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木馬

　　作家
　　
　　作家死了。
　　從葬禮回來后我到作家房間給他整理遺物。東西不多，最有價值的是那臺六千多塊的手提電腦。于是我買了一只箱子把電腦鎖了起來。
　　作家不是寫作的作家。作家和我一樣，都是做軟件設計的。我初到這座城市的時候找不到工作，有幸在墮落到流浪街頭之前遇上了作家。作家得知我的特長后把我介紹到他所在的公司，后來我和作家就成了同事，再后來還住到了一起。作家常埋怨公司，說埋沒了他這個人才，而我則常勸他還是做好本分，能在這家大公司上班很不容易，哪怕只是一個小程序員。作家每每聽后總是笑而不語，他說，只要有足夠時間，我一定能做出影響世界的軟件來。我擺了擺頭，其實作家有多厲害，我也不知道，只是作家總能把上級交付的軟件設計做得近乎完美——不過只是一些瑣碎的程序編寫，也許作家真的一直沒有展示實力的機會。
　　后來作家決定潛心鉆研他的影響世界的軟件，他過于投入以至于本職工作出現了不少紕漏。經理一再警告，作家也只是笑著解釋說自己將來要完成的軟件一定能影響世界，于是作家便有了“作家”的稱號——只會做夢的家伙。不僅如此，在經理最后一次警告后，作家大發雷霆從經理室走出來，收拾東西離開了公司，而經理就指著作家大罵：“破東西，整天以為自己多了不起。呸!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只瞎耗子。”
　　到了下午下班后我回到住處，卻發現作家死在了臥室里。作家自殺了。對此我一直困惑，作家絕不是會輕生的人。他有著成為世界安全軟件大師的夢想，他曾經喊出扼殺全世界病毒的豪言壯語。他，這個熱血澎湃的男人，怎會自行了卻余生?
　　事實既是事實，這個曾經給予我幫助的朋友，這個帶給我無數喜怒哀樂的兄弟，就這樣離我而去，對我，無不是種莫大的打擊。
　　然而，一個“熟悉”的網友的出現，如一盞明燈，重新照亮了我的生活。
　　
　　蚊子
　　
　　他叫蚊子。
　　那天我在趕制一個插件。屏幕右下角卻突然閃起了藍色的小喇叭。我打開一看發現是好友申請，又打開申請人資料，見是陌生人，就納悶，我的QQ號碼從沒在網上公開啊，怎么會有陌生人來加了?又看附言里寫著“朋友”，我才沒多想，把這個昵稱為“蚊子”的陌生人加為了好友。
　　為了弄清楚來者何人，我迫不及待地打開聊天窗口問：“你是?”
　　不一會兒蚊子就回了消息：“同你一樣，一個軟件設計者。”
　　’
　　我又問：“你怎么知道我Q號的呀?”
　　蚊子說：“對于我這樣偉大的軟件設計師來說，這不成問題。”
　　我無奈，世上怎么有人這么自戀呢。可是，莫名其妙地知道我QQ號碼的人，不就是個黑客嗎?于是我敲幾下鍵盤：“你是黑客?”
　　蚊子：“不是啊。”
　　我：“那你到底怎么知道我Q號的。”
　　蚊子：“汗。我在一個招聘網站上看到的。”
　　“噢，原來如此。”我猜大概是十多年前我四處求職的那段灰暗的日子留下的痕跡吧。
　　我不禁又想起作家。我的這個老朋友，為什么要自殺呢?
