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詠言,美籍華人指揮家,中央音樂學院樂隊學院院長、藝術總監。2006年,胡詠言應中央音樂學院院長王次炤教授邀請回母校創建樂隊學院,同年4月,中央音樂學院樂隊學院/EOS樂團正式成立。 EOS樂團至今在擔任國家大劇院周末音樂會和芭蕾舞的演出已有30多場,演出過近百套曲目,獲得社會廣泛好評,引人注目。今年,為慶祝中央音樂學院樂隊學院/EOS樂團成立5周年,EOS樂團特別推出了“U—MUSIC全國大學生計劃”音樂季,共十場音樂會,旨在高校大學生交響音樂文化的普及。除演出之外,還在高校舉辦交響樂普及講座、青年教師小型音樂會、與音樂家面對面等形式多樣的音樂交流活動。此次專訪圍繞五年來中央音樂學院樂隊學院/EOS樂團的建設以及中國音樂教育的發展前景等問題展開討論。
本刊:樂隊學院是如何開始的,它的目的是什么?
胡詠言:2000年我回國任上海愛樂樂團藝術總監,04年在合同期滿前后碰上王次炤院長,談到回中央音樂學院——我的母校工作。回母校會有許多事可做,但我覺得自己作為一個指揮應該做些同交響樂發展有直接關系的事,所以就同王院長商量是否辦一個樂隊學院。樂隊學院的模式在歐美已有成功的歷史,而在中國或亞洲至今我們是唯一的(很佩服王院長對新生事物具有的膽略),我的“天性”比較喜歡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因而也為此付出了更多的精力。
簡單地說,樂隊學院就是在目前本科的基礎上,進一步為學生尤其是將要走入社會的學生,做好在心理上,職業操守和專業技術的準備(主要是交響樂和室內樂),為他們在學校和社會之間搭起一座暢通的橋梁,把學歷變為能力,成為一個進入社會后對社會有用的人才。我們在學校的教學鏈中是研究生課程(藝術碩士),同時還有演奏家文聘/ARTIST DIPLOMAR(培訓類)以及榮譽研究員/FELLOWSHIP (有生活費補助的助教),至今我們已培養出近百名人才,就業率近百分之百。
本刊:今年是樂隊學院的第五個年頭,在這過程中它最大的障礙是什么?
胡詠言:大多數的人會說是錢,沒錯!然而做任何事首先要靠人——人的理念,尤其是理念在同傳統和社會環境有距離的時候。中國的教育模式從我們還不會系鞋帶時就給我們埋植了功利的競技“基因”,為出一個郎朗,我們至今沿襲著“人海戰術”向夢想的高地發起一波又一波的沖鋒。功利下的競技,強調的是個人發展和成敗,很多人已把比賽當作推動教學發展的強心劑,乃至今天的教育從某種程度上已自愿或不自愿地成了比賽的“人質”。這種偏離帶給我們凸顯的匱乏是在音樂實力的整體發展(它往往更能代表一個國家的水準),尤其是交響樂與室內樂方面,音樂與社會及人生的探討和解讀,包括自身職業操守等培養。然而我們的功利競技“基因”無時無刻不在影響和主導著我們;比如明明知道現實中大多數人都不會成為獨奏家,但它竟可以讓我們盲目地去“鋌而走險”而在所不惜。這就是我們最大的障礙,也是音樂實力的整體發展在這片土地上的“天敵”。所以問題已不是通過些研討會或到電視上去呼吁,因為大道理人人都懂。我們要做的是去徹底拆除這個“基因”,動用一切資源和力量——家庭、老師、學校、社會乃至政府各方面;否則我們將會見到越來越多的“音樂難民”,他們的開端始于音樂,而卻不知道末端在哪里,盡管他們中有很多人每天還在音樂中,同音樂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卻不能去解讀——學音樂為什么?我們迷失在音樂中!
本刊:音樂學院能幫助我們從“迷失”中找到答案嗎?而樂隊學院又如何去面對這個問題?
