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美國環境犯罪認定的幾個問題

　　隨著經濟的發展，時代的進步，人們對環境問題的關注在逐步升溫。環境污染持續侵害著人們的身體健康，影響著人們的日常生活。為有效的解決這一問題，美國陸續出臺了若干環境保護的法規。最初只是將環境危害問題納入民事法律調整范疇。但在最近20多年，環境污染的責任已被納入刑事處罰范疇。
　　一、環境犯罪的特點
　　環境犯罪不同于傳統的刑事犯罪，在犯意認定、責任人和證據等方面都具有鮮明特點。
　　(一)犯意
　　早期懲辦環境犯罪分子，需要適用嚴格的犯意標準，由無辜的被侵害人來證明環境犯罪分子破壞環境的意圖。如果不能證明這種犯意，有關指控就不能成立。19世紀末20世紀初，刑法開始突破“無犯意(罪過)即無犯罪”的原則，在刑事立法和司法判例中對一些特殊犯罪(主要是公共利益方面和道德方面的犯罪)規定了嚴格責任。所謂“嚴格責任”是指刑法規定的、只要行為人實施某一法定行為(或不作為)或導致某一法定結果就可不問其罪過之有無或推定其具有罪過而判令其承擔的刑事責任。對環境犯罪實施嚴格責任，可以提高行為人的責任感，有利于法規的執行和落實，保護公共利益。
　　(二)責任人
　　幾乎所有環境犯罪的動因都是為了賺錢。企業負責人、管理人等明知要預防違法事項發生的人，還有低級的雇員，都要對發生的環境犯罪負責。實踐中，在雇主指示下肆意傾倒污染物的雇員，可能成為證人或共同被告。檢察官可以在起訴階段，根據他們參與案件調查的情況，考慮他們的責任豁免問題。
　　(三)證據與專家i~-A，
　　科學證據通常在環境犯罪案件中起著重要作用。環境犯罪的認定需要化學、地理、熱學、工程等方面的專家對有關環境數據進行評估和解釋，幫助司法人員進行現場調查、取證與檢測，以提出控訴、做出裁決。例如在認定危險廢物罪中。需要以取樣、檢測、化學分析等手段取得證據，證明污染物的性質、廢棄物的隱藏方式。
　　二、環境犯罪的種類
　　在美國，環境犯罪包括以下幾類：(1)固體廢物犯罪。固體廢物包括不可溶的廢物，如垃圾箱、工業廢品。半夜傾倒廢油和建筑垃圾，都屬于環境犯罪。(2)有害廢物罪。有害廢物是指在加工生產過程中會產生環境威脅的物品。電鍍金屬、溶劑、清洗液等很多物品在工業生產中，就會產生不少威脅環境的副產品。為了避免這一問題。需要采用昂貴的技術手段加以處理，以減少其對環境的損害。但環境犯罪分子常常為降低成本，會避免使用規定的科學處理方式。(3)水污染問題。處理廢物過程中釋放蒸汽等環境危害物，將廢油或飼養牲畜的廢水排進水道、澆灌植物等行為，也都是環境犯罪。通常水質檢測部門的工作人員會第一時間向公眾報告發生的污染。(4)破壞空氣質量。燃燒輪胎、不進行適當保護的拆除老建筑，都是典型的侵害空氣質量的行為。(5)農藥和其他危險物質。農藥在美國是通過許可證和登記制度加以嚴格控制的。但為了逐利：犯罪分子會違反相關規定，使用未經登記的農藥，肆意噴灑化學藥劑或殺蟲劑，使公眾健康處于危險境地。(6)受保護的土地。對自然濕地、海岸、公園、保護區等特殊區域，實施有關破壞行動，也可以被認定為環境犯罪。(7)環境事件引發的傳統犯罪。環境事件通常也會引發偽證、盜竊、欺詐、侵權和計算機詐騙(傳遞虛假信息)等典型的傳統犯罪。
　　三、主要法律依據
　　環境立法在美國有聯邦和地方兩級法律體制。地方多以聯邦法為基礎，設定環境監督機構的職責、責任追究的啟動程序等。主要的聯邦法律有以下幾部：
　　(一)《資源保護與回收法》(Resource Conservationand Recovery Act，簡稱RCRA)
　　1976年美國制定了管理固體和危險廢物的基本法《資源保護與回收法》。根據該法，接收城鎮固體廢物的垃圾掩埋場必須符合聯邦環境保護局(unhed States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gency，簡稱EPA)制定的標準，具體的管理則由州和地方政府負責，而且它們可以接受居民的廢棄危險物品。1984年《危險和固體廢物修正法案》(Hazardous and Sold Waste Amendments)要求劃定處理危險廢物的土地，加強EPA的執法能力，執行更嚴格的危險廢物處理標準和系統的地下儲備項目。
　　(二)《清潔空氣法》(CleanAirAct，簡稱CAA)
　　該法將國家管理的大氣污染物分為基準空氣污染物和有害空氣污染物兩類。EPA于1971年4月30日首次發布了《國家環境空氣質量標準》(Nafional Ambient AirQuality Standards，NAAQS)。40年來，美國環保局根據每個階段最新的科學研究結果、經濟技術發展水平和國家管理需求，對標準進行過多達10余次修訂，有力推動了國家環境空氣質量的改善，有效地保護了公眾健康和生態環境。
