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心

　　二十歲的毛威自卑又叛逆，父親在他十三歲時死了，繼父酗酒、暴力，喝多了動不動揍毛威一頓。在繼父的拳頭下漸漸長大，毛威對繼父從畏懼到反叛，終于在十六歲那年的一個午后，毛威用屋里隨處可見的空酒瓶，砸在繼父頭上，隨后倔強地離開了家，四處流浪，為了生活淪為一個慣偷。每一次撬開一戶富足溫馨的人家，他似乎有一種快感，一個沒有家的人，也許骨子里會嫉恨別人溫暖的家。
　　這一次，毛威又進了一幢裝修豪華的別墅，翻找了半天，只收獲了幾十塊錢，毛威很不快，正想摔一個茶杯發泄一下情緒，意外發生了。樓道上走下一個人，她的皮膚白得眩目，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雖然這是個嬌弱的女孩兒，還是把毛威嚇了一跳。這一戶他已經踩點一個多星期了，戶主是一對在國外工作的夫婦，這棟房子是他們回國的居所。昨天毛威目送他們上了飛機，現在怎么冒出這個女孩？毛威愣神了幾秒，女孩沖他一笑，她的笑真的很美。
　　“你是電腦公司的吧，怎么才來，我的電腦開不了機了。”女孩說著，轉身往樓上走，毛威不自覺地跟著她，走到二樓陽臺的拐角，里面還有一間小臥室，怪不得毛威開始沒發現她，原來她呆在這里。房間的墻上有幾幅人物畫，中間的書桌上，擱著一臺電腦，女孩已經走過去，彎腰在電腦上按了幾下：“瞧，沒反應！”她嘟著嘴，無奈地說。
　　毛威已經有了主意，他經常在網吧玩游戲，對電腦可不陌生，也許能冒充一下電腦技術員。想到這，他有點興奮，先上去檢查了一下電源的連線，原來電源線松了，把線連好，電腦馬上恢復了正常。女孩高興地沖他一豎大拇指：“你太有才了，真希望交你這么個朋友，以后電腦再壞，我就不愁了。”
　　女孩一雙大眼睛調皮地看著毛威，毛威看到了她長而彎的睫毛，心里涌起一種從沒有過的豪情，說了句連自己都不相信能說出的話：“以后電腦出問題可以找我。”
　　“真的嗎？”女孩高興得幾乎跳起來：“我叫林小暖，很高興認識你這個朋友！”她大大方方伸出手，他握著她的手，有一種觸電樣的感覺。
　　“林小暖。”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原本可能發生的盜竊，竟然演變成一場交友會，毛威忍不住笑了。可是，馬上他又發覺自己犯了個錯誤，竟然忘了把偷來的錢放回去，更不該把自己的電話留給她。若是她發覺這一切，自己豈不是自投羅網嗎？還想著跟人家交朋友，可你是誰？是個賊！毛威在心里突然很痛恨自己，想著林小暖信任的眼神，毛威的心里忐忑不安起來。好幾天里，既希望她能來電話，又怕她發覺這一切。
　　就在毛威不知所措時，他的電話響了，是個陌生號碼，他很糾結地按下接聽鍵，只聽了幾個字，他就知道是林小暖了，她的電腦又壞了。毛威一路小跑著往林小暖家去，邊跑邊想，看來現在她什么都沒發現，這樣他將那錢悄悄還回去，還來得及。跟上次一樣，林小暖的電腦又是個小問題，毛威輕松搞定。林小暖說為了答謝他，給他免費畫畫，她俏皮地笑著：“知道嗎，在國外我給人畫畫，可是30美元一幅，看在你是電腦大師的份上，就給你免費了。”
　　從林小暖的口中，毛威知道了她本來一直在國外讀書的，這次跟父母回國后，就留在了這邊，想自由自在地畫一段時間的畫，她的理想是當一個畫家。林小暖問毛威的理想是干什么？毛威低下頭，他是個小偷，他能想什么？他說：“我的父母都是下崗工人，我十六歲就離開了家，當一個小小技術員，能有啥理想？可不像你，有這么好的條件。”說到自己是技術員，毛威的聲音不覺就低了，感覺臉在發燒。
　　“可別羨慕我，家里條件再好，我的理想都不可能實現了。”林小暖臉上閃過一抹憂愁，很快她又笑著說，“而你就不同了，這么聰明，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實現。”
　　受著林小暖的鼓舞，毛威有了些信心，他奇怪地問：“你的理想怎么不能實現？你別騙我。”
　　林小暖說：“不說這個了，以后你會知道的，咱們畫畫吧。”
　　毛威坐在窗前，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林小暖噗嗤一笑：“干嘛那樣認真，自然一點更好。”毛威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林小暖畫得很認真，不知過了多久，林小暖說：“畫好了。”
