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的百歲并不是時間的數碼

　　“失去了的歲月好像一個朋友，
　　斷掉了聯系，經受了一些苦難
　　忽然得到了消息，說他
　　早已離開了人間……”
　　艾青：《失去的歲月》
　　那時，艾青端坐在一張螺旋形的藤椅上
　　年輕的妻子高瑛站在窗前正為飄落的大雪神馳著
　　大雪落在異國的土地上啊
　　寒冷卻封鎖不住艾俄華
　　我冒著風雪來，就是要闖過天公的考驗
　　因為我要會見的是艾青啊！
　　流浪和監禁，踏出大地傷痕的詩人?
　　其實是鼓風爐前紅通通鐵匠一般的詩人
　　我之來到，來不及抖落衣帽的冰雪急忙甩掉手套
　　向前……卻是彳彳亍亍地，啊！腳步竟躡蹀起來了
　　伸出略帶蒸汽的雙手
　　忽覺得自己是冬蟄的蟲蛹
　　正把手伸向那螺旋中滾動的太陽
　　然而我們是不陌生的
　　如果我的眼睛含淚是愛著同一受苦的土地
　　如果我們的心燃燒，是來自同一傳遞的火炬
　　歲月是時間的形象思維，演出了風雪與春花
　　而風花雪月在艾青的意象中都是太陽的滾動
　　從賽因河浪漫之左岸，到艾俄華河上美術的步行橋
　　大堰河襁褓之母愛從監禁中化為夢的飛翔
　　夢，你的名字叫自由；自由，你的生命是一道傷痕
　　（你的手推車用心臟的獨輪寸寸輾過亂世的傷痕）
　　這都是雕繪給代代后人作為感動的圖騰
　　時間便不再是“人類思維的絕境”
　　對艾青來說百歲不是時間式的數碼
　　它是樹上一枚百歲結成的果
　　而一枚新的百歲果立即抽芽
　　并且無限的百歲如果雪會每年落在土地上
　　就有遠人踏著雪地來到艾青的窗外探望
　　
　　哦！讓我謙卑地說我也是伴著詩神換過甲子的人了
　　自從那個取名孫文的嬰兒誕生
　　我曾這樣寫著：
　　“乙巳年立春，這是您第一百個十一月的第十二日
　　誰教，每一代中國人的心都是翠亨小村
　　必須必須迎接您的誕生……”
　　在那嬰兒百歲來到而國土依然傷痕著
　　我拭著淚寫出我的揪心而捧為自我的衣缽*
　　詩人艾青！而為您寫的百歲啊，
　　我不再揪心而只是滿懷舒暢地為您告慰
　　因為失去了的歲月不再像是朋友的消失
　　從今天開始我們將聽到歸來的歌，那是另一種的
　　一萬六千五百個日日都是新消息的黎明的通知！
　　*引自詩篇《衣缽》，載《鄭愁予詩選集》(友誼出版社，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