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下一個迷路的孩子和你相遇

　　One
　　
　　我該怎樣形容我自己呢?
　　我唯一挺浪漫的事就是有一個靠窗的座位。我喜歡在清晨的時候，看著窗外那棟寂寞的北樓，那棵沉默的鐵樹。風吹來的時候，我閉著眼聽著鐵樹的葉子沙沙的觸碰聲。那些疊在一起的葉子，總有一種千手觀音的感覺，微微抖動成錯覺。我把那稱為幸福。當然你也可以像小芥一樣說我的幸福很荒謬。
　　三月末上電視課的時候，我像往常一樣打開窗戶。那正是晚上，夜幕的衣裙很美麗。我喜歡的那棟北樓，它正安靜得可愛。我揉著左眼的時候，一個輕巧的影子在窗戶上竄過。一個女孩子的影子，瘦，穿著裙子，好像還打著一把傘。
　　我的右眼一陣酸澀，窗外的小道上沒有誰的腳步聲，看來，回家我要去查一下“臆想”這個詞。
　　“你沒有臆想，我原本以為你會相信我的存在的!”晚自修一下課，我從北樓走回寢室，不巧在安靜的空氣中抓到這個聲音，它就像一條活魚，很是尖銳，想掙脫我的手。
　　我第一次看到藍！
　　“不管怎樣，歡迎你來。”一個女孩背對著我，瘦，穿著裙子，而且還打著—把傘。
　　“我每天都來。”我愛北樓，有時，我一個人逛完空蕩蕩的北樓，有時小芥會和我一起走。當然，她總是嫌我走得慢，但往這里走的確也是有點舍近求遠。
　　“別動。”女孩轉過身來，聲音被傘遮住低低地傳過來：“你好，我的名字叫藍。”
　　“你好，我是小沙。”我的手生澀地伸在半空中，我撤了個小謊，沒有那么多其實和但是，我喜歡叫自己小沙。
　　“你晚上住這兒嗎？”這個叫藍的女孩子身上沾染著北樓的味道。我很喜歡的夜的味道。
　　“對，我喜歡這里。你們學校的窗玻璃很大很舒服，很涼也很安靜。人當然也很少嘍。”女孩靠著墻，她旁邊的一幅名人像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也笑得那么自信。
　　我不知道要說什么，或許我應該說要不要交個朋友之類的。可是這些話我以前一遍也沒有練過。
　　“寂寞的時候望北樓哦。”這是藍第一次拋下一個很漂亮的句子。
　　等我回過神來，她卻早就飛走了。真的是飛哦。
　　
　　Two
　　
　　藍說她只是一片影子而已。她的主人是一個迷了路的女孩兒。
　　在好一段時間里，我一直把藍當成心底最深處的小王子。我甚至夢見自己跌倒在一大片的童話里，我流淚的地方就會開出一簇一簇的花。
　　童話對于我比任何事情都真實。
　　“小沙——”第二天電視課的時候，那個叫藍的女孩子的聲音傳來。一瞬兒，她飛了過來，我們倆的呼吸僅隔著一面玻璃。
　　“你的裙子飛起來了。”我不懷好意地笑。
　　“反正別人看不到我。”我似乎能感到玻璃那邊也是一片冰涼，
　　“當然除了迷路的小孩。”
　　“什么?迷路?”我瞅了一眼投影屏幕，“你能不能不打傘，我從來都沒有看見過你的眼睛。”
　　藍背靠著玻璃說，“關于迷路，哈哈，你是個嚴重的大路癡。”
　　我捧著臉作微笑：“你怎么知道？”
　　“因為她也是個大路癡，我很討厭她這點，我喜歡亂逛，但我不喜歡迷路。有一次她去了某地方……”
　　“停一下，‘她’是誰?看來你也有很多故事嘛。”我突然發現身邊竟然一個人也沒有。我微微有些害怕，好像進入了月光寶盒，置入了另一個空間。
　　“你不專心!”藍大叫起來，“你真的很像她。”
　　“哼哼……她是我的主人，一個女孩，一個喜歡穿裙子，瘦弱的女孩。你或許可以猜出她有一個十分十分古怪的嗜好，她喜歡打傘，不分晴天雨天!有一個詞叫‘無語’是吧?唉!因為她是一個嚴重的路癡，我也好不了多少，終于在一個很黑很冷的夜里，她就把我弄丟了。”藍停了一下繼續說，“她總是說我是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其實她真正在乎的還是她自己。”
　　“真是個長篇小說。”我感嘆了一下。
　　“當然，關于她的事，我以后可能還會講。如果你覺得無聊，那么你就認為這純屬虛構……”藍笑了起來，笑聲很爽朗。
　　“小沙，我要謝謝你找到我。”接著她又說。
　　“是我找到你的嗎?我倒是覺得遇到你像飛行員遇到小王子一樣。”我吐了吐舌頭。
　　“你在跟誰說話?你最近好莫名其妙哦!”就在我說完那句話的時候，小芥走了過來，把變了形的礦泉水瓶放在我桌上，她喘著氣，“全班都去參加實踐活動你沒去嗎?”
