了咽口水，不過看到小男孩圓溜溜的大眼睛時，他慷慨地說：“那就來五屜好了。”
　　江發財底氣十足，他的兜里可是裝著三百多塊錢呢！
　　那可真是一個別致的生日。江發財愜意地看著街景，不過當他回過頭來的時候，發現小男孩已經吃光了水煮蛋。有美味的餃子，還吃他的水煮蛋，真是一個討厭的小屁孩啊！
　　小男孩吃了他的水煮蛋，江發財很不快樂，因為沒有買到快樂，他突然心疼起自己的錢來，這里的餃子根本沒法跟他奶奶做的比。可是那個小男孩卻吃得滿嘴流油，他鼓著嘴巴說：“從今天起，咱們就是兄弟了。”
　　
　　2. 今天，我請客
　　
　　從那以后，這個叫阿毛的小男孩就粘上了他，江發財出門，總是能遇到這個“小尾巴”。這天，江發財剛走上街，阿毛又出現在他面前，江發財嚴肅地說：“我可沒錢請您吃餃子！”阿毛很不高興，他可不是一只貪吃的小花貓，“發財哥，今天我請你。”阿毛極為認真地說：“你想吃什么，盡管說。”
　　看著阿毛挺著小胸脯，江發財忍不住笑了，誰會相信一個小要飯的會請他吃大餐呢？阿毛見江發財不相信他的話，往懷里一掏，竟然拽出了好幾張百元大鈔，原來這個小屁孩比他還富有啊。阿毛得意地將錢放了回去，對江發財說：“發財哥，你看著。”
　　阿毛晃晃蕩蕩地朝街對面走去，他的前面有一個衣著時尚的女孩，當她走到安全島的時候，阿毛快速地拉開了她的雙肩包的拉鏈……
　　江發財大吃一驚，原來阿毛是個小偷！
　　江發財想起奶奶的話，不過隨即又悻悻地想，他那么小又能干什么呢？這時阿毛已經得意洋洋地回到江發財身邊，他的手里多了一個粉色的錢包。
　　“就是再窮也不能偷別人的東西，否則遲早會被抓……”江發財對阿毛重復著奶奶的話。阿毛很不以為意：“我阿毛從來沒失過手！”他把錢包往江發財手里一塞，去證明自己的話。可是他錯了，就在他準備洗劫一個男人的褲兜時，他的手被牢牢地抓住了。
　　要不要過去幫阿毛說一句話呢？看著罵罵咧咧的男人和漸漸圍攏的人群，江發財有些猶豫。男人報了警，警察很快就來了，不知道他們會怎樣處理阿毛，他還那么小，應該不會有什么事吧！
　　江發財沒想到災難猝不及防，就像他奶奶突然走了一樣。有人偷偷向警察舉證，說江發財是阿毛的“首領”，他稀里糊涂地被摁倒了，冰涼的馬路擦傷了他的臉。聽到警察的怒嚇和人們的議論，江發財大聲喊道：“我不是小偷！”可是他無從辯白，就在他掙扎的時候，一個粉色的女士錢包從他身上掉了下來。
　　江發財的眼淚刷地流了下來，沒有人會相信他了，他喃喃地說：“我不是小偷。”
　　和江發財相比，阿毛顯得從容鎮定，直到看見江發財淚流滿面，他才慌了神，大聲申明道“我根本就不認識他……”不過也沒人相信他。這個冒充“男子漢”的小男孩嚷嚷了幾聲就泄了底：“發財哥，你別害怕！”
　　江發財面如死灰，他害怕極了。他的父親就是死在監獄里，他不會也死在那里吧？江發財被推搡進警車時，腦子里突然冒出這個念頭。
　　
　　3. 你有什么理想？
　　
　　元宵節江發財是在看守所里度過的，他并不想吃元宵，但是那天是他奶奶的忌日，他沒法原諒自己。
　　和江發財關在一起的一個黑瘦的男人見他不停地抹眼淚，不屑地說：“你這個熊樣也只能當個小偷！”“我不是小偷！”江發財大聲說。男人見江發財怒視著自己，反而呵呵笑了，他湊到江發財身邊說：“還有點血性。得了，別哭天抹淚，像個娘們似的。”
　　這個黑瘦的男人和江發財在一起呆了三天。在這三天里，男人告訴江發財很多東西，他的理想，以及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他問江發財的理想是什么？理想嗎？江發財想了又想，他突然發覺自己幾乎是一個沒有理想的人。當男人再次催促他時，他木訥地說：“我不想別人管我叫小偷。”男人幾乎笑出了眼淚，“不想別人管你叫小偷……這也叫理想……哈哈哈……”
　　男人終于止住了笑，一本正經地說：“聽著，小子，你現在已經被貼上‘小偷’的標簽了，如果你不想別人管你叫小偷，就去偷個大的……”
