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殘志堅

　　身體的殘疾無疑是令人惋惜和痛苦的。而對于敏感的藝術家來說，殘疾所帶給他們的也許不僅僅是痛苦，就好像基因突變，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高鳳翰和勞特累克就是兩位因為殘疾而迸發出無限創作靈感的藝術家。
　　高鳳翰（1683—1749）字西園，號南村，晚號南阜山人、南阜左手等。他工詩文，擅書畫，精篆刻，擅制硯，是“揚州八怪”之一，由于晚年右臂癱殘，而用左手作畫，更加聞名。高鳳翰出生在一個官宦、書香、亦農亦鹽的家庭中，他的父親高曰恭是康熙年間的舉人，做過諸城和淄川的教官，叔父高曰聰中過進士，做過福建督學使，他們都是當時有名的學者和書畫家。由于自身的天賦和家庭的熏陶，高鳳翰小小年紀便展露出過人的才華，9 歲就能填詞賦詩，名聞鄉里。“學而優則仕”，然而，才華橫溢的高鳳翰仕途卻并不順利。19歲中了秀才后，他三次到濟南參加鄉試，卻屢試不中。
　　直到雍正五年(1727)，44歲的高鳳翰才由膠州知州黃之瑞推薦，以畫家身份參加了“賢良方正科”的特別考試，考取了一等。現藏首都博物館的山水畫《煙汀野戍》正是作于這一年。其構圖章法新奇別致。圖中近處畫參差的山巒、平坡，山上點綴著疏疏落落的松柏，坡上有戍臺，底下有幾間房舍，似乎有高士隱逸其中，平靜幽深，一灣溪水曲折地從山石中流淌，山石圓渾秀潤，遠處用水墨皴染出淡淡煙嵐，筆墨中頗有一種天真平淡、蕭散稚拙的韻味，格調高雅，意趣表達得十分完美。是高鳳翰右手時期的佳作之一。
　　1728年，高鳳翰在北京圓明園接受了雍正皇帝的接見，雍正帝賜給他一張圓明園圖，留作紀念。1730年，47歲的高鳳翰終于得了一個“修職郎”的八品小官，被派往安徽歙縣任縣丞。此后，雖有調遷，但都沒有大的起色，直到乾隆二年（1737），在他即將任滿敘升議征縣令之時，又被兩淮鹽運使盧見曾的案子牽連下獄，他在公堂上“抗辯不屈”，終得昭雪，雖然不久就釋放，但四五十天的牢獄生活，把他折磨得右臂癱殘。自此，高鳳翰的人生出現了一道分水嶺。就像李清照南渡之后詞風大變一樣，高鳳翰因而不得已改用左手作畫，風格與右手時期迥異，改工筆勾染為粗筆寫意，縱橫不羈，構思奇巧、蒼潤兼施，獲得了杰出成就。在他致友人書中云：“弟右手之廢，其苦尤不勝言。近試以左腕代之，殊大有味，其生拗澀拙，又萬非右手所及……”
　　如果從高鳳翰的現存作品來看，從他開始作畫到乾隆二年病殘來計算，歷時30年有余，再從他病殘后到終老計13年，其間創作的書畫數量，遠遠超過病殘前的30年總和，確是身殘但志不殘。現藏鎮江市博物館的《梅石圖》即高鳳翰左手所作。在揚州畫派中以畫梅著稱者以金農、汪士慎和高翔為最。而高鳳翰畫梅則另辟蹊徑，他善畫野梅，此圖畫一遒勁疏落的老梅，其老干直插上空，枝杈如棘，繁花盛開，骨秀神寒，精湛有神，樹前立一湖石，作點頭之態，這些似乎是隨手拈來，流露出自然之趣，可見高鳳翰的左手已臻無法勝有法的化境。
　　除了用左手作畫，高鳳翰還擅長指畫。指畫是以指代筆，用指頭、指甲蘸墨作畫，水墨變幻、奇趣橫生。在揚州畫派中，只有他和李鱓師法過指畫名家高其佩，但李鱓習其意，而他承其技。現藏天津博物館的《指畫山水花卉冊》，雖然是用手指所作，增加了表現的難度，但從畫面效果來看，卻與用筆所畫無異。其冊頁雖小，然而構思縝密，布局有章，揮寫無痕，虛實濃淡，盡情抒發，豪放生動，一洗時習。
　　19世紀末的法國畫家亨利·德·圖魯茲·勞特累克(Henri Marie Raymond de Toulouse-Lautrec-Monfa，1864—1901)在畫壇上是一個才華橫溢卻頗受爭議的奇才。勞特累克1864年11月24日出生于法國阿爾比，長長的名字顯示著他高貴的身份。勞特累克的家世可追溯到中世紀查理曼大帝時代法國有名的圖魯茲伯爵與勞特累克子爵這兩大顯赫家族。
