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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討厭夏天,也不喜歡,也許這就是書上用了N多頁來精講的青春期矛盾心理吧!夏天照例是日曬蟬鳴的,讓人心煩意亂,好容易挨到了晚上,卻發覺有只黑色的高腳生物在胳膊上游動。我知道那是一只蚊子。
我沒有開燈,也沒有管它的意思,想著給它咬幾口喂飽之后,它睡它的,我睡我的——井水不犯河水。但明顯是我的想法過于單純,那個東西怎么都不肯下口,只是爬。還記得小時候在外婆家住的時候,總是能看到那些使人皺眉的東西,外婆卻告訴我不用擔心,五月的蚊子只是嗡嗡地在你腦袋邊轉,不咬人的。現在我相信了。
我不停地抓手臂,借著月光,我清楚地看到指甲里嵌著一層猩紅色的東西,心里莫名燃燒起一團火,拼了命地朝手臂拍去,它卻輕巧地從我手掌里鉆出,沒了蹤影。我塞上耳機,想借此來逃避那令人抓狂的嗡嗡聲,朦朦朧朧的,手機上的鬧鐘就開始嘶吼了。我知道昨夜跟蚊子的斗爭我輸了,因為我分明看到鏡子里的眼圈上氤氳著一層黑色。
洗完臉,困意一點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我坐在桌子上,呆呆地發愣。最近不知怎么了,早上竟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媽媽不滿地抱怨如果我把那十分鐘用來發愣的時間拿來吃早飯該有多好。這些話要是在別的時間說出來,我一定會大聲反抗,羅列幾十條反駁的理由;但現在我一個字也不想說,我只想沉浸在那半真半假的昏睡里,仔細回想一下昨天沒有處理完的一些事情或是近日里某人說的某句不深不淺的話對我造成的半真半假的影響。那些東西就像蚊子一樣盤旋在我的心頭,讓我感到厭煩和疲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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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壓著上課鈴進教室的感覺,那會使我產生莫名的成就感。于是我開始每天睜著眼滿臉愉悅地走進去,半閉著眼一臉疲憊地走出來,這沒什么可抱怨的,反正這就是現在中學生最起碼的生活。
早晨步入教室,照例是有一半的人在睡覺,四分之一的人在吃東西,八分之一的人在聊天,另外八分之~在背書。我不明白既然早自習對大家來說是那樣地無趣又無用,學校何苦逼著我們在大夏天里與初升的太陽賽跑。
中考的二模剛過,班里絲毫看不出一點活力的影子。我轉過頭,阿祖哥!阿祖哥!我們聊天吧?!他抬起耷拉在桌子上的腦袋,一臉茫然地看著我。
我喜歡和阿祖哥聊天的感覺,他那一口地方口音的普通話讓我覺得特親切,不熟悉他的人都以為他屬于那種街上跑的搶劫打架無惡不作的壞小子,也統稱流氓。因為他長得特狠,剛入學時坐同桌,嚇得我愣是一個星期沒敢吭聲。但他其實就是一只披著狼皮的羊,人軟得不得了,而他與眾不同的生長環境也為我們之間的交流提供了極好的話題。
他教我怎樣種麥,什么時候撒籽,怎樣用鐮刀……其實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我根本一輩子也用不到這些東西,可是聽他講農村麥浪的奇觀,他和伙伴打賭爬拖拉機的糗事,還是會讓我感到由衷的快樂。
他是個單純到發白的男生,完全沒有某些青春期叛逆孩子身上那種不可一世的囂張,他默默無聞到不能再默默無聞,就像那成片麥浪中的一株麥穗。現實的壓力壓得我喘不過氣時,轉個身喚他一聲,是我一天中最快樂的事。在他身上,既貯藏了鄉村孩子的質樸坦誠,又凝涵了我們世界中不可缺少的自信與活力。我們之間的距離很短,只是一個過道的長度,但友情卻純潔到無限拉長,綿延在我整個人生的夏季里。
我把胳膊伸到他眼前,說,看,昨天蚊子爬,我抓的!
