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和傘

　　“翔翔，到學校了，快醒醒……”媽媽捏捏翔翔的小鼻子，大聲叫道。翔翔忽地一下睜開眼。 “你這孩子，這么點時間還要睡！”媽媽用力推搡著。翔翔打著呵欠，揉揉眼睛說：“媽媽，你把我夢里的飛傘趕走了……”“什么飛傘，亂七八糟的。”媽媽有些心煩，拿起一把新傘遞給他。“這把傘是媽媽培訓時獎來的，你可不能再弄破了，聽見了嗎？”翔翔迫不及待地接過傘，像懷抱一只心愛的小狗，上下不斷撫摸著。“聽見了嗎？”媽媽真有點生氣，去拉他的耳垂。“知——道——了——”翔翔夸張地拖著長音，又打了一個呵欠。
　　車子停下后，爸爸催促著：“快點下車！”媽媽推開車門，撐開傘后，交給翔翔道：“記住了，千萬不要再把傘弄破……”這一回，翔翔沒有應聲，他松開媽媽的手，像掙脫了的小獸，跑向學校大門。地上的積水飛起來，討厭地濺在他的小褲腳上。
　　“真擔心，今天翔翔再把傘弄破……”媽媽小聲自語著。爸爸不耐煩了。“沒事——你這人，這么小的事也念叨不停……”離上班時間已經不到五分鐘了，他急著呢。可是媽媽卻一直想著那把新傘，因為翔翔已經連續兩天弄破傘了。
　　本來翔翔上學不帶傘的。一個不滿七歲的小屁孩，每天上下學都由大人接送，帶什么傘呀。但一下大雨，問題就出來了。學校的食堂離教學樓很遠，用翔翔的話說比到外國還遠。而且這段路全是露天，沒有廊棚。下雨天吃中飯，孩子們都是“一二三”沖出去，衣服濕了，摔跤了，鞋子進水了……大前天中午，下了一場大雨，等媽媽趕到學校，翔翔果然全身濕透了。看來，不帶傘還真不行呀！
　　前天早上，天色又昏暗，媽媽趕緊給了翔翔一把傘。媽媽擔心翔翔不會用傘，還講了一大堆注意要點。放學后，媽媽發現翔翔帶去的那把傘壞了，塑料頂頭已掉了一半，只剩下一小塊還搖搖晃晃地粘在傘頂上，像半粒發黑的齲牙。媽媽問翔翔，傘頭為什么壞了。翔翔瞪大眼睛，撓了半天頭皮，還是想不起來。“算了，反正傘還可以用，明天小心點就是了。”媽媽沒有再追究。
　　昨天一大早又下雨了，車子到校門時，翔翔舉著前天的“齲牙傘”走進去。媽媽看見翔翔戴著傘，幾乎遮住了整個背影，忍不住嘆氣：孩子太小了，連撐傘都不會。傍晚放學了，翔翔捏著傘跑過來。“媽媽，傘又破了！”媽媽一看，可憐的傘，昨天碎了牙，今天斷了腿——彎彎的傘柄都沒有了。“又破了，怎么弄破的？”媽媽皺起眉頭。“不是我弄破的，是別的小朋友，拿了我的傘打仗。”翔翔振振有詞。“哪個小朋友呀？”媽媽上上下下打量著傘，看還能不能修。翔翔想了一下，一會說東東，一會說熠熠，一會又說隔壁班那個高個子女孩。“那你為什么不管好自己的傘呢，難道別的小朋友，他們的傘也都破了？”媽媽說著說著，提高了嗓門。別的小朋友都把傘放在角落里，只有翔翔把傘放在自己的位置上。翔翔最后這樣說。“明天如果帶傘，把傘放在角落里去，不許再弄破了……”說到后來，媽媽生氣了，這小屁孩，一點都不珍惜自己的東西。“知道了。”翔翔應著，卻嘟著小嘴，好像媽媽冤枉了他似的。