胡詠言:答案都在生活里,而我們的生活大多都同音樂有關,所以我相信音樂學院能讓我們找到離答案更近的地方。比如說建立樂隊學院,這不是個答案,相反是通過它去尋找答案。中國的教育模式不是在一兩天里形成的,它的很多“原罪”其實不在學校而是在我們的家庭和社會環境,當我們還沒出生父母就已暗下決心要把孩子培養成如何如何,學習音樂在任何地方尤其在中國都有那“苦難教育”的一本賬,然而最大的苦難是學了音樂而不愛音樂,我們要從這陰影中走出來!
當面對一首貝多芬的交響樂,我們首先碰到的是技術上的挑戰,但更重要的是去理解音樂的本身,從貝多芬寫的那些音符中走出來,找到自己的詮釋,找到自己的貝多芬。只有去找到自己的貝多芬,才會找到音樂人不可替代的幸福人生。因此在學習音樂的過程中我們也學到了很多人生的道理:貝多芬在他的《命運交響曲》里高度概括了人類在選擇時尤其在面對突如其來的挑戰所需要的勇氣;是的,當貝多芬的音樂“停”在紙面上時它是一個虛擬的世界,而當我們去演奏它,這里面就有一個虛擬和真實世界的交匯點。貝多芬的《歡樂頌》,它第一次出現在第九交響曲中是在大提琴和低音提琴上,雖然是弱奏,但它凝聚著人類向往的心聲。這是貝多芬在人類想表達但無法表達時為人類找到的心聲!如果理解這一點就知道如何更好地去演奏它,就知道為什么學音樂難,需要勇氣;而學習貝多芬更難,更需要勇氣,因為貝多芬就是勇氣!我們尋找自己的貝多芬的故事,其實就是我們人生的故事,是精彩的那部分,樂隊學院也不例外。
本刊:您個人對音樂與生活的態度是什么?
胡詠言:音樂人必須具有終身學習的生活方式,也就是說,人生在音樂中而不是音樂在人生中。我們的生活方式應該是由音樂來決定的,而不是生活方式來決定我們的音樂。
我們有時會發現剛從音樂學院畢業進入到樂團的新人,他們對自己能為樂團做些什么的思考是不夠的,這其中有各種原因。很多新人會過早地進入“車奴,房奴”生活直至自愿或不自愿離開了以音樂為主導的生活方式,慢慢放棄了用童年甚至用家庭幸福換來的“愛”!他們中間只有不多的人會考慮先做“琴奴”(為自己買個像樣的樂器)或以音樂為目的的“投資”然后再考慮其它。這也引出另一個話題,中國樂隊一個長期未能解決的問題,它是阻礙樂團整體水平提高的“第一殺手”,那就是我們有好多樂手還沒能建立起一個職業習慣,在第一次排練前就做好自身的分譜準備(不管是新老曲目)。在日漸短少的排練日程里,因太多人一直處于視譜的狀態中,樂隊表現的“起點”基本停留在“勉強”的水準上。長時期,樂隊對自身的“能力”尤其是一個樂隊的標準和信心會被曲解,以為就是如此,它完全偏離了挖掘每個人的潛力以保證團隊的最佳狀態的發揮,進而去提升整體的發展目標。而這一切都同我們沒有建立起人生在音樂中的生活方式大大有關。由此可以看出我們的教育中缺少好多東西尤其是那些“非技術”的東西。
至于我個人,30年前我曾在這兒學了5年;30年后王院長給了我一次機會,我又來“上”了一次大學,這對改變我對音樂的態度乃至我的人生觀都起到了極大的影響!感謝我的母校和王院長以及大家對我的寬容與包容!
本刊:樂隊學院同有卓越成就的管弦系有沖突嗎?你們的特色是什么?