一道道血痕得意揚揚的,映著窗外的陽光變得越發刺眼。
他側著身趴著,只是笑:你是貓啊!因這一句話,我的心情頓時開了天窗,明亮得像天上的北極星。
3
同桌是一個很安靜很內斂的人,至少全班除了我都這樣認為。
他的智商高是班里公認的,至少我們還沒有見過再有哪個人上數學課寫物理,上化學課寫數學,上物理課睡覺依然能夠在理科競賽中脫穎而出的。這點我也承認,所以我對他向來是崇拜而尊敬的,因為作為一名公認的理科天才,能夠在地理學和歷史領域里和我一決高下的,應該在視野所及的范圍內找不出第二個人了。
剛開始坐同桌,讓我多多少少有點壓力與不適應,畢竟我們調在一起也歸功于同學們那驚悚的提議與分貝嚴重超標的起哄聲。我只是覺得他比我完美,自己在他旁邊像一只沒見過世面的丑小鴨,感到彷徨與不安。
我不明白為什么性格差異如此之大的兩個人會被同學聯系在一起,但后來我便發現他根本不是大家看到的那樣穩重與成熟。他也會調皮挑釁,也會開很出格的玩笑,也會把我逗得表面上很生氣心里早已笑噴了飯
有時候突然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因為跟他說話我沒有壓力,只是一種宣泄與釋放,那種感覺很爽。
一晃又是夏天,又有蚊子。班里起哄的分貝明顯小了許多,只有在某些特定情況下我們的名字被牽扯到
起時,才會產生一些微妙的笑意。這樣也好,我一直遺憾地認為自己的青春是蒼白而孤獨的,傻傻的就錯過了那早開的果子。至少這樣,讓我知道還有一個人,一個跟我很要好的人也是一樣,就這樣錯過了,是錯過,不是過錯。
這兩天他出奇的安靜,再也沒有說那些會令我開心的冷笑話,只是每天靜靜地上課,認真地聽課,乖乖地寫作業。
我怕怕的,以為是自己惹到了他,每天也變得安安靜靜。周圍的空氣凝重得飄過來閃過去,每天一樣的日出日落卻被我忽略了。我突然有了一種莫名而來的負罪感,好像是自己害到了他。
這次二模,我的語文重新登頂,他卻原地踏步甚至相反方向慢踱。我有點慌,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變成這樣,我也不知道現實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因為他對于語文的熱情遠遠超于他所擅長的理科。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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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牽涉進了一種叫做“天賦”的東西,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在物理化學方面的腦子是一片空白。自己在家的時候,我突然想到書本上講的化學是一門以實驗為基礎的學科,便把半瓶醋
股腦兒倒進燒水的鍋里。
我以為可以看到鍋底的那些白花花的叫做碳酸鈣的東西,可以在醋里翻滾涌出
個個美麗的氣泡,但現實卻殘酷地告訴我這個實驗的最終結果只是浪費了半瓶醋。我于是把鍋洗干凈,接滿水放在電磁爐上,看鍋里的水泛起一層層漣漪,漸漸地冒出一個個小氣泡,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熱傳遞改變內能,壓強與深度的關系還有個什么物態變化勾勒出一層又一層迷蒙的霧氣……
水燒開了,我傻傻地看水把鍋蓋頂起來,自言自語:看吧,這就是內能轉化為機械能。水不斷往外噴,我拔掉開關,嘗了一口滾燙的熱水,只覺得有一股淡淡的酸味直插心底。
當我拿著慘不忍睹的物理試卷嘟著嘴含著淚跟阿祖哥講我的實驗的時候,他依舊側著身趴在桌子上,笑得很開,臉上的青春痘一下子就被展平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他接近抽搐的臉,我的眼淚一下子被夏日的陽光烘干了,連汽化形成的一絲霧氣都看不到……
我轉過頭,對同桌抱怨,這實驗報告說的根本就不準,我醋都到底了也沒看見一個氣泡!他開始數落我,笨啊,白癡啊,幼稚啊。我知道以前的他又回來了,放心地趴在桌子上,想要享受一個沒有蚊子打擾的囫圇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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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個月變得緊張而充實,蚊子終于開始咬人了。每天看著阿祖哥頂著一張蚊子包與青春痘分不清的臉步入教室,都會讓我感到既無奈又好笑。同桌依舊陽光燦爛,只是真的真的多了幾分安靜,多了幾分成熟,我終于相信以前聽來的一句話:男生會在幾個月中說長大就長大。所以他長大了。
中考在一場夢境中緩緩走過,我們回到了各自最初始的地方,偶爾翻一翻同學錄,看到阿祖哥那蹩腳的字跡,突然會想到一個月后在某一個新班級里,會不會有一個女生因為他隨意的性格與酷似流氓的外表而戰戰兢兢地一個星期不敢開口。
說實話我是羨慕那個女生的,因為阿祖哥是個很好的男孩,熱情誠實,質樸幽默,會讓每個跟他接觸的人都可以看到蕩漾著麥穗一樣燦黃燦黃的傻傻的笑。
同桌的留言寫得遠沒有我預想的那么感人深刻,里面層出不窮的錯別字也讓我終于接受了他語文先天不足這個事實,他要求的不多,只是以后見面可以打個招呼,不要漠然地走過。他不止一次跟我說過,他與小學同學見面時形同陌路的尷尬與難過。
我不是個感時念舊的人,但是這一份青春里共同走過的拼搏之路,怎么會只用一個招呼就草草打發了呢?
——要知道,我們都不是喜新厭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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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的最后一個夏日,屬于我們燦爛青春的夏日,跟我們灑脫地擺了擺手。我第一次明白了夏天存在的意義,就是要用熾熱的陽光融化心底深處分別的傷感。
渾渾噩噩中我們已經在屬于自己的人生道路上飛馳,油很滿,底氣很足。
當葉子露出一絲絲預化春泥的跡象時,我在小屋的角落里發現了一只高腳蚊子,很黑,很大。我沒有上網查蚊子的壽命到底有多長,也沒有去想一個夏天的時間里到底給了多少蚊子沖進小屋的機會,只是偏執地認為這就是五月里在我手臂上爬過的那只。它身體僵硬著,像是被凍死,或者是老死——這個我也說不清。它高而長的腳突然讓我想起它從我手下逃跑的那一瞬間,現在我把它托在手心里,它卻再也沒有機會逃跑了。
影子斷了,夏天走了,蚊子落了。
好像有一種水汽一樣的薄霧蒙住了瑯角,我坦然地拿手背抹去那一道已被初秋并不刺眼的光線蒸騰了的痕印。
轉過身,生活還在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