　　上班鈴聲響了，爸爸一踩油門，車子駛入大門。他總算松了一口氣，緩緩放慢車速。“怎么了，還在擔心兒子的傘呀？”爸爸笑著問。媽媽搖搖頭說：“沒什么，我不知道翔翔什么時候才能懂事……”“他才幾歲呀？”爸爸不以為然地說著，轉動方向盤，車子猶如一條美麗的鯊魚游到車位。
　　深秋的天氣，像小娃娃的臉。上午第三節課時，翔翔盼望下一場大雨。他幾次轉頭看窗外，但小雨弟弟就是不落下來。翔翔想，要是不下雨，今天就不能用傘了。翔翔很喜歡今天帶的傘。那把傘好漂亮，有七種顏色呢。草莓一樣的紅色，香蕉一樣的黃色，梨頭一樣的綠色，還有桔子一樣的橙色，楊梅一樣的紫色……每一種顏色都安安靜靜躺在自己的格子里，像一個水果大拼盤。如果傘轉動起來，會不會像一條美麗的彩虹呢。“七色光，七色光，太陽的光彩，我們帶著七色夢走向未來……”翔翔想起一首《七色光》，忍不住哼唱起來。“翔翔，你在唱什么？”班主任柳老師皺著眉頭問。翔翔嚇了一跳，回過神來不敢望柳老師。
　　下課鈴響后，小朋友們跑出教室排好隊。柳老師搓著粉筆手，像一只老母雞牽著孩子們。翔翔竄到角落里舉起他的傘，驕傲得像舉著一面旗幟。“翔翔，把傘放下，沒下雨呢。”柳老師和藹地說。下課的時候，柳老師的聲音特別溫柔，像柳枝在風中輕輕擺動。小朋友們很喜歡下課的柳老師。還沒下雨嗎？翔翔跑出走廊，攤開手掌，果然小手上一滴水都沒有。柳老師走過來，摸摸翔翔的頭，拿了傘放回教室的角落。翔翔只好悶悶不樂地排進隊伍，跟著柳老師去食堂吃飯。
　　吃了飯回到教室，柳老師給小朋友們布置了作業。柳老師呢，騎著電瓶車回家給小寶寶喂奶去了。柳老師的小寶寶才五個月，不吃奶營養可不好呀，小朋友們都知道這個道理。大家都乖乖地坐在位置上寫作業，兩個值日班長管著他們。教數學的楊老師常常隔十分鐘來看一次，看看小朋友們都很乖，就走了。如果有人不乖，就會被叫到辦公室去，罰站，罰抄課文。可是今天，小朋友們快寫完作業了，楊老師還沒來過一次。兩個最淘氣的孩子偷偷跑到辦公室外瞄了一眼，回來報告說，楊老師也不在辦公室里。“原來老師都不在……”小朋友們快樂地傳播著這個消息。
　　翔翔寫完作業，把東西往書包里一塞，急急跑到角落里抱起他的傘。媽媽叮嚀的話，他早忘得一干二凈了。他只想趕快撐開，捏著傘柄轉起來，看看到底像不像七彩虹。值日班長嬌嬌過來了，一把捏住翔翔的傘問：“你干什么呀，不許玩傘！”嬌嬌只有七歲，長得卻像胖乎乎的饅頭，個頭跟三年級的哥哥姐姐差不多高了。在班級中，她就像柳老師的“欽差大臣”。翔翔有點怕嬌嬌，眼珠子一轉說：“我想去廁所，外面的雨很大哩！”嬌嬌便松手了，這小姑娘看見別的小朋友在搗蛋，趕緊舉著教鞭沖過去，翔翔趁機捏著傘跑出教室。