　　“我……”我完全可以編造出N個理由，還可以像騙老師一樣騙她我身體不好。不知為什么，我不想騙小芥。
　　我望了望北樓。大概就在我的那些同學回來的時候，藍飛回了北樓。她飛得總是很快，她在對面朝我眨著眼。
　　Three
　　藍和她突然的出現一樣又突然地消失了。
　　我的心情漸漸好了起來，因為藍之前和我說過，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我沒必要為一些小事斤斤計較。
　　“你為什么不說話？”我的身邊站著小芥。直到風里有一絲絲夏的味道的時候，我才猛地想起某個日子看到朵花的微笑已經是上個季節的事了。
　　“因為我本來就是這樣。”我真的想不出很好的回答。初夏美好啊，藍天真美好，空氣真美好。
　　小芥哼了一聲。
　　“如果你覺得奇怪的話那就證明你不了解我。”我身體里的夏天在叫囂，親愛的小芥我真的很認真地在說話，盡量認真地和每一個人說話。
　　“你不用說這些，我也不想了解。”小芥走得很輕快。有些時候，她和藍真的很像。
　　我早已不恨那些只留給我背影的人了。況且我還是希望從背后靜靜看著小芥瘦削的肩膀。這個女孩麻桿一樣，很瘦。
　　腦子里有大片的碎片飛舞著。其實這樣的對話真的很多。或者說我和小芥日復
　　日復制著這樣的場景。我想我這個單調的人會受不了。
　　小芥受不了我叫她“親愛的”，雖然我只叫過一次。
　　小芥說我好高騖遠。因為我說過我要當作家的話。
　　小芥說我不懂人情，因為……
　　這個省略號打得有點心酸。好像我真的一無是處似的。
　　小芥是個不壞的女孩，有時候我在想寫個離別的故事吧，為了我和小芥。但我似乎永遠也寫不到她想要的，我是個極平凡的寫作愛好者，她崇拜的卻是當下正紅火的小四。
　　“如果你真的很好，為什么你的朋友一個個離開你!”晚上，我看著她的眼睛，似乎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從冰點升到沸點。我甚至有些懷疑自己了，關于小芥，我認識她不到半年，她是一株陰濕的植物，漸漸露出刺來。我對這痛感到陌生又無奈。
　　小芥沉默了。她其實不喜歡沉默。
　　小芥，不要真的以為我很得意，暗地里我找人問過。你的朋友是這樣說的：“其實決定在你自己手里，如果你能包容這一切，不好的就會散去。”
　　
　　Fout
　　
　　當我還在猶豫是否和小芥繼續友誼時，四月末的一天，我突然看見小刀在QQ上給我的留言——小沙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把我從好友名單上刪除了?
　　陽光射進來很刺眼，我深吸了一口氣。某個月前，某天前，我又做了什么嗎?我揉著太陽穴，滿滿的小思緒在胸口蠕動著。留言的日期很刺眼，三月四日，現在是四月二日。我拼命地想我在這一個月間做了什么，可是上帝，我的記憶力越來越差了。
　　最后一封信是在二月末的時候，我寄過去的。
　　結識小刀還是在網上，后來發展成筆友。從她的信中，我可以窺見她并沒有多姿多彩的生活，起碼沒有朋友。她的學校是普通的中學，沒有社團，沒有美術、音樂課，當然提不上很好的設施。小刀的字很規范，很好看。她會對我說，小沙，你字寫得潦草沒關系，我看得懂。當我跌跌撞撞地捧著我所謂的理想時，她總是說：“小沙，我們這里是個閉塞的小城，如果你出書了，一定要告訴我是哪家出版社，還有我為你去百度開詞條。”
　　我要為小刀去練一下好看的“潦體字”。
　　在認識小芥之前，我喜歡對著那張地圖尋找一個溫暖的地方，因為我的小刀就在那里。雖然我沒有看到過這個女孩到底擁有怎樣的眼睛，雖然我不知道她的聲音是否低沉，一片片文字，亦是足夠。小刀本名當然不是小刀，那是一個軟軟甜甜的名字。她大概喜歡叫自己小刀，還喜歡在QQ上這樣寫著——我是把刀子，在尋找沙子，所以不要來管我。還有，我有些受不了她總是把她的信粘貼得很好。
　　所以，每次性急的我都是拿著撕壞的信紙，晚上在寢室借著月光讀信。
　　我想，五一的時候，給小刀回封信吧。我對著北樓，對著沉默的鐵樹這樣想。其實很多時候，我受不了內心的寂靜，我希望它們能回答我。
　　“那要看你自己嘍。”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裙子的顏色，熟悉的傘的顏色。
　　有人回來了!
