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車從學校大門駛入,十幾分鐘還沒有到達目的地,司機笑著說:“這才只看到南昌大學的一角呢。”這里是南昌大學新校區,位于南昌市區西北。
總面積8000余畝,分為5個校區的南昌大學,前湖、廣場一應俱全,更像是一個具有山水風光和人文氣息的美麗小鎮。在這樣一個從占地面積到學科設置之全在全國高校都名列前茅的大學里,一個人的到來和離去很難引人注意。
然而,石秋杰——這個半年前在學校尚名不見經傳的名字,如今,已經印在每個南昌大學師生的心里。南昌大學90周年校史傳承積淀而成的校風、師德,如今也已經找到了最好的化身。
走進化學系
車停了下來。
一座灰色的9層教學樓矗立眼前,“這邊是理學院,這就是化學系。”
與剛剛路過的軍事院系,藝術院區相比,化學系的大樓毫不起眼,可是提起化學系,一級學科博士點、國家科研基金項目、全國模范教師……各項驕人的成績和榮譽令全校人不可小覷。
“石老師之前就在這里工作,今年4月份,她還參加了學校組織的環校競走活動呢。”化學系的老師們并不善于言談,與接受采訪相比,他們更愿意回到實驗室搞科研。尤其是提起這位離世不久的同事,大家心情頗為復雜,“這一切太突然了,感覺她好像還沒有走。”
“真的不知道她病得這么嚴重。”倪永年老師搓著雙手,頗為惋惜地說。1982年到化學系工作的倪老師,與石秋杰已經共事10年多了,“非常負責、非常和氣”,提起 這位晚輩,65歲的倪老師唏噓不已,“原來覺得她是個挺普通的老師,因為基本上每次開會都來,不怎么請假。她是班主任,對研究生特別關心,對待學生很公平。現在想起來,能忍受那樣的病痛,真是非同一般人。”
“在同事眼里,她一直是一個追求完美,健康美麗的人。雖然從1996年我就認識了秋杰,但一直不很了解她的病情。她一直堅持工作,堅持上課,堅持指導學生,連續十多年擔任化學系研究生班主任。直到2010年年底,化學系研究生的入學教育、思想教育和獎學金評定等事情,都是石老師親力親為的。” 理學院化學系副主任吳芳英老師回憶道。
王翔博士,南昌大學“贛江”特聘教授,2010年6月從美國回到南昌大學任教。這位與石秋杰“見面次數并不多,一共只有十多次”的海歸青年,從2006年便開始與南昌大學接洽回國教書事宜,而負責與他聯絡溝通的指定聯系人,就是已經重病在身的石秋杰。
“身在國外,我有很多問題,比如我的小孩的簽證問題,回來后工作能不能順利展開……”提起幾年前的往事,王翔記憶猶新,電話那端,石秋杰總是很耐心。
“她會跑去問人事處,問不到的,還專門跑到公安局了解,然后告訴我。”這位“和善”的同事,在尚未謀面時就給王翔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如今想到,那時的石秋杰已經動過兩次手術,經受過多次化療,王翔深感痛惜,擺擺手不忍多談。
同事眼中的秋杰
“每當看到她戴假發,我們就很難過,知道她又去做化療了。”黃瑛說。
作為化學系辦公室工作人員,黃瑛是少數幾個較早“知道些情況”的同事,“但是我們也不能去問,因為石老師很要強,她不想讓大家知道。”
通常,化學系的老師都是自己帶飯,早上放到系辦公室,中午過來加熱后,大家圍著一起吃。
“石老師都是熱了飯,拿回辦公室吃。”黃瑛回憶說,“因為她要吃藥,不想讓大家看見,另外,后期她咳嗽得很厲害,怕影響大家。”
5月26日,石秋杰去世前兩天,她的同門師弟、南昌大學研究生院常務副院長張寧和化學系副主任吳芳英等幾位同事到醫院看她。
當第一眼看到秋杰時,大家震驚了:極度消瘦、憔悴的面容,浮腫得厲害的四肢……
“起初我們到了那個房間,從窗口往里面看了一下,然后大家說,錯了,錯了,不是這個房間。”轉身要走時,一個同事發現石老師的女兒就在病房里,“原來,是我們沒有認出她來……”