　　她擱下筆，毛威看到她額頭上全是汗，臉色煞白，很累的樣子。毛威從未畫過畫，看來，完成一幅畫，可真不容易啊。接過林小暖手里的畫，毛威看到畫中是個挺拔的男孩，高高的鼻梁，英武的眉宇間，透出一股青春氣息。毛威簡直不敢相信畫上的人是他：“我有這么帥氣嗎？”
　　林小暖虛弱地點點頭：“在我心里，你是個陽光男孩，以后一直會是！”
　　毛威的鼻子酸酸的，頭一回有了感動的感覺。
　　雖然毛威早就將錢悄悄還了回去，可跟林小暖相處得越多，他的負疚感反倒越深了，好幾次他想向她坦白，他是個小偷，可每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擔心，他害怕，害怕一說，他們沒有朋友做了，她會鄙視他，厭惡他，就是這樣矛盾的心情，伴隨著他與林小暖在一起的時光。
　　毛威決心找一份正當的工作，再做小偷，他無法面對林小暖對他的信任。他到一處建筑工地找了份推磚的活，每天干得很累很辛苦，要是以前，他哪能干這活呢，可現在他堅持著，他要在林小暖十八歲生日那天，送給她一件禮物，那是跟她去看一個畫展，她看過的一套畫冊。那天她捧著畫冊看了許久，她一定喜歡。那套畫冊要一千多塊，他一直在攢錢。這天他運了很多車磚，他還想多運點，就在他堆磚時，因為堆得太高，磚堆倒了，砸在他腿上，他被送進了醫院。住了幾天，老板來看他，問他有啥要求，他說：“老板，我不想住院了，我想省下醫藥費，給朋友買禮物。”
　　老板奇怪地看著他：“瞎想啥，該治療就得呆著，工資照發。”他這才笑了。
　　這時，林小暖來了電話，問他在哪？他嘿嘿一笑，說公司派我到省城學習呢，過一陣才能回去。
　　“是這樣……”林小暖在那邊沉默了，接著傳來一陣咳嗽聲。
　　“你感冒了？”
　　“沒有，就是想你了。”林小暖又咳起來。
　　毛威說：“等學習完，我就去看你。”
　　“好吧，這樣或者更好，你能想起的，會是我美麗的樣子。”林小暖輕輕地嘆氣。毛威在心里說，小暖，我這是最后一次騙你，等你生日后，我會將一切對你說。
　　一個月后，毛威帶著畫冊，敲響了小暖家門。這次開門的不是小暖，是個中年男人。毛威愣了愣，想起這應該是小暖的爸爸。他怎么回來了？毛威忽然有了種預感，當問起小暖時，小暖的爸爸神色黯淡了：“小暖，她已經不在了。”
　　“什么？”毛威看到了房間里小暖的相框，心里像被針扎了一下。
　　“你是毛威吧，小暖臨走前告訴我，你會來，這是她要我交給你的。”小暖爸爸拿出一封信，毛威展開來看：
　　毛威，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不在了，有很多話，想對你說，謝謝你陪我走過我人生這段最后的日子，謝謝你！
　　想起我們的相識，太有戲劇性了，你這個不速之客闖入的那天，嚇了我一跳，我佯裝鎮定，喊你修電腦，其實是我彎腰那會，故意弄松了電源線，還真騙過了你，你挺熱心地替我修好了電腦，在那一刻，我知道，你不是個壞人。之后，我故技重演，希望跟你做朋友，第二次，你悄悄將錢放到了枕頭下面，說真的，那一刻，我十分欣慰，我沒有看錯你。現在我已經知道你在建筑工地做事，嘻嘻……在想我怎么知道的吧？因為我悄悄跟蹤了你。
　　你別難過呀，其實人都會犯錯，改過就是好人，我喜歡現在的你，可惜我不能陪著你了。現在知道我的理想怎么沒法實現了吧，從小我就得了很重的心臟病，心臟在不斷的擴大，有再多的錢也治不好。別羨慕別人有錢，其實，只要有健康的身體，聰明的頭腦，一切都會有，我看好你喲！
　　要說再見了！
　　 林小暖
　　毛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林家的，那個冰雪聰明又善良的女孩，就這么走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毛威想她想得心痛。他在工作之余，報了一個繪畫學習班，他要替她實現畫家的理想。
　　他的第一幅畫，是一顆有力跳動的，健康的心臟，這顆心熱情，火紅，它該屬于林小暖，她用她善良的心溫暖了他，而他卻只能送給她這幅心畫。看著畫，他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洶涌而出的淚水。
　　（責編/鄧亦敏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