　　外面果然下雨了，翔翔撐開傘蹦跳著亂跑。他沒去廁所，一年級的廁所在走廊的西邊，根本不用撐傘。翔翔舉著傘跑到了廁所后面的小花壇。那個小花壇靠近操場的東北角，除了修剪草木的園丁爺爺，平時很少有小朋友進來。不過在翔翔眼里，這兒卻是“機密要地”。剛進小學的時候，柳老師考慮到小朋友們的安全，除了體育課不許他們到操場跑，小朋友們只好自己動腦筋找樂子。翔翔就找到了這里。這兒多好呀，有寬葉子的美人蕉、高大的玉蘭樹，還有一棵盤曲的龍槐。小蟲子也很多，夏天的蟈蟈，秋天的蛐蛐，還有螳螂，舞著大刀，像個綠衣大俠。更叫翔翔開心的是，這兒還有一條長石凳，蹬上跳下能練輕功。很多小朋友都不知道這個好去處。翔翔只告訴了東東和杰杰，他們是翔翔最好的朋友。三個小朋友常常來這里玩游戲，他們玩“抓特務”、“奧特曼變形”，還有“妖精下油鍋”。他們輪換著扮壞蛋，常常玩得上課鈴響還舍不得離開。
　　現在，翔翔跑進他的“機密要地”。他樂壞了，舉起傘，旋轉傘柄。哇，眼前真的出現一道彩虹，光芒四射，橫掛空中。眨眼間，五光十色的瀑布從天而降，飛濺著水珠，嘩嘩嘩，嘩嘩嘩，還有好聽的聲音呢。當傘慢下來時，一個小舞女從遠處飛來，穿著絢麗的孔雀服，在臺上翩翩起舞。太好玩了！翔翔從來不知道，一把傘竟然這么好玩。他看見美人蕉濕漉漉的，像受凍的小姑娘，就把傘放在花朵上面，給它擋雨。不到一分鐘，他又將傘放到在草坪上，蹲下身子躲在里面，像躲進了一個彩色帳篷。要是傘再大一點，里面都能睡覺了！他蹲在傘下，美滋滋地想。突然，翔翔想起早晨的夢。我不是跟著虹貓藍兔乘飛傘去回音谷嗎？耶！翔翔像發現了新大陸，手舞足蹈。他記得夢中還念著咒語呢，但這會兒那句咒語怎么也記不起來了，只好臨時編一條。“飛傘飛傘，飛上天……”他爬上石凳，雙手舉傘，從“天”而降了……“虹貓藍兔，起飛……”他對著玉蘭樹龍槐樹喃喃自語，一次次從石凳上飛下來。
　　
　　雨越下越大，風越來越緊。翔翔的衣袖已經濕透了，他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地，一陣猛風襲來，只聽“啪”的一聲，翔翔的傘面翻了過去——變成元寶了！翔翔驚得大叫。《西游記》里有個金剛，打不過孫悟空，傘也變成這樣子。翔翔正急著想新的花招，狂風又沖過來了。傘“啪”的一聲，折回了原來的模樣。哇塞，原來這樣更好玩！翔翔樂了，他故意舉起傘對著猛風直沖，任憑雨點打在他的腦袋上。沖呀，沖呀……他來回十幾次后，機會終于來了——風爺爺鼓起腮幫用力一吹，再一次將傘面吹翻。“咔嚓”，這一回，傘的骨子斷了，像一匹健壯的野馬，折了腿，倒下了。
　　翔翔拎著骨折傘，發了一會呆，臉漸漸白了——一把新傘又破了！他拎起斷裂的傘骨子，才想起媽媽的囑咐——今天回家，一定要挨罵了。他又想起楊老師。這會兒，楊老師說不定已經在教室了，回去要罰站了。翔翔哭喪著臉，提著他的破傘跑向教室。
　　楊老師果然來了。不過，楊老師也是才進來。翔翔喊報告的時候，楊老師正給小朋友們分奶糖（每次數學考試優秀的小朋友都能吃到奶糖）。嬌嬌眼尖，看見了翔翔的骨折傘，舉手說：“楊老師，陳飛翔的傘斷了。”楊老師看看翔翔手中的傘 ，輕聲問：“你的傘怎么破了？”翔翔低下頭說：“不小心被風吹破了……”楊老師又問：“你自己在玩傘吧？”翔翔點點頭。楊老師和藹地說：“傘有什么好玩的，下次不要玩了。”楊老師拿了兩顆奶糖放到翔翔的手里，笑瞇瞇地說：“陳飛翔，這次數學考試，你得了優秀，下次繼續努力喲。”翔翔握住奶糖，心里的擔心一下子飛走了。他把破傘放回角落，蹦蹦跳跳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開始吃糖了，翔翔把奶糖塞進嘴里，就忘記了那頂破傘。