　　“滴滴滴滴”，消息提醒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下啦。有個影響世界的安全軟件正等著我完成呢。”
　　“影響世界的安全軟件”!這句話有多熟悉!這是作家的夢想啊。可蚊子又怎么會是作家，唉，我還是不要胡思亂想了。即使一個人，我也得堅強地活在這座龐大的城市里。
　　后來我和蚊子竟然慢慢熟絡起來，這是我從未想到的，正如我也從未想到，在這個被繁華包裹的城市的另一頭，竟有一個與我同樣孤獨地靠軟件設計艱難地活著的人。也許是同病相憐，我和蚊子變得幾乎無話不說。而且，蚊子的字里行間，常常搖曳著作家的影子。
　　終于，我向蚊子提到了作家，他聽完我的話后說：“他不是自殺的。殺死他的是他被藐視的夢想。”我想了好久，最后在窗口里敲出一句感激的話，卻發現蚊子的頭像已經灰暗了。
　　有一次我寫好了一個程序，見到蚊子恰好在線，便把文件傳給他看看有哪些可以完善的地方。不一會兒蚊子把他改善過的程序給我傳來，我看后發現原本自己粗制濫造勉強及格的程序經蚊子手后竟變得近乎完美。于是我大嘆，蚊子啊蚊子，你真是個人才啊。蚊子則發過來一個齜牙的笑臉。我在電腦這頭吃吃地笑。作家走后，好久沒人給我完善編程了啊。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再次把我推進絕望的深淵。
　　
　　失業
　　
　　風和日麗的一天，我坐在公司里一如既往地做些瑣碎的工作，然而這時經理卻突然把我召到辦公室。他早已狂風暴雨的臉讓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我頓然心亂如麻，想著這幾天自己做錯了什么：只是不小心打碎了公司的一個花盆，好像也只有這件事了。
　　“你在公司一直本本分分，沒想到還是會出現如此的紕漏。”經理沉著臉說。
　　“經理，我，我怎么了?是不是昨天那個程序寫得不好?我重寫一個吧，保證做到完美。”我手心已經冒了汗。
　　“你昨天交上的程序寫進公司新研制的‘病毒殺手’里后，‘殺手’就染上了病毒，然后整個軟件都運行不起來了，癱瘓了!”經理把牙齒咬得咯咯響，“因為你，沒有做到程序的絕對保密，給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損失!”
　　絕對保密……我才想起自己把程序傳給了蚊子，往常我都是交給作家給我完善的，作家是公司的人，當然是保密了，而蚊子……可怎么會染上病毒呢?難道在傳文件的過程被木馬襲擊了?
　　“病毒不是一般的病毒，而是新研發出來的，連國際最新病毒庫也還沒發現這種病毒，所以自然還沒有對應的殺毒軟件。”經理把手指插進頭發里，瞪著我說，“你去財務部拿這個月的工資，走吧。”
　　我轉身離開了經理室，我知道不可能有挽回的余地。可是我卻難以理解，有哪位黑客會對我感興趣。
　　我回到家，打開電腦，又打開聊天窗口，對蚊子說：“我失業了。”
　　蚊子的頭像是灰暗的。我坐在電腦前等了好久，也想了好久，最終還是沒見蚊子上線。
　　我感覺頭腦昏昏沉沉的，就靠著電腦桌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是第二天凌晨，蚊子的頭像正在跳動。聊天窗口彈了出來：“怎么會這樣?”而蚊子的頭像還亮著，沒想到他一直在等我回話，因為我還沒下線。
　　“昨天給你傳我的程序，染上了病毒，程序寫進公司軟件里造成軟件癱瘓。我就被炒魷魚了。”
　　“……”
　　“對不起。”
　　“別這么說。又不是你。怎么能說對不起。”我又發過去一個笑臉，“怪我倒霉了。這都被黑客盯上。”
　　說罷蚊子的頭像卻暗了下去。
　　就那么一直地永遠暗了下去。
　　不出兩天，我卻聽聞公司倒閉了。原因是研發安全軟件的一個小程序出現漏洞，病毒襲擊了整家公司的網絡系統。這家聚集了萬億巨資和世界網絡技術精英的國際級公司，競在兩天之內就停止了一切運營，而讓我深感罪惡的是，病毒是我寫的小程序攜帶進去的。這件事一時間占據了各大報紙的頭條，并且愈炒愈烈，更有無聊的記者提出制造病毒的是否是公司職工這樣的疑問，而且這枚始作俑者的病毒，已開始引起世界頂尖安全軟件專家的關注，并有專家告誡網民，這個木馬可防，不可治。
　　在作家和蚊子夢想設計出扼殺世界一切病毒的安全軟件之前，卻有人研造出打敗了全世界安全軟件的病毒。
　　
　　夢想
　　
　　病毒的名字是夢想。
　　夢想讓我想起了很多。我想起在課堂里做著純真的幻想要成為世界軟件大師的我的少年時代，然而畢業后在社會競爭面前卻只能當一個卑微的小職員：想起在車水馬龍的城市里遇見的作家，一個在繁華的洪流里撐著夢想的拐杖挺起腰桿的男人；想起茫茫網海中遇到的知己蚊子，與作家一樣從沒輸給流逝的時光仍有抱負夢想的程序員。在現實的掙扎中，我們的夢想，能走多遠?