更讓大家震驚的是,石秋杰的病床上還放著一張小桌子,她正伏在上面,用筆記本電腦給即將答辯的研究生修改論文。
張寧,一個自認為早已過了流淚年紀的漢子,那一刻眼淚怎么也控制不住,他轉身快步走出病房,平復了好一會兒才回來。
不想氣氛太凝重,他便故作輕松地說:“秋杰啊,你是博導,我也是博導啊,你能不能留幾篇論文給我改改?”石秋杰用微弱的聲音回答:“大家都很忙,每個人都有許多事,我已看過兩遍了,再看一遍就可以啦。”
那時候,石老師的聲音已經非常微弱,很多話只能是女兒聽了再重復給大家。但她還是招呼大家“來來,吃點水果,都是洗干凈的……”“謝謝大家,不用來看我……”模仿著石老師虛弱的聲音,黃瑛眼含淚水,“她生病,應該是我們照顧她,可她還是那樣,招呼我們,和以前一樣熱情。”
淳樸的系風
國家科研基金,這個詞在化學系的震撼力,比提干、漲工資要大得多。
10多年來,石秋杰經歷了3次大切除手術、幾十次化療放療。但每一次制訂治療方案,她都堅持以不與教學、科研相沖突為前提。就在今年3月,她還申報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并獲得50萬元的科研經費。
在南昌大學工作期間,她先后主持并完成一項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參與一項國家863計劃項目、兩項江西省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和一項國家教委重點開放實驗室項目;在國際、國內學術雜志和學術會議上發表研究論文60余篇,獲江西省自然科學三等獎、江西省技術發明三等獎和發明專利各一項。
不比收入,不比吃穿,就比誰出的成果好,能拿下國家科研基金。在南昌大學高等研究院余淑嫻院長眼里,化學系就是這樣一片凈土。
每年國家基金公布的消息,牽動著每個化學系老師的心,“中了的人,特高興,沒中的,就有些失落。”曾在化學系與石老師教授同一學科的余淑嫻,很理解這種感覺,“大家都很向上。”
與石老師私交甚篤的她,私下里無話不談,包括家庭、孩子,但石老師留給她最深的印象,還是“勤奮、上進”。
化學系的傳統就是這樣,所有人都不愛抱怨,沒有人說上班累、收入低,反而還在一起溝通“現在做實驗條件好了,收入也比以前好了”,提起化學系,余淑嫻仍然有著深深的感情。
幫企業做事,掙點外快,這種現象在全國的高校都很普遍。尤其是理工學科,技術支持、入股輕而易舉。
“是。化學系的老師如果想幫企業做事,太簡單了。”余老師說,“但是,沒有老師那么做,都在專心的做科研、輔導學生。”
“秋杰給人留下的印象很平常,因為十幾年了都是這樣。”初識時,秋杰秀氣、纖瘦的身影還清晰地印在余淑嫻的腦海里,“下了課總呆在實驗室里,周末也是。”
火熱的實驗室
位于6樓樓梯拐角的一間屋子,就是石秋杰的辦公室。透窗望進去,一桌一椅,一個臺式電腦,之前,除了上課和在實驗室指導學生,其他在校的時間,石秋杰就是在這里,用qq回答學生們的問題。
出門拾級而上,從7樓開始,就是化學系的實驗區域了。去世前一個月,石秋杰還在這里指導學生做實驗。
與樓道的冷清和辦公區采訪時的拘謹相比,化學系的實驗區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剛進實驗區,走動、器皿碰撞和說話的聲音就一起傳來。每個實驗室里,都有學生在做實驗,少則兩三個,多的六七個。不善言談的教授們在自己的實驗室像換了個人,指揮淡定,時而俯身指點,時而高聲提醒。