　　“翔翔，傘又破了，你這小兔崽子……”媽媽看見翔翔手中捏著骨折傘，一下子冒火了。她跑上去，捏住翔翔的胳膊，恨不得立刻揍他一頓。“是被風吹破的……我不是故意的……”翔翔望見媽媽生氣的臉，聲音發抖。“算了，今天你兒子數學考了優秀，將功贖罪。”爸爸笑著說。“到底怎么弄破的，好好的傘，怎么會被風吹破？”媽媽的口氣緩了下來，她撫摸著傘，很心疼的樣子。“真是被風吹破的……”翔翔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模仿了一個傘面翻轉的動作說：“這樣翻過去，就這樣——傘就斷了……”爸爸忍不住想笑，媽媽還是板著臉。“今天你們吃午飯的時候，沒下雨，你帶傘做什么呀！”“吃飯沒帶傘，是后來……”翔翔說著，突然咬住小嘴唇。這個動作讓媽媽很懷疑，這小屁孩居然學會撒謊了！媽媽的臉拉下了。“后來怎么樣，下雨天，老師帶你們去外面嗎，撒謊……下午外面的風不大，這么結實的傘，風能吹翻嗎？”“我沒撒謊……沒撒謊……傘真是被風吹破JK4e8kW8bIz7loA26vTZV9nfN2DTSQmFPPdKIVY4zew=的……”翔翔帶著哭音，極力分辯著。
　　爸爸說：“算了，算了，不就一把傘嗎？家里還有一把，明天帶去，不弄破就行了。”媽媽望著爸爸輕松的樣子，突然提高嗓門。“你以為事情這么簡單呀，連續三天弄壞傘，這樣的小孩，整所小學都找不出第二個來……從小就這么不愛惜自己東西，長大了還了得……”媽媽越說越生氣，她的嘴唇快速地抖動著，像念緊箍咒。媽媽從自己小時候家里怎么窮下雨沒傘戴，一直說到這把傘是她培訓的獎品……“這么好的傘，媽媽都不舍得用，現在到了你手里，只一天就報廢了，徹底報廢，沒法修理了……”
　　最后，媽媽豎起指頭點著翔翔的額頭說：“記住了，一定要愛惜自己的東西，在學校里不要太瘋——如果明天再把傘弄壞，決不輕饒，聽見了嗎？”爸爸趕緊拍翔翔的背，翔翔含著淚點點頭。
　　這天晚上，媽媽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她感到胸口很悶，像是被什么東西壓著，喘不過氣來。她推推身邊的丈夫，這會兒他已像一只懶豬，淹沒在自己的酣睡中。借著朦朧的月光，媽媽又看看翔翔。月光下的翔翔，猶如一個小豬，睡得很甜很甜。他的睡姿可愛極了，還像嬰孩時那樣，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就是這雙小手，連續三天弄壞了兩把傘，媽媽嘆息著，抓起其中一只手輕吻著。翔翔的手粉嫩粉嫩，手背上還有小漩渦。她握著翔翔的手，緩緩閉上眼。