　　“他不是自殺的。殺死他的是他被藐視的夢想。”我又想起蚊子說的這句話。作家自殺的謎團，是一朵從未淡去的縈繞腦海的黑云。
　　我來到作家的臥室，坐在電腦桌上，打開沾滿塵埃的箱子，翻開手提電腦，啟動電源，進入桌面后，有一個程序自動啟動了。
　　這個程序完全展開之后是一張信紙模樣的圖片，上面顯示著作家的筆跡：小安：
　　恭喜你終于發現了這個程序。我把它放在手提里，就等著你的發現。
　　你看到這些字的時候，我已經到了天國吧。
　　對不起，我還沒讓你等到我做上世界安全軟件大師的寶座的那天，就先自赴黃泉了。我幻想著設計出世上最厲害的殺毒軟件，卻遭到了你們的恥笑，不過沒關系，一切都只是我癡心妄想而已。
　　離開公司后，我發現自己設計的殺毒軟件的“魔方”程序，只要稍加改進就能做成破解所有密碼的病毒，這個程序的運作原理就像一只魔方，可以經過上億次嘗試來搭配正確的破譯口令以及在安全軟件寫出正確解密口令前把它抹掉，所以它一定能成為世界矚目的病毒。而我的設計卻遭到經理如此侮辱，我怕安全軟件尚未出世，就被這個埋沒人才的社會扼殺。于是我決定把它寫成病毒。我還給我的木馬取了一個名字，叫做夢想。
　　但是，我最初的夢想，可是成為世界安全軟件大師啊，而此刻我在干什么呢?我違背了自己的靈魂!我背叛了夢想!我無顏活在人世……
　　算罷。既然作出這樣的決定，我也無可抱怨。
　　對了。“蚊子”是“夢想”的偽裝，它魔方般的思維可以智能地自行編出入侵公司的方法。哈哈，厲害吧。
　　而下面的，你一定要謹記。
　　魔方有一個格是不轉的。這個你也知道吧。然而這個“常格”就是“夢想”的運作中心，只要把中心密碼破譯，“夢想”就會癱瘓。
　　我想只要黑掉公司的網絡程序，公司就一定會倒閉。而我的木馬就會名揚四海。我就能達到目的。但在這之前卻要先利用你，對不起。
　　Y6563W0526011995938987A0511.這個是“夢想”中心的解密口令。有一天請你把“夢想”毀掉，去家大公司應聘吧，然后朝著夢想的方向前進。
　　別忘了我這位天國里的朋友。
　　作家
　　于臨終
　　我長吁了一口氣。我從未想到，在辭世前，作家為他的夢想航船轉了舵。夢想常常就如木馬，誘惑我們去努力，去為靈魂奮斗，卻也給我們致命的絕望。
　　我打開了與蚊子的聊天窗口，寫了一句：“在嗎?”卻遲遲沒有發送。
　　仿佛世界陷進了一片死寂，卻仍然聽見夢想的喘息。
　　
　　編輯／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