　　江發財離開看守所的那天陽光明媚。江發財覺得能夠走出來真好，如果他的奶奶能來接他就更好了。想到奶奶，他的心情一下子暗淡了，奶奶最大的心愿就是他不要走上父親那條路，可是他隨即又想到，如果奶奶還在，一定會相信他。就在他幻想奶奶出現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小屁孩，江發財一看見阿毛就恨得牙癢癢，不過他決定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他視若無睹地從阿毛身邊走了過去。
　　阿毛急切地說：“發財哥，我跟他們說了，我偷東西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阿毛小跑著跟在江發財身邊，誰會相信他們沒關系呢？江發財怒吼道：“站住！別再往前走一步，別再說那些廢話了！”
　　阿毛就像被江發財的手指使了定身法，但是他仍伸著脖子喊：“他們要把我遣送回去，我是逃出來的，我真的跟他們說了，天天來跟他們說……”
　　江發財拐上另一條路的時候，偷偷側頭看了一眼，阿毛還站在那里，像一棵孤單的小樹苗。
　　一連幾天，江發財都沒有看見阿毛。不知為什么，他偶爾會想起這個讓他倒霉的孩子，也許他在另一條街上干著老本行，也許他被遣送回家去了，如果他有家的話。
　　
　　4. 美麗的圣誕夜
　　
　　江發財再次遇見阿毛是在圣誕節，阿毛抱著一大捧玫瑰向路人兜售，見到江發財連忙遞上來一朵。江發財瞥了他一眼說：“我可沒錢買。”阿毛說：“送給你。”江發財更加不屑：“哪有給男人送花的。”不過他還是接了過來，“你應該再賣些氣球。”江發財對阿毛說。阿毛很贊同：“如果有圣誕帽和仙女棒就更好了……”
　　那晚江發財和阿毛小小地賺了一筆，他們凍得直流鼻涕，但兩個人過得都很快活。當人們漸漸散去以后，他們回到江發財的住所，一邊數著錢，一邊談論著路上遇到的趣事。阿毛學著一個小青年的樣子悠然地從兜里拿出一百塊錢，慢條斯理地說：“給我來十朵。”
　　兩個人哈哈大笑。江發財說：“要是多幾個這樣的人就好了。”阿毛接口道：“那我們就成富翁了。”
　　江發財并沒有覺得阿毛說“我們”有什么不妥。他們一起在大街上跑了大半夜，又坐在一起數錢，還吃了一壺水泡的方便面，后來又躺在一張床上，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啊！江發財曾決心再也不理阿毛了，可是他現在覺得有阿毛在也沒什么不好。江發財夢囈般地問：“你平時都住在哪？”阿毛告訴江發財，他什么地方都住過，樓道、天橋、廢棄的工地。阿毛累了，迷迷糊糊地說：“如果天實在冷了，我又碰巧有錢，就去住旅館。”
　　
　　阿毛發出微微的鼾聲，但是江發財卻睡不著。奶奶去世后，他覺得自己是最不幸的人了，可是和阿毛比起來，他實在是太幸福了。江發財說：“你以后就住這里吧。”
　　阿毛似乎聽見了，他睡得很甜。
　　
　　5. 有一個好地方
　　
　　阿毛和江發財一起撿垃圾，有時候收獲頗豐，阿毛對江發財的稱呼從“發財哥”變成了“哥”。
　　江發財覺得和阿毛住在一起很快樂，但是這一切在那個傍晚改變了，一位鄰居訓斥孩子說：“別理那個江發財，他是個騙子，專門騙小孩幫他偷東西……”
　　會有一盒煙都騙不來的騙子嗎？不過江發財的確像一個騙子，阿毛對江發財言聽計從，如果江發財叫他偷東西，他就會去偷東西。
　　那晚阿毛特別乖巧，見江發財沒有胃口，阿毛怯怯地說：“哥，我是不是不應該做西紅柿炒蛋，而應該做水煮蛋。”提起水煮蛋，江發財又想起自己的十六歲生日，后來他才知道，那天也是阿毛的生日，他們還真是有緣分啊！
　　見江發財不說話，阿毛惶恐地說：“哥，別攆我走，我已經很久沒偷東西了！”得到江發財的保證，阿毛的眼睛里涌出了淚水，江發財決定不攆阿毛走，永遠都不攆！他夾了一口番茄炒蛋開心地吃了起來。
　　江發財想和阿毛永遠在一起，但是他很快又改變了想法。這天，社區主任對江發財說，她可以幫助阿毛，她所說的“幫助”就是把阿毛送進兒童福利院。她說：“就算阿毛沒有偷東西，難道你想叫他一直撿垃圾嗎？原則上，阿毛不符合進福利院的條件，如果你真的為他好，就認真考慮一下，到了福利院，他能學到很多東西，也會認識許多朋友，而不是只跟你呆在一起……”
　　如果真像社區主任說的那樣，福利院對于阿毛來說，應該是一個好地方吧。江發財從小就沒有什么朋友，他不想阿毛也沒有朋友。他從來沒問過阿毛為什么不愿意被遣送回家，他想那一定是一個令阿毛傷心的問題。江發財想和阿毛多說說話，他想到曾經有一個人問他的理想是什么？于是他問阿毛：“阿毛，你的理想是什么？”