　　第二天早上，爸爸媽媽把翔翔送到校門口。翔翔突然說：“媽媽，我不帶傘行不行？”爸爸一看細密的雨絲說：“不帶傘，淋濕了會感冒的。”翔翔說：“我怕傘又破了……”媽媽愣了一下，柔聲道：“不怕，你不玩傘，傘不會自己破掉。”翔翔不說話，默默地接過傘。媽媽還是不放心，撐開傘后，同翔翔一起握住傘柄，向前走去。這時，翔翔的同學熠熠舉著傘從后面跑上來。媽媽問：“熠熠，你有沒有弄壞過傘？”熠熠驕傲地說：“沒有呀，我一直用這把傘，沒有弄破過。”媽媽對翔翔說：“你看見了嗎，熠熠從來沒有弄壞過傘，他的傘也不是特別結實，你要學會保管好自己的東西。”翔翔點點頭。
　　“小心喲……”翔翔走進校門，身后又傳來媽媽的叮嚀。
　　
　　吃好午飯，柳老師又回家給小寶寶喂奶去了。小朋友們仍然在教室里寫作業。今天嬌嬌沒來上學，楊老師只好捧著作業本早早來管理。十一點半左右，廣播里喊通知了，要全體老師去開會。
　　耶！楊老師一走，小朋友們大聲歡呼。還有一個值日班長欽欽，他自己也是個貪玩的孩子，小朋友們都不怕他呢。
　　老師不在，作業寫得特別快，五分鐘就搞定了。班里最吵鬧的小朋友豆豆，跑到講臺上揮揮手，領著一群小男孩跑了出去。豆豆成績不好，但個子高有力氣，學過跆拳道，是打架的好手。平時嬌嬌在教室，豆豆不敢亂動；現在嬌嬌不在，豆豆可稱大王了。
　　翔翔沒有去，不是怕楊老師批評，是因為沒寫完作業。他眼巴巴地望著窗外，手中的筆胡亂涂寫著。熠熠跑來了。熠熠說：“翔翔，借你的傘用一下。”翔翔想起媽媽的話，說：“不行不行，今天我再把傘弄破，媽媽要打我了……”熠熠嘟起小嘴說：“真是小氣鬼，借一下又不破的，你看我的傘有沒有破呀？”翔翔不說話。“我們玩‘特務’游戲，你不肯借傘，我們不許你玩……”熠熠說著，拎著自己的傘跑走了。
　　翔翔低下頭寫作業，可他的筆老不聽使喚，一直寫錯字。他忍不住抬頭看窗外，只見操場上已亂成一團。密密的雨絲里，十幾個小男孩像出籠的小鳥亂飛亂竄。教室里的男孩子越來越少，只剩下幾個文靜的小男生，跟一些女孩子玩耍。
　　寫完最后一個字，翔翔也迫不及待扔下筆奔出去。翔翔看見大多數小朋友在玩“抓特務”游戲。熠熠做“特務”，其他小朋友舉著傘來抓他，只要有一個小朋友用傘碰到他，他就輸了，被“驅逐出境”，站到外面了。
　　翔翔大聲叫道：“我跟你們一起玩好不好？”熠熠摸摸滴水的頭發說：“你不肯借傘，玩什么呀？”翔翔冒著雨，呆呆地看著，咽著口水。突然，他想起熠熠很會保護傘，從來沒弄破傘，不由大喊：“熠熠，我把傘借給你，好不好？”熠熠說：“好呀，快點拿來！”翔翔趕快奔回教室，去拿他的傘。
　　翔翔把傘借給熠熠，如愿以償做了“特務”。他飛快跑著，像匹小野馬疾馳。因為連日下雨，操場的很多低洼處盛滿積水，腳一踩，水花都飛濺起來。不到兩分鐘，褲腿就濕透了。跑著跑著，好朋友杰杰抓住了他，他被開除出局，只好站在線外，看小朋友們玩。