胡詠言:當然不會,他們之間是一種“血緣”關系,樂隊學院的成長至今離不開管弦系的支持和幫助,我從心底里感謝他們!我們希望在不久的將來樂隊學院與管弦系會磨合得更好,為國家共同去創建出第一個在這方面具有特色和高效率的教學系統,這其實對整個世界在這方面都很有啟迪與推進。樂隊學院的特色歸納就是“開放式的教學模式”和“一切問題應在音樂中解決的教學手段”。它首先在理念上應有強烈的危機意識和責任感,同時把復雜的東西盡量簡練突出特色,下面是具體的幾點:
1.模擬考:我們稱它為基本的“捕殺能力”(這很像電視《動物世界》里小動物如何去學會生存技能),它包括學會如何在樂隊中演奏;室內樂的基本要素;常見的樂隊困難片段進而在應征樂團考核中有高機率的取勝機會;為此我們每幾周都會安排模擬考(幕后),每次都邀請專業樂團的首席來監考并作點評,考核的要求標準就是那個樂團的標準。有人說這太苛刻,但這正是學生需要了解的現實的“苛刻”,今后才不會被現實給“擊倒”,去學會如何抗壓和不放棄。另外我們很多的考核內容都是要求在學習期間反復學反復考,我們的理念是直到有一天你不想再做音樂或不準備考樂團了,這種無限循環的學習方法才能結束。
2.統一標準化:交響樂是一個團隊藝術,它同獨奏不同,強調統一性,因此我們教樂隊困難片段的課程采取了更為統一和標準化的教學手段,不同的老師教不同的曲目,沒有重復(傳統的教學中每個老師都教很多相同的曲目)。同時老師還要參與模擬考評估自己的教學成果;室內樂教學也是根據以中國學生最為忽略的速度、節奏、音響、句法以及對音樂發展解讀能力給予統一的量化和標準,并在考核中成為重要的參考(有點像體操里的規定動作)。這從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室內樂教學的切入點,它更注重“埋植”室內樂音樂要素的“基因”,培養其洞察音樂的后天本能。
3.向社會和世界開放:把所有學過的東西都拿到一個開放的教學環境即藝術實踐中去檢驗,為此我們主要的教學活動是排練和演出交響樂與室內樂,這些演出全部都面向社會。整個的排演過程,我們的老師和專門從國際各個頂尖樂團請來的專家會和學生一起,同學習、同排練、同演出,這種開放特色的教學模式是國內唯一的。實踐證明,在學習交響樂和室內樂中這種模式尤為成功!特別是學生可以同榜樣或偶像有互動交流的機會,這在傳統的教學里是沒有的!
4.事業規劃:當你準備參加比賽、找工作、考研或出國等,你做好了你最佳的心理承受能力及解讀能力了嗎?這種能力的綜合即前面講過的基本的“捕殺能力”是每個學生必備的,它包括學會如何去做自己的簡歷,提升考核和面試的勝算率,通過媒體贊助等渠道去安排音樂會和推廣等等。同時更應鼓勵學生去創建或發明一個事業并為之奮斗,而不是去找個事做做;接受挑戰,接受生活,享受生活,這應該是中央音樂學院學生最為獨特的品質,不是嗎?這樣的案例經常在中央音樂學院發生,在我們周圍發生!我們需要有顛覆性、創造性、建設性的思維和做事勇氣。
本刊:樂隊學院做過哪些有推動力和值得借鑒的事?
胡詠言:樂隊學院每一件成功的案例都幾乎不是有意設計安排好的,因為我們沒有如此優越的現實前提。但每一件做成的事情都有一個前提——不放棄!其中王院長以及其他各級領導和部門給予我們的支持力度、關懷程度更讓我們感動和得以鞭策,這在今天的環境中是很難遇到的,是我們的幸運!至今我們已成功地在國家大劇院演出了30多場周末音樂會,已成為國家大劇院的一個品牌,經常一票難求,我們在那兒演出了幾乎全部的馬勒交響樂(除第八);同時還舉辦了以多媒體和勵志為導向的 《春之祭》多媒體音樂會,通過音樂生動地展現了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