　　(三)《清潔水法》(CleanWaterAct，簡稱CWA)
　　該法主要是恢復和維持美國水域的化學、物理和生物成分的完整性，公布了有關目標和政策。其中一項目標是到1985年實現污染物質零排放。其他的目標包括為建設公共的污水處理設施投資，使美國的水域適合于釣魚和游泳。EPA據此法可以設定水質標準與工業生產用水的排放標準。
　　(四)《綜合環境反應、賠償和責任法》(Comprehen—sl’ve EnvironmentM Response，Compensation，and LiabilityAct，簡稱CERCLA)
　　該法是處理由于危險物質處置不當引起的土壤污染和自然資源損害問題，為污染場地和自然資源損害建立了侵權法上的損害賠償責任機制。EPA在處理污染問題時可以調查或者自行清理污染地點，然后向任何有潛在責任的單位(PRP)尋求補償，可以啟動法律程序來促使PRP進行任何必要的調查或者清理，或對一個或者多個PRP發出單方面命令要求他們做上述行為，或與一些或所有的PRP進行談判使他們同意采取任何必要的行動。該法規定通過建立超級基金的方式來清潔有關危險廢物造成的污染。
　　此外，1986年頒布的《緊急規劃及社區知曉法》(E—mergency Planning and Community Right-to-14alow Act)，幫助出現環境污染事件地區民眾的公共健康、安全和環境免受危害?！堵摪顨⑾x劑、殺菌劑和殺鼠劑法》(FederalInsecticide Fungicide and Rodenticlde Act)要求EPK管理在美國登記注冊的殺蟲劑銷售和使用，盡可能限制那些對人體或環境有害的殺蟲劑。并且要求所有在美國銷售的殺蟲劑都必須登記注冊并標注使用和限制條件，否則禁止銷售。1970年生效的《國家環境政策法》(NationalEnvironmental Pohcy Act，簡稱NEPA)宣布了國家環境政策和國家環境保護目標，明確了國家環境政策的法律地位，規定了環境影響評價制度，并設立了國家環境委員會。還有1973年的《瀕危物種法》(Endangered SpeciesAct)、《職業安全與健康法》(0ceupational Safety andHealth Act)、《污染預防法》(Poilution Prevention-Act)、《安全飲水法》(Safe Drinking Water&ct)和《有毒物質管理法》(Toxic Substance Control Act)等法律，分別規定了瀕危物種保護、職工健康保護、污染預防、飲用水和有毒物質管理等問題。
　　四、法人環境刑事責任的承擔
　　如果企業的雇員或代辦機構開展工作時。違反上述法規，企業或其管理人要對此負責。包括總裁、經理、董事長在內的管理人員都可能因此受到指控，即使他們并沒有親自履行有關行為，但他們知道或是根據合理的推定、應該知道這類違法行為。這已成為環境刑事犯罪責任追究中的重要原則。
　　(一)法人的刑事責任
　　普通法要求“無犯意，行為不為罪”。即證明犯意是每個犯罪行為成立的必備因素。具體的“犯意”包括表露意圖、知道有關犯罪。但在公共福祉與安全領域，并不要求刑事犯罪行為成立要具備“犯意”。在此領域，法院可以僅僅要求證實普通意圖，而不要求被告必須知道某項行為非法。
　　1，雇主責任原則(the doctrine，0f respondeat supefi，or)。根據侵權法中的雇主責任原則，法人要對雇員在履行雇傭活動時的行為或為法人謀利的行為負責。很多州都已經采用了美國法律協會《刑法示范法》(Model Penal Code，簡稱MPC)Ⅲ的規定，追究企業管理人員、代表機構或雇員的責任。1909年，美國最高法院在紐約中心哈德遜河鐵路公司訴美國案(New York Central＆Hudson River Railroad Co，v，United States)中第一次確立了法人應當為代理人在職務范圍內的行為承擔刑事責任。該案被告人的總經理和經理助理向糖運輸商支付了回扣，違反了《艾里金斯法案》(Elkins Act)。法院認為，兩個代理人被授權對各個批次的貨物確定回扣的比例，并且他們的職權范圍是由法人授予的，因此，法人應當對之負刑事責任。近期，更多的判例認為，只要代理人的行為發生在職務范圍內，并且其意圖是為了法人的利益，法人就應當為之承擔刑事責任?？赸根據《刑法示范法》的規定，代理人是指法人或者非法人團體中的董事、高級職員、普通職員、雇員以及其他被授權代表法人實施行為的人員。只要代理人在實施某一行為中得到實際授權或明顯授權，代理人的行為就被認為是發生在職務范圍內。當法人明知或有意地授權給代理人時，代理人就得到了實際授權。實際授權的范圍廣泛，即使不被法人所容許但卻是在代理人的職權范圍內的行為也包括在其中。而只要第三人有合理的理由相信代理人具有實施某一行為的職權時，該代理人就被認為具有明顯授權。