　　“我真羨慕你，你和我的主人有很大一點不同的是，她很少有朋友。”
　　“她不會羨慕我，我肯定。她一個人應該也會很快樂。”
　　“我該和你怎么解釋呢你真的很幸福，很富有!實話告訴你吧，我的主人是一個很叛逆的人，叛逆到你不能想象的程度，但你是那么安靜，還是安靜下的叛逆?”
　　“你以為我叛逆得起來嗎?我筋疲力盡了。”我苦笑。
　　藍第一次沉默了。她像一片悲傷的云，飛走了。看來我和她的對話很不愉快。
　　日子像被啃咬的蘋果。我和小芥一如平常。我沒有勇氣去承載她的世界，但我似乎更沒有勇氣去離開她的世界。小刀的信久久沒有來，以前她的信總像太空飛來的驚喜。
　　我問藍，“小刀是不是停止給我寫信了。”
　　“為什么問我這個問題?”
　　“因為，嗯哈，我覺得你的出現很奇妙。你一定知道。”
　　藍甜蜜地吸了口氣：“也許是中國郵政比蝸牛還慢，哈哈。”
　　我不說話。
　　“你認為我在安慰你?”藍緊接著問。
　　“不對，我覺得不是停止，而是換一種更寂靜的方式來交流。”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很妙的回答，能夠輕而易舉地騙過自己憂傷的回答。
　　“很好，你還記得那個關于我的長篇故事嗎?我說你可以把它想成純屬虛構。”
　　我搖搖頭，裝作不記得。
　　“其實是有一點虛構，事實上，不是我的主人丟下了我，而是某年某月某日我從我主人身邊離開了。”
　　“為什么離開？”
　　“因為我那時正叛逆。”藍咯咯地笑了起來，有點小邪惡。
　　“可惜我離開我的主人太久了，我記不清她的容貌了。當我第一眼看見你時，我竟然發現你沒有影子。”
　　我驚異地盯著自己，我跑到陽光下，我真的很突兀地存在著：“你是說，我有可能是你主人？”
　　藍搖搖頭“沒有影子的小孩真是太多了。總是這樣，等到他們真正找到路時都不知道自己曾經迷路過。”
　　“那我的影子什么時候回來?”多么奇怪啊，我竟然沒有影子。
　　“不知道。但是我以后可能會很少來你這兒了。”
　　“為什么?”
　　“嗯，因為我的主人想念我了，你的影子也在想念你吧？”藍的話像染藍的桔梗，彌漫著淡淡憂傷，“祝你快樂哦。小沙，我走了。”
　　我吃了一驚，藍和我的對話每時每刻都有可能停止。今天她竟然主動說“我走了”。
　　就在我領會到那句話的含義時，我的鉛筆盒里有誰留了一張紙條。
　　我看一眼坐在我前面的小芥。
　　
　　Five
　　
　　五一到了，我背著很重的書包回家。我喜歡以蝸牛的姿態在書頁間爬行，畢竟我們都不是神的孩子。小芥倒是很認同我的這句話。
　　期中考試成績剛出來，班里的群炸開了鍋。我躲在房間里給小芥打電話。我這個健忘的人，似乎忘了某些事情!
　　電話那頭是節奏很強的音樂。還有小芥哼哼唧唧的聲音。我的心里種滿了沉默的花朵。
　　“天吶，我數學死定了。”小芥在電話那頭嘟嘟囔囔，“光是數學，就比你低二十多分，我回家哭了一場。”
　　悲傷時聽音樂。一個叫小芥的女孩總是履行這條準則。
　　“你這個人也會哭啊。”我的這句話真的很欠打。大概，我認為小芥是這個世界上最堅強的人了。
　　“隨你怎么說吧，你又是來炫耀吧？”我能想象出小芥此時散漫不羈的樣子。
　　這個家伙，除了打擊我什么都不會了。
　　“沒。”我的口氣有些可憐。
　　“好了好了，我電話費金貴著呢。”
　　嘀喃喃……小芥還是這樣的性格。擱下電話，我突然意識到我們爭吵到最后，其實每個人都在原地。只不過都想讓對方更走近自己一步。
　　難以捉摸的年紀。像藍說的那樣。
　　夏天混著潮濕的空氣飛來。在藍離開之前我回憶著她說過的話。
　　藍說，總有一天她會找到她的主人。當然她也會祝福那些迷路的孩子好運，看著她們在陽光下笑靨如花。
　　藍，謝謝你的祝福，我們需要換一種更寂靜的方式交流。
　　讓下一個迷路的孩子和你相遇。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