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車座

　　自打有記憶以來，那車似乎已在家中落戶，黑亮的車身，高高的橫梁，鼓鼓的顯得格外有力的輪子，它是一輛被父親仔仔細細擦洗過無數遍的永久牌自行車。父親特意從別人遺棄的沙發中取出海綿，外面包上小花布，縫制成一個小坐墊，緊緊地綁在車后座上。父親說這樣我坐上去就不會硌屁股了。
　　當在外面滾了一身泥土、掛著一臉淚珠磕磕絆絆回到家時，父親總是笑著拭去我臉上的塵土，一把將我抱上車后座，快速騎上車，然后使勁踩幾下腳踏板，帶著我逃之夭夭了，邊跑邊沖著身后拿著藤條氣急敗壞的母親說：“去去就回來。”
　　騎行在鄉間麥地旁的那條僅有的羊腸小路上，和煦的風拂面而來，混合著成熟的麥香與綠草的清香，父親就這么一聲不吭地緩緩地蹬著車。暖暖的陽光，終于擊碎了那凝固了好幾天的微寒，柔柔地敷在我的臉上，感覺好舒服。我慢慢地將身子往前傾，腦袋緊緊地靠在父親的背上，父親有節律的呼吸聲聽來格外清晰明快。父親身上的汗味和煙草味在我聞來是那般醉人。我輕輕撓撓父親的后背，他最怕癢，立馬笑了起來，整個身體似乎都在顫動，車子開始左搖右晃。他一面試圖把正車把，一面說：“小壞蛋，以后不帶你出來了，讓你媽好好揍你一頓！”我一聽哪能放過他，索性直接站到座位上蹬幾腳讓車搖晃得更厲害。一對開心的父子就這么顛簸著行進在鄉間的小路上。
　　等我再大些，父親買了一輛電動車，不再是銹得拼命按也按不響的車鈴，也沒有了用海綿做成的后座，取而代之的是軟軟的皮革做的寬大座位，坐上去感覺真舒服。放了學，我從學校沖出來，跨上父親的后車座。父親麻利地調轉車頭，扭動車把，車子一點一點地提速。我們一起回家。坐在那柔軟的車座上，在城市此起彼伏的嘈雜聲中，我大聲地告訴父親我又被表揚了。父親不說話，一路呵呵地笑著。在比原先快得多的車速里，風似乎不再柔和，我把頭埋進父親的大衣里，靜靜地享受這溫暖的庇護。
　　后來，父親買了汽車，車座由粗糙皮革座椅變成了與脊背完美契合的真皮座椅。我再也不像小孩一樣坐在父親的身后，而是像男人一樣坐在了他的身邊。放學后打開車門坐進車里，無意間看過去，發現父親不再年輕，鬢角已經泛白，臉上有著倦容。突然想起現在的他少有和我兒時玩樂時的嘻嘻哈哈，也不常像過去那樣笑了。我想他是為了讓我母親和我能生活得更好，這些年來工作太玩命，太累了。我讓父親別操心，告訴他我在學校表現出色，成績優異，一定會有美好的未來，將來一切有我呢。他聽后居然孩子般的笑了。
　　轉過頭看向窗外，城市的萬家燈火像倒帶一般飛速地后退著，喧囂繁華漸漸地隱去。車往家的方向緩緩地駛向郊區，四下一時變得格外清靜和暗淡。
　　忽地明白了，所有的東西都在改變，就像剛才的喧囂與繁華可能霎時就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寧靜和平淡。而這么多年來唯一不變的，是父親對我深深的愛。
　　父親把愛注入到一次次接送之中，沒有過多的話語，他只用行動締造的永恒的父愛載著我一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