　　阿毛喃喃地說：“理想？”江發財就知道，像科學家之類的理想阿毛不曾有過，因為太遙遠。阿毛想了想說：“理想是不是什么都可以想。”江發財“嗯”了一聲，阿毛接著說道：“那我想叫媽媽活過來叫不叫理想？”江發財突然很想流淚，因為他也想叫奶奶活過來，不過他已經是男子漢了，不應該在小孩子面前流淚。江發財對阿毛說：“有一個好地方，有飯吃，有衣服穿，還有書讀，還有很多人想和你做朋友，你去不去？”
　　阿毛沒有回答江發財的話，而是問：“那你呢？”江發財說：“我也去，只不過，阿毛要先去。我要去一趟廣州，我媽媽住在那里，我告訴她一聲就去找你……”
　　阿毛相信了江發財的話，因為江發財從來沒騙過他，他不但吃到了美味的餃子，還穿上了帶米奇圖案的藍毛衣……
　　
　　6. 幸福的火車
　　
　　阿毛走了，小小的屋子變得空蕩起來。江發財走在街上，常常覺得那個小身影會突然躥出來，甜甜地管他叫哥。江發財安慰自己說：他現在在一個好地方呢！
　　可是不久后，江發財真的在街上看見了阿毛，他當時正在掏別人的錢包！江發財氣憤地問：“你為什么不呆在那個地方？你為什么要偷別人的錢包？”
　　阿毛漠然地看著他：“如果你實在看不慣那就喊出來好了。”江發財突然想起別人對他說的話——泥爛扶不上墻。阿毛激動地說：“他們說不接收十六歲以上的人，你這個騙子，騙子！我的事不用你管。”
　　阿毛向馬路對面跑去，一輛馬自達貼著阿毛的衣服嘎的一聲剎住，阿毛受到了驚嚇，但很快就跑過馬路，消失在江發財的視線里。
　　江發財想叫阿毛重新跟他生活在一起。一想到阿毛可能睡在黑暗的樓道里，或者是冰冷的天橋底下，江發財就難過得想流淚，他幾乎忘了奶奶的話，每天晚上都祈禱阿毛能偷到一些錢。
　　江發財苦苦地尋找著阿毛，有好幾次，他以為看見了那個小小的身影，可事實總讓他失望。難道是阿毛在故意躲著他？江發財不愿意放棄，他希望有一天，阿毛能被他的執著感動，跑出來對他說：“哥，我跟你回家。”
　　阿毛沒有跑出來，但是江發財還是發現了他，他當時正被一個醉鬼教訓：“敢偷大爺我的錢，你不想活了，我今天好好教訓教訓你！”說著一個耳光就把阿毛扇倒了。“呀，小兔崽子還敢瞪我！”那人把阿毛揪起來又打了兩耳光，他對旁邊的人解釋說：“這么小就偷東西，長大了也是社會垃圾。”
　　江發財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但是當男人再次走向阿毛時，他不知怎么竟擋在了阿毛的前面。男人看見江發財竟然興奮地大叫道：“團伙，看見沒？這是小偷團伙！”
　　在男人面前，江發財根本沒有還手之力，但是男人把他當成了對手，拳頭雨點般地落了下來。江發財覺得頭暈目眩，他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拳，跌倒了多少次，他隱隱約約地聽到阿毛聲嘶力竭地喊：“別打我哥哥！別打我哥哥——”
　　男人打累了，他感到憤憤不平，那些人為什么要勸阻他呢？他打的可是小偷啊！
　　這件事情以后，阿毛跟江發財回了家，只是他們的處境更不好了。人們見不得一個強者毆打一個弱者，即使那個人是騙子，是小偷，但是誰也不愿意親近騙子和小偷。現在誰都知道江發財是一個騙子，阿毛是個小偷，都遠遠地躲著他們。
　　有一天，江發財突發奇想，他想帶阿毛到另一個城市轉轉，他還不知道別的城市是什么樣呢！他們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坐上了通往另一個城市的火車，看著不斷后退的風景，江發財高興地想，或許他們可以開始一種新的生活。
　　阿毛興奮地問：“哥，我們是去廣州嗎？”
　　江發財說：“也許是廣州，也許是別的地方，我一定要你有飯吃，有衣服穿，有書讀，還有很多人想和你做朋友……”最最重要的是，阿毛會有一個真正的理想。想到這里，江發財得意地笑了，他現在也是一個有理想的人呢！
　　（責編/方紅艷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