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不冷

　　高考落榜后，我沮喪到了極點，父母便托人給我找了個代課老師的工作，送我去黃泥溝村小學教書。
　　黃泥溝村坐落在崇山峻嶺中，交通極為不便，這里說是小學，其實只是一個教學點，孩子有二十多個，老師卻只有我一個。生活條件非常艱苦。
　　我不喜歡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也無法親近那些拖著鼻涕的孩子，其實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我自己也還是個孩子，而且是個對生活失去了信心的孩子。
　　由于沒有菜吃，我常常吃不飽飯。我為這事傷透了腦筋，暑假去城里的時候，我在超市看中了一種咸菜，咸菜裝在一個厚厚的玻璃瓶中，用金屬蓋子封得嚴嚴實實，我一下興奮了，這玩意兒好啊！下飯，又不容易變質。
　　我掏出身上所有的錢，一口氣就買了幾箱！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幾箱咸菜搬到了學校，于是我開始了機械的日復一日的上課、吃咸菜的日子。那些孩子開始是想親近我的，但也許是我冷漠空洞的眼神嚇退了他們，他們都不敢接近我，我也懶得去搭理他們，我連自己都幫不了，還能幫別人嗎？
　　看著墻角那一堆越積越多的空咸菜瓶，我自嘲地笑了，我就同這些廢瓶子一樣沒用吧？當咸菜吃完的時候，我也該回去了吧？
　　那年的冬天特別冷，我穿著羽絨服，戴著手套，仍然覺得骨子里發冷。那些孩子們多數都沒有一雙像樣的鞋，更不用說戴手套了。上課的時候，他們忍著不敢亂動，只是在桌子底下不停地搓著手，一下課，他們就不停地跺腳取暖。教室里乒乒乓乓亂成一團。
　　我自己的工資少得可憐，沒法幫他們，只好裝作沒看見。可當有一天我去上課的時候，卻發現教室后面濃煙滾滾。不好，出事了！我沖進去一看，原來是幾個小家伙扛不住凍，用些枯枝廢紙在后面烤火呢！
　　這還了得！我拎住領頭的那個叫張華的學生的耳朵，準備好好教訓他一頓。但他卻委屈地說：“老師，天氣太冷了，手都凍僵了，我們只想把手烤暖和一點好拿筆寫字——”
　　我看了看他的手，這是一雙怎樣的手啊！凍得都開了血口子，十個手指頭腫得跟胡蘿卜似的！想到昨天我還批評他們的字越寫越不像話，罰他們每人抄五遍作業，我心里不由得充滿了愧疚。
　　下課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寢室兼辦公室，陷入了痛苦的思索，我救不了自己，也幫不了他們，還不如收拾東西回去！無意間，我的目光落到了墻角那一堆空咸菜瓶子上，不由得眼睛一亮！
　　第二天早晨，我提了一個大筐去上課，孩子們不知道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教室里鴉雀無聲。
　　我把筐子放在講臺上，開始點名。“張華。”我示意他走上講臺，他猶豫著走了上來，臉色蒼白，大約是擔心我會因為昨天的事當眾懲罰他。
　　我把一個裝滿水的咸菜瓶子放在他手掌里，他興奮地跳了起來：“好暖和喲！”我微笑著點頭：“是的，里面裝的是老師一大早燒的開水！有了這個簡陋的暖手器，你們上課就能好好寫字了！”
　　那一天，每個孩子都得了一個裝滿開水的咸菜瓶子，那一天，每個孩子的作業都寫得很工整很工整——
　　那一年過去了，那幾箱咸菜也吃完了，但我沒有回家。我突然覺得自己有了生活的勇氣，是的，連那些空咸菜瓶子都有用處，何況我呢？
　　我決定留下來，因為孩子們需要我。他們說，因為我，那個冬天不冷。
　　（責編/方紅艷插圖/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