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現實和一種夢境

　　這是一間普通的學生宿舍。完全普通，即使在這里發生過離奇的死亡，我想這也不會妨礙它的普通。
　　死的是一個19歲睡在上鋪的女生。她的書架上和所有普通的大二學生一樣，擺著俞敏洪的四級詞匯寶書。還有幾本近現代的作家的小說和散文，里面有一些零散的記號，記錄著死者對文字的偏好。書本里沒有書簽。
　　在現場我們找不到任何關于她死亡事件的日記或者暗示。這個可憐的孩子，她沒有讀過海子和三毛，更沒有尼采和凡·高的傳記?，F在我們探究她的死，那些地下的名人沒有一個會站出來負責的。因為她沒有買過他們任何一個人的任何一個字。
　　
　　口供1
　　
　　對，我們是室友。從大一開始就住在一起。我不會相信她是自殺的。要死的人不會在死之前去卓越買兩本新書。什么書?我不清楚作者是誰，但是我們是一起買的，好像叫《青春》。還有一本《男孩》。我可以查購買記錄。
　　她很……我們都覺得她瘋瘋癲癲的但是很可愛。她坐在床上唱歌，笑得岔氣了就躺在床上兩只腿使勁蹬。我想起她就……
　　沒事。我沒事。只是特別難接受這個。
　　那天她穿得很講究，還化了妝。我覺得她肯定是去見男朋友。嗯，她有男朋友。之前有一個，后來分手了。她和男朋友分手沒多久。有天他們出去見面，就是事情發生的前幾天，然后她挨了一巴掌。左臉很紅，她～進門就抱著我哭了。我記得她說，他打她不是因為恨，而是自卑。她沒有生氣，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她生氣的樣子。
　　對，他們在一起很久，兩年了。他老是到我們學校來吃飯。她為他花了很多錢，還給他買衣服。有沒有……這個我不知道。我覺得有。她經常晚上不回來住，出去的時候背著一個大包?？赡苁菗Q洗的衣服什么的。
　　她還提過，他媽媽特別討厭她，因為家庭條件。除了這個我覺得她還是會有一萬個理由甩了他的。我們也不喜歡他。她的生活一直是圍著他轉的，然后從來不跟我們出去玩兒?？赡芩静粣鬯?，可能就是想依賴一個人……我不清楚。
　　你們去問他吧。
　　
　　口供2
　　
　　求求你們了，不要懷疑我好不好?我真的比你們想象的更痛苦……
　　那天我們沒見面。她的手機里有我約她出去的短信，但是她沒答應!她把發件箱里的東西都刪了對不對?我了解她，她不喜歡回頭看自己=寫過的東西。她就是這樣，她總是以為自己在成熟，以為自己知道自己要什么。然后自以為是地做決定！我跟她說過多少次多少次多少次，可是她從來不信，到死了都不肯相信……
　　謝謝……夠了……不用不用……
　　我跟她在一起兩年，一個月之前她發了一封郵件給我說要分手。我不同意。但是她很堅決。還說她的腳下延伸著一條背叛之路，投入未知就是她的選擇。她看昆德拉。反正我是一個被甩了的男人，然后我還要坐在這里解釋我沒有殺她!你們以為呢?就算她沒死我也根本沒有見她的機會了!對我來說怎么都一樣，什么都一樣!反正愛情就是這樣，生活也是這樣，不往下走就什么都沒有，可是她從來不聽!
　　我那天在家。一個人在家。我一直有胃疼的毛病，沒有去上課。從初中開始就一直胃疼，她帶我看過中醫，可是沒有用。她說你這樣多讓人擔心啊，怎么放心你一個人，你這么笨?？墒呛髞硭?strong name="240a27d910203a0eddb2e5970fcfbdfb22ed9dd0">不擔心我了，女人啊……前一天她還說想跟我一起去吃冰激凌，然后曬曬太陽，從早上晃悠到晚上，然后督促我去洗澡……后來就說要分手。
　　有證明。早上和下午我媽都從辦公室給我打了電話，問我吃飯了沒有。我出門倒垃圾的時候碰到了鄰居。死的是我倒好，我寧愿殺了自己都不會傷害她。
　　我不恨她，我打她是因為愛她。有時候恨，但那是恨她傷害自己。我愿意保護她守著她，可是她寧愿自己走……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別的人。不，我知道。我看著她的眼睛就知道，她一定很痛苦，在做一件她也很掙扎的事情?？墒撬€沒有來得及回到我身邊就……
　　她怎么會告訴我?你們去問她的朋友吧。她跟一個叫X的女生特別親密。她們之間的秘密，哼，我不會知道的。
　　
　　口供3
　　
　　誰干的?呃……好吧，你們知道就不會找我了。
　　我們最近確實見過面。那時候她告訴我她和男朋友分手了。她問我追求本質和活在當下哪個更重要，我說其實許多本質意義都是主觀賦予的。沒有哭訴，一直很輕松。
　　我們曾經是喜歡過同一個人，但是，后來我們都不喜歡他了。這沒有意義。
　　另一個人?
　　她沒提過。
　　我們都喜歡陀思妥耶夫斯基，她像《白癡》里面那個女主角，喜歡玉石俱焚，什么都敢干，總是在找生命的極點。她還告訴我伍迪·艾倫有一部電影是向陀爺致敬的，我忘了叫什么名字。她最近總是提起伍迪·艾倫。
　　我們一般就聊些這個。后來去逛街，她試了幾條裙子，都很喜歡。她說可以在淘寶買。她是個讓人很容易愛也很容易恨的人，但是下決心殺她很難。她總是盯著你看，好奇的樣子，讓你忍不住自責。
　　沒關系，還有什么就問吧。她對結局從來不好奇，可是偏偏最早知道。
　　
　　口供4
　　
　　我那天正在打掃衛生呢，就看見一個白白的東西從湖里飄過來了。我眼神兒不好，過去一看，哎呀，是個人！我在這兒幾十年了，其實見過不少，都是那樣，泡得發白發腫。
　　然后我就給你們打電話啊，等著你們來。傍晚的時候，人都走光了，誰敢去撈啊。
　　之前我沒見過她，也沒看見她在湖邊上呀。你們可得好好查查，太危險了。警察同志我就知道這么多，有情況一定還向您報告。好好好……
　　
　　報告
　　
　　無明顯傷痕。無中毒痕跡。無心臟衰竭或休克跡象。
　　初步斷定死因為肺部缺氧。
　　沒有任何頭緒。沒有任何原因。
　　昨天，死者的母親認領了那具面目模糊的尸體。她說她的右手腕有一塊淺咖啡色的胎記。或者說因為尸體上有那個胎記，她的母親就自然地認為她的女兒是應該那樣的。一切證據都指向死者就是她，但是一切邏輯又無法推出死者和這個鋪的主人有任何聯系。我們只能在這份卷宗上簽字。我們接受一切存在的東西，包括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