經過同意,記者走進一個實驗室,一名教授正挽著袖子,滿手是泥地修理實驗器材壞掉的下水管,兩三個學生站在旁邊幫忙,另外兩個學生在記錄實驗數據。
“還不下班呢?”記者問。看看表,已經接近晚上6點,回教師住宿區的班車早就開走了。
幾個學生都停下手里的活兒,抬起頭驚訝地望過來。顯然,我問了個在他們聽來“非常外行”的問題,。
“這才幾點啊?我們的老師經常都到晚上9點多呢。”
8層、9層,又走了幾個實驗室,情況也都如此。
從樓道的半截護欄看出去,別的系的學生,有的三三兩兩結伴去吃飯,有的在組隊排練健美操舞,據說是為過幾天的運動會做準備,而化學系的實驗室內,全然感受不到此時早已過了下班時間。
“這是化學系的特點吧。”一位老師說,“因為實驗一做上就不能停下來,要隨時觀察記錄,所以化學系的老師沒有上下班時間,沒有節假日,吃了飯就又習慣地回到實驗室里,隨時指導學生。”
永恒的秋杰精神
石老師很好——敬業、勤奮、待人和氣、愛學生。
每個化學系的老師都這樣說。
印象中,石秋杰很普通,沒怎么請過假,總是努力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每個化學系的老師也這樣說。
之所以覺得平常,因為十幾年如一日,因為沒有人知道她在與死神賽跑;之所以覺得平常,因為化學系的凈土內,每個老師都如此忠于崗位、愛護學生。
如果不是學生們自發地下跪,在網絡上追憶這位“博導媽媽”,很多人還沒有意識到,石秋杰平凡的人生有著多么令人佩服的成就。
短暫的48個春秋,她教書育人13年,把愛給了她的每一位學生。
48個春秋,她抗擊癌癥14年,經歷三次大切除手術,幾十次化療、放療,病殘之軀并不能摧毀她,她把自己變成璀璨的紅燭,燃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生命的每一個瞬間。
在石秋杰的實驗室里,記者見到了她的愛徒黃思富,顯然,他還沒有從老師離去的悲痛中完全走出,兩只手扣在腿上有些局促。
有關石秋杰臨別發給他的短信,批改論文的點點滴滴回憶,黃思富在石秋杰事跡報告會上講的泣不成聲。現在,他又陷入新的擔憂。
石秋杰逝去后的半年來,王翔老師接手了黃思富等幾個研究生。在黃思富為石老師逝去后的追憶活動奔忙之時,王翔突發胰腺炎。“這已經是第二次發病了,非常危險。”上一次他因病住院,第二天就自行回到學校上班了。
記者到達南昌大學的當天,第十八屆全國稀土催化學術會議在該校前湖賓館閉幕,這個大會是石秋杰生前參與申辦,王翔全面牽頭舉辦的。所有人都在擔心王翔的身體,他自己卻聳聳肩,笑著對記者說:“我才來系里沒多久,沒做什么,不要寫我啊。化學系的老師都這樣,多寫寫別人。”
“是的,這樣的事在化學系真的很多。”余淑嫻說,自己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一年都大年三十了,還看到倪永年老師在實驗室里做實驗。尤其是化學系在老校區的時候,老師們都是回家吃過晚飯就又回到實驗室,忙到深夜11點多是很平常的事。
“工作和生活沒有分得很開,我們覺得很開心。”倪永年雖然已經頭發花白,談起對實驗的熱情,還有著年輕人的激情。
化學系9層,石秋杰的實驗室外,樓道內整面墻上掛著她的照片和事跡介紹。在如今全社會都在討論“師道、師德尚存否”時,人們為有石秋杰這樣的老師而感到欣慰和驕傲,為她的過早離世,感到惋惜。
而當記者走進化學系,與系里的老師深入接觸后,深切感受到,“秋杰精神”與化學系精神已經密不可分,這里有一大批像石老師一樣愛崗敬業的老師,這里有一批不計名利、愛生如子的導師。他們,讓我們看到教育的希望,讓我感動于師者的無私。
責任編輯 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