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蹤他第一天,她就被發現了。
她的跟蹤對象——那個叫李明浩的20歲大學生下了公交車后,走得很快,然后閃進了一條狹窄幽長的小巷,她不得不跟著加速跑了幾步,在一個岔路口,他身形一閃——咦,怎么不見了?
你是在找我嗎?
她尷尬地轉身,看見了那張青春逼人陽光四溢的臉,帶著嘲弄意味的淺笑,嘴角畫出好看的弧履。
跟蹤第三天。
還是那個巷子,急速走在前面的男孩突然轉身。
為什么跟蹤我?喜歡我?男孩低頭,研究著她臉上的慌亂表情。說著,戲謔地掀開罩在她頭上軍綠色風衣的帽子,手指劃過她一頭豐美的酒紅色長發。
她咬著牙,心一橫,拉住了他的手,踮起腳尖,親吻上了這個陌生的男孩,然后強勢撬開男孩有些抗拒的牙齒……很快,男孩緊緊抱住了她,跟她熾熱地激吻在一起。
你是第一次?昏暗的酒店房間,她酒紅色的長發鋪滿半床。被她這么一問,男孩尷尬地從床上跳下來,狼狽地穿褲子,夕陽的殘光透過白色的半透紗簾,投射勾勒出赤裸男孩完美的身體曲線。
衣服穿到一半,他轉頭側過臉問:你叫什么名字?
何夕。
何夕,27歲,跟莊周結婚三年。像很多審美疲勞然后出軌的夫妻一樣,33歲的莊周也沒能經受住誘惑,利用何夕出差的空當,跟自己的下屬上了床。然后被提前回來的何夕捉奸當場。
激烈地爭吵,疲憊地冷戰,準備離婚。
可這場離婚大戰還未終結,莊周因身體不適去了醫院,結果被查出尿毒癥,已是中晚期。每周靠腎透析兩次勉強維持身體的正常運轉,唯一的治療方法是換腎。
離婚大戰就此擱淺。
醫院病房內。
莊周趴在床上又開始嘔吐。何夕輕拍著他的后背,等他嘔吐完畢,清理嘔吐物,然后默默用溫熱的毛巾擦拭他的臉和身體。
莊周神色凄然,虛弱地說:對不起,小夕,讓你受累了。
一個電話打進來,何夕的臉色一變,快速從病房里步出。
是李明浩。
那個叫做李明浩的陽光男孩。歡呼雀躍著撲進何夕的車內。
他拉著何夕奔跑,拉著她看電影大片,一起吃日式料理。
他的嘴唇貼著何夕的耳際和頸窩熱熱呼吸,雙手跟她十指交握。后來,何夕干脆閉上眼睛,緊緊抱住男孩,細白的手指深深插入他赤裸的背脊……
姐姐,姐姐,我愛上你了,你不快樂嗎?你是不是也喜歡我?我愛你,你知道有多愛嗎……
何夕趴在莊周的病床前睡了一夜。
清晨,莊周早已醒來,他用一只手輕輕撫摸她的臉——何夕感覺到了他的撫摸,可她一點也不想醒來,因為她知道只要一睜開眼睛,和莊周的那些甜蜜過往就真的永遠過去了;而現實是:她不得不跟莊周一起面對痛苦的透析,跟他一起嚴密提防隨時可能突襲的死亡。她又想起那個男孩,他結實充滿彈力的肌肉,他的熱吻和激情……這一切,這新鮮富有活力的生命悸動,多么美,多么讓人著迷。
突然莊周的手指在她的脖頸處停住,不動了。何夕睜開了眼睛,正對上他掙扎、悲傷到抽搐的臉——他暴躁地一把將她推開,硬撐著自己去小便。
何夕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如此暴怒——見他很久都沒回來,于是去衛生間找他,卻看見了走廊外的他,靠著墻壁,一個人哭得雙肩抽動。她記起了醫生所說的尿毒癥患者到了中晚期,除了嘔吐,也會情緒悲觀、暴躁,于是抱住他……他再次推開了她,說了句:小夕,無論我們以后好與壞,我只請你留給我一份最后的尊嚴。
后來,坐在病床前替他削一個蘋果時,借著玻璃窗的明亮反光,何夕看見了自己脖子上的一處吻痕……她的臉頃刻間灰敗頹喪無比,想努力地笑,可笑著笑著,淚竟橫流了滿臉。
莊周朝著她歇斯底里一聲吼:滾!
