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雨的夜晚,是否有美文和美酒?
我的寫作齋在文廟隔壁三樓窗戶朝街的一間小房子里。窗外忽然下起驟雨,雨打著通往百年桐中的道路和路兩旁濃厚的香樟樹葉上,像串珠散落,嘩啦嘩啦響成一片,有心事的人聽起來這聲音就更大了……
這是大別山腳下頗負文名的小縣城。它一度是清代文士心中的“都城”。這里誕生著雄居清代文壇200多年的桐城派,有記載的作家和詩人有1200多人,“桐城派”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大的作家群。
窗前的雨帶來香樟和美酒的清香。酒香不怕巷子深,當年拼卻醉顏紅。在朦朧中細品自己存身的老城區,一股蒼涼的感覺涌上心頭,斑駁古樸的深巷空空蕩蕩,麻條石上的跫音近了又遠,四周岑靜得像大夢初醒的清晨。
一墻之隔的桐城文廟始建于元朝,遙想當年,有多少大才子、大學者從這些逼仄的古巷中走出,方以智、方苞、劉大櫆、姚鼐、吳汝綸、馬其昶、朱光潛、方東美、方令孺、舒蕪、葉丁易……可謂人文薈萃,群星燦爛。近代學者劉詩培曾十分感慨:“海內人士震其名,至謂天下文章莫大乎桐城。”
就一捧花生米啜幾口小酒,回顧先賢的文化盛景,不覺悠悠神往之。“桐城派”何以能樹立文壇宗主地位?一個小縣城何以出了那么多文冠天下的名人?在后生晚輩如我者看來,有如下幾點原因。其一是政治考量,桐城派理論符合“康乾盛世”的統治需要,為當時統治者所倚仗;其二是區域優勢,明清時桐城是徽中重要的漕米集運地,商業發達,百姓安定,吸引眾多文人前來設館講學。此外,還有一個因素也不可忽視,那就是桐城人和諧禮讓、詩酒有情的淳美品質。在康乾年代,桐城出了兩個很會做官的張英和張廷玉父子,他們深諳官場之道,累官至文華殿大學士,頗受皇帝賞識。史載張英曾多次向皇帝呈送桐城文章,同時奉上的還有家鄉著名的“六尺巷封缸米酒”。康熙皇帝文酒風流,欣然賜聯:“遠處塵埃少,閑中歲月長。”
一部中國文學史,幾乎頁頁都散發出酒香。李白和杜甫都終生嗜酒。李白向有“酒仙”之稱,杜甫因一句“性豪業嗜酒”而被后世的郭沫若奉為“酒豪”。“桐城派”文人也和美酒結下了不解之緣。著名女作家方令孺,是與林徽因齊名的“新月派”女詩人,詩人徐志摩非常欣賞她的新詩和散文。難得的是,她的文字少有閨閣氣,更多的彌散著如美酒般醇香的巾幗豪氣。1923年,26歲的方令孺開桐城女子留學之先河,先后去美國華盛頓大學、威斯康星大學攻讀西方文學。1929年回國后在青島大學國文系教書,系主任是著名詩人、作家聞一多。同時在國文系教書的還有沈從文、游國恩等知名教授。方令孺深受這些大家的器重,經常受邀聚在一起喝酒,每隔一段時間就到青島的順心樓、厚德福暢飲一番。楊振聲、梁實秋、聞一多、趙太侔、鄧一蟄、張道藩等七位中國文學的名教授,加上國文系女講師桐城文人方令孺,并稱“酒中八仙”。那時,文人們習慣于在家里待客。梁實秋先生還專門從北平買來烤肉的支架,客人們各自拿來家鄉的好酒,在一起天南地北,煮酒評詩。
酒成為文人雅士們將之與“夢”并列的超現實的“桃花源”與“烏托邦”。酒有諸多妙用。它能撫慰那跋涉在人生苦難途中的疲憊靈魂,能催生出反抗現實的錦繡文章。桐城派后期大師吳汝綸先生,是一位真正地睜開眼睛看世界的有識文人。先生一生著述頗豐,尤擅長楹聯創作,但不輕易飲酒,如同其行文一般嚴謹。他在任保定蓮池書院山長時,曾書札告知在京城就學的愛子吳北江,自己平日不飲,但也偶一“小酌”與“微醺”。也可能就是這些微醺小酒,激發了先生胸中的滿腹詩書和機敏睿智,堅定了和保守勢力不妥協的意志。1902年,他從日本考察回國后,力排眾議創辦桐城學堂。為勉勵學子,親題“勉成國器”匾額一方和對聯一副:后十百年人才奮興胚胎于此,合東西國學問精粹陶冶而成。吳先生開安徽省新式教育先河,其高瞻遠矚、大度包容的教育思想光輝,如同以美酒點燃人間智慧啟蒙之圣火,映照歷史的天空。
酒確實給不少文人帶來過靈感。誠如歌德所言:“酒使人心愉悅,它使我創造出美妙的事物。”酒宴由于文人的參與,有了儒雅風流與清詞麗句,少了庸俗之態和粗鄙之語,飲酒就飲出了感情,飲出了境界,飲出了無限風光。酒文化中的精彩部分,實際上都是由文人創造的。
小城的文人們,繼續抒寫您與酒的一脈深情吧!美酒也許會激發您澎湃的思維沖動與創作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