　　幼年時期的勞特累克活潑伶俐，深得父母的喜愛。貴族的出身讓他從小能夠受到良好的教育。家族風氣的影響與對生活的熱情使年幼的勞特累克對繪畫有著癡迷的熱愛。1872年，為了使勞特累克能夠有優越的學習環境，母親帶他遷居巴黎。只要母親不在身邊，勞特累克就會在課本、筆記上涂鴉。幸福的童年使他對生活充滿希望。然而，命運之神對于幼小的勞特累克并沒有特別的眷顧，在勞特累克14歲時的一天，當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時突然被腳下的東西絆倒，使他摔斷了左腿。第二年，同母親在療養院散步時掉進了路邊一米多深的溝里又折斷了右腿。照常理來說十多歲的孩子的骨骼極具韌性不易骨折，即便是發生骨折在接好后應繼續生長，但由于祖輩世代為了保持貴族血統的近親結婚，導致勞特累克從小就患有“多岐骨端癥”。勞特累克所患的先天性骨骼疾病使他的雙腿從此停止了發育，這也導致了他后來身體的畸形，短小的雙腿支撐著碩大的身軀，僅有1.5米的身高。
　　與高鳳翰相比，勞特累克的生存環境優越得多，也許正是由此，勞特累克意志也更加脆弱，是殘疾帶給他的苦悶成就了他驚世駭俗的畫作。勞特累克也的確說過“由于這個偶然使我成為了畫家，如果我的腿能如常人那樣長的話，也許我就不畫畫了。”為了排解心靈的痛苦和孤獨，勞特累克整日流連于巴黎的聲色之地，而且嗜酒如命，借酒消愁。聞名世界的“紅磨坊歌舞廳”是他的最愛，他的許多作品都是以“紅磨坊”為主題，他甚至還把磨坊路的地址印成名片送給朋友。1953年上映的電影《紅磨坊》講述的就是勞特累克的故事。而2001年由妮可·基德曼出演的電影《紅磨坊》中也有勞特累克的身影。
　　1890年完成的《紅磨坊的舞蹈》是勞特累克的代表作。畫面的色彩是近于荒謬的，所有人物也都顯得十分粗糙。他用特定的方法來捕捉這些人物：近處是兩位剛剛進入“紅磨坊”的貴婦人。前面的一個身穿淺紫紅的禮服，頭戴禮帽，年輕而又漂亮，實際上成為整幅畫面最引人注目的中心。靠左一點，是一對男女舞者正在熱烈而夸張地跳著夸德利爾舞。據說，他們就是勞特累克經常畫的瓦朗丹·勒·德波賽和舞女拉·古留。環繞四周的，是頭戴禮帽、身穿禮服的男男女女，形象的線條相當自由，不能體現明確的解剖關系。其實，這是一幅形式活潑的肖像畫。“紅磨坊”的常客和畫家的幾位朋友散處于四周，讓他寫生作畫。這幅畫重在描繪氣氛，人物是抽象的。他們在這里解悶，或虛擲光陰，或借酒消愁，絲毫未展現出真正的快樂。盡管有飽滿的色彩畫面，但總體并不協調，所能有的，只是冷酷、傲慢和疲憊的人物神情。
　　勞特累克因描繪“紅磨坊”而聞名，“紅磨坊”也因為勞特累克一炮而紅。勞特累克不僅創作油畫，他還是杰出的石版畫畫家，并用石版畫制作深具個人特色的海報。當時海報才剛運用在商業宣傳上，因此多數商家僅制作簡單的小型黑白海報作為宣傳。而1891年勞特累克接受紅磨坊委托后，開始制作鮮艷、造型有力的彩色海報，以大膽的動作與表情吸引顧客上門，果然大受歡迎，成為當時與皮爾·波那爾齊名的兩大海報創作者。勞特累克在海報中運用了許多浮世繪的技巧：他大膽拋棄透視法，以線條創造出主觀的空間感，并以左右不對稱的比例構圖襯托主題；另外在海報上他使用大塊的純色裝飾，搭配刺激性的彩色字體，加上本身獨特的人物刻畫，使人們眼光自然被其作品所吸引。這也令他的作品成為當時夜總會或歌手重要的宣傳品。
　　也許是生命燃燒得過于熾烈，和拉斐爾、華托和凡·高一樣，勞特累克去世時只有37歲。他的放浪不羈和他絢爛的畫作都永遠定格在1901年9月9日。就在這一年，20歲的畢加索剛剛來到巴黎，當他看見勞特累克的作品時，不禁贊嘆道：“我現在才了解這位矮小的男人，竟是如此偉大的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