何夕悲傷地沖出病房,冷不防撞在一個人懷里——竟然是李明浩。
還是藍色仔褲,白色的棉質大背心,麥色的結實肌肉,不同的是,他的肩頭多了一個小鳥停駐的文身。何夕記起,一次云雨之后,李明浩緊緊抱住她,聲音很輕卻是一臉認真地說道:以后無論開心還是不開心,我都希望你能像小鳥一樣永遠停靠在我的肩頭。
后來男孩就一直叫她小烏,小鳥。
何夕緩緩伸出手去,想去撫摸他肩頭的新文身,卻被他一下躲開了。他極力擠出一個凄慘的笑容,說道:上次你跟蹤了我,這次我跟蹤了你——我們扯平了。
突然,何夕心里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慌。
她拉著男孩的手,進入一家快捷酒店,開房間。男孩意識到何夕想干什么的時候,開始掙扎,可是她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和勇氣,狠推他到墻上,一邊快速解他的衣裳,一邊激烈地吻他。
男孩的臉因為鼓脹堅硬而變得通紅,呼吸也變得不太順暢。但他還是大力推開了她。
他大聲地問:是不是,我對你做什么都可以?
是。
因為你要我為你的丈夫捐獻一顆腎?
是……對不起,對不起……何夕快要哭出來。
你到底,有沒有愛我,哪怕是一丁點地愛上我?他依然問得那么大聲。
沒錯,當通過種種渠道知道了李明浩就是相匹配的腎源時,最初何夕是打算用一場不道德的肉體勾引為莊周換來一顆健康的腎臟,可看到李明浩那么青春飛揚的樣子,看他沉浸在跟她愛情里的樣子,她怎么也開不了口。以至于慢慢地,何夕愛上了他。每天,她的心都在道德與愛情間激烈交戰,心力交瘁,夜不能眠。她知道,在她和男孩之間,橫跨著的豈止是婚姻、道德,還有相差七歲的距離!
見何夕沉默,男孩不可遏制地大笑起來,笑著笑著,抬起手快速抹掉臉上的淚,深深注視她一眼,說了句:我竟然擁有了這么丑陋的愛情,可我竟然,還是愛你!你給我聽清楚,我付出的是愛,而不是什么狗屁交易!
說完,他摔門而出。
聽著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何夕無力地跌坐在了墻角,哭得不能自制。
那個叫李明浩的男孩再也沒有找過何夕。
一周后,醫生意外地通知,莊周的腎移植手術安排在幾天后舉行。
看來,醫生已經幫忙找到了另外匹配的腎源。
手術進行得很順利。
兩個月后,莊周出院了。
何夕和莊周的生活,慢慢地開始步入正軌。也許經歷過死亡,經歷過彼此的背叛,雙方都覺得應該多給婚姻一次機會,多珍惜對方。
幾個月后,何夕陪莊周去醫院復診。
因為腎臟匹配非常好,幾乎一點排異反應也沒有,莊周笑著問醫生要捐獻者的姓名地址,他說那個捐獻者一定是他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醫生詫異地望了望何夕,然后說道:那個捐獻者,就是李明浩啊——我記得,當時,你太太苦苦哀求,求我給她捐獻者的地址……
何夕和莊周的臉,幾乎同時,變得很難看,很難看。
后來,何夕曾經偷偷地跟蹤過李明浩,看他跟同學一起練習跆拳道,看他在泳池里孤獨地游來游去,直到閉館;看他脫掉上衣赤裸著上身時,肩膀上的小鳥文身,還有腰側的那一道長長的疤……
陪莊周在公園里散步,她知道她會一直這么陪伴著他。生活照舊,不緩不急。可是在無數個獨自醒來的夜,她都會記起那個男孩,他說,他付出的是愛,不是交易。
時常在夢里,何夕感到自己被分裂成了兩個,一個是莊周的妻子何夕,一個是男孩的情人何夕。這兩個何夕經常對話。
莊周的妻子何夕:你還想著他嗎?
男孩的情人何夕:對他的思念,從未停止過一天。那些想念,像毒藥,蝕透我心,毒入我骨。
莊周的妻子何夕:為什么不去找他?
男孩的情人何夕:因為他付出的是愛,不是交易。而我多么害怕,我不知不覺付出的愛,真的實現成為一場不道德交易。而我,又那么愛他。
一年后,莊周自殺。
在他留給何夕的財產、證券的上面,還有一紙他已簽字的離婚協議書。離婚協議書的背面,他這樣寫著:醫生告訴我,腎移植手術成功后活下來的平均壽命是五年。如果我活著,不用我說,你也會陪著我一直到我生命的終結吧?可我想了很久,終于還是決定提前放棄了。之所以堅持滿一年,是衷心感謝你為我拋棄所有道德底線的付出。因為我愛你,所以放開你,請你去找你的愛。謝謝你陪了我這么久,也謝謝你留給我的那份最后的男人的尊嚴。
原來他什么都知道,原來他早已看透。所以他原諒,他感激,最后他放手。
黑暗中,何夕淚流滿面,對著空氣說了句:你這個傻瓜……難道你不知道我和那男孩永遠也不能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