　　例如雇員甲是A公司的普通勞動者。甲的上級告訴他要以最便宜的方式處理危險廢物。甲就將其倒入了路邊的溝中。經過有關勘驗，認定被傾倒的危險廢物來自于A公司。甲被抓并承認了有關犯罪行為，但他說自己是奉命行事。此時，可以根據代理授權的規定，基于甲的行為對A公司提起刑事控訴。即使A公司有明確的書面規定：雇員必須遵守危險廢物處理規則，A公司也要對此承擔刑事責任。
　　2　集體認識原則(Colleetive Knowledge)。根據集體認識原則，在沒有一個代理人單獨地具有完整犯意的條件下，依據數個代理人的認識之和，如果能確定其對犯罪事實具有認識，法院就可以認定法人有犯意。該原則是為了防止法人逃避刑事責任。因為，在面臨刑事指控時，法人有可能以法人的義務已經被部門化或者分割化為由，借口不了解代理人的行為而進行申辯。此時，法院就依據集體認識原則來判斷。不過，集體認識原則的適用也有例外。就是欺詐等特別的主觀意圖不能適用集體認識原則來認定。要求有特別的主觀意圖的犯罪中，至少需要有一個代理人完整地具有該主觀要素，才能歸責于法人。
　　例如甲和乙都是B公司的雇員。甲在B公司辦公室工作，知道B公司倉庫的桶里裝的是危險廢物。乙在倉庫工作，但不知道桶里裝的什么，也沒問桶里裝的什么，就將桶里裝的危險廢物倒在了地漏里。根據上述原則，B公司就需要對甲和乙的行為承擔刑事責任。
　　(二)有責任的企業管理人的刑事責任
　　如果證明公司管理人員直接參與或者授權進行有關環境違法活動，公司的管理人員就要根據保密原則和監管職責，對環境違法行為承擔責任。在《清潔水法》中界定的“人”包括負有責任的公司管理人員，不僅包括總裁、總經理、董事長等高級管理人員，還包括車間主任，安全維護人員和其他監督企業活動的雇員。在1943年“美國訴多特維希案”(U，S，v，Dotterweich)中，道特維希是一家藥品銷售公司的經理，他們從藥品制造商那里買來藥，摻假后貼上新標簽分裝銷售。根據《聯邦食品、藥品和化妝品法案》(Federal Food，Drug，and Cosmetic Act)，禁止在州際貿易中銷售摻假和貼假標簽的藥品，于是道特維希被提起了控訴。最高法院認為盡管道特維希沒有直接從事摻假和貼標簽的活動，但對于這種與公共福祉密切相關的活動，應該采用更嚴格的罪行認定方法，公司負責人道特維希應該知道與業務相關的法規，并有義務防止公司產品給普通民眾帶來的危險。最高法院判決公司的負責人員及企業本身，因為違法被起訴，且無需證明該負責人是故意的或是知道違法的。
　　(三)其他事項
　　企業的文件資料、有關聲明、內部記錄、職工的工作章程、先前的違法通告等都可以作為證實企業從事環境刑事犯罪的證據。如果企業發生合并或兼并，由兼并與繼任公司承擔所有責任。如果企業被出售，則由買家承擔有關責任。此外，在母子公司的情況下，如果子公司就是母公司用來欺詐其他非法活動而設立的。母子公司共享有關利益和所有權，僅是子公司承擔有關責任不公平，法院可以適用“揭開公司面紗原則”(piereing the corporateveil)，要求母公司對子公司的行為承擔刑事責任。
　　五、小結
　　隨著公眾對環境質量的日漸關注，美國聯邦政府和各州政府都在逐步完善與公眾健康與安全息息相關的環境保護法律體系。司法實踐中，也加大了對環境犯罪的懲治。20世紀末，人們發現少數民族和低收入群體不公平的承受著環境污染的負擔。于是開始重新審視之前的環境責任分擔政策，興起了一場“環境正義”運動(Environ—mental Justice)，旨在不分種族、膚色、性別、出生和收入的，公正的對待環境發展問題，公平實施環境法規和政策。
　　注釋：
　　[1]《刑法示范法》是美國法律協會1962年編輯的涉及刑事實體法規定的成文法規范。主要用以促進美國各州刑法的標準化與統一化。
　　[2]王良順：《美國法人犯罪的歸責》，載于《環球法律評論》，2009年第6期。
　　[3]Bonnl’e，RJ.et.a1.Criminal Law，Second Edition.Foundation Press，New York，NY：2004，p.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