　　不一會兒，“抓特務”的游戲玩膩了。豆豆提出玩轉傘，看誰的傘轉得快，轉得時間長。翔翔也拿到了一把傘，卻不是自己的。他看見自己的傘已經到了好朋友東東手中，有些不放心，便走上去對東東說：“千萬不要把我的傘弄破喲……”東東拖長聲音道：“放——心——吧。”翔翔還想說什么，那邊豆豆已經在“一二三”下令了。十來把花傘一齊轉動起來，像許多荷葉在風中擺動。傘面的水珠天女散花，嘩嘩嘩胡亂飛濺，迷住了孩子們的眼。有幾個小男生因為沒有經驗，轉動沒幾圈就停下來了，而翔翔卻越轉越快，好像手里裝上魔力開關。就在大家為翔翔的旋轉拍手叫好時，翔翔突然手一松，傘如一只飛碟沖上半空。“哇……”在小朋友的驚叫聲中，傘才旋舞著落地。
　　
　　“原來這樣更刺激！”豆豆立馬模仿翔翔的手勢，當傘旋得最激烈時，故意松手。他的傘也飛了起來，只是落地的時候，傘面朝地，浸了一身泥水。孩子們才不管這些呢，他們紛紛讓傘飛起來。低空中，頓時有很多朵彩云在漂浮。
　　熠熠突然哼起了一首歌：“我是一顆蒲公英的種子，誰也不知道我的快樂和悲傷，爸爸媽媽給我一把小傘，讓我在快樂的天空中飄蕩飄蕩飄蕩……”他的歌聲迎來孩子們的應和。他們接著唱下去，“小傘兒帶著我飛翔飛翔飛翔，小傘兒帶著我飛翔飛翔飛翔……”這首歌叫《蒲公英的種子》，音樂老師上星期教大家學唱的。翔翔記得那天在家里唱這首歌時，媽媽說這是一首老歌，聽起來有點憂傷。他聽不懂媽媽的意思，但覺得很好聽，很舒服，一邊唱一邊還模仿蒲公英飛來飛去。現在，翔翔也唱了起來，手中的傘一會兒飛出去，一會兒撿回來。他早已忘記要保護好自己的傘了。他仿佛走進了一個夢境，腦海里只有蒲公英在飛舞，飛舞……
　　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天空居然露出太陽，淡淡的，毛茸茸的，像小娃娃的臉。翔翔發現這個太陽很像《天線寶寶》中的太陽寶寶。翔翔想，《天線寶寶》中有沒有玩傘的游戲呢，有沒有吹蒲公英的游戲呢。他記不起來了，因為他已經好幾年沒看《天線寶寶》了。媽媽常常說，小朋友讀小學了，長大了，不能看這些小娃娃的東西了。為什么長大了就不能再看小娃娃的東西呢，翔翔有些想不通。翔翔想不通的東西太多了，常常纏著問媽媽，媽媽總是不愿回答他。這一刻，翔翔突然感到心里癢酥酥的，像小蟲子在爬。他想，今天回家后一定要去看看那套《天線寶寶》，看看里面到底有沒有這些好玩的鏡頭。
　　大家跑回教室的時候，翔翔才想起自己的傘。他看見別的小朋友手里有傘，自己手里的傘卻不見了。這一刻，翔翔才想起媽媽的話，害怕極了，趕緊四處詢問。他問熠熠，熠熠說剛才東東拿著；他問東東，東東說傘早飛給別人了；他問豆豆，豆豆眼睛一翻說，他沒看見，丟了就丟了唄，反正下午出太陽，不用傘了。小朋友們都拎著臟兮兮的泥傘朝教室跑去，他們看見楊老師已經回來了。翔翔急得哭了起來，他后悔極了，真不該跟著他們跑出來玩傘，現在連傘都找不到了。他一邊哭一邊在操場上飛跑，像一只孤雁哀鳴著。可是，操場像個魔盤，把他的傘吸走了。操場四周的樹都像是聾子啞巴，沒有誰告訴他傘在哪里。翔翔跑得累垮了，就在他累得不想動時，他看見了自己的傘——啊，那已經不能叫傘了，只剩一根短短的“J”形的傘柄，傘柄以上的東西全不見了。“我的傘又壞了，嗚嗚嗚……誰弄破了我的傘呀……”翔翔放聲大哭。他很無助地在操場上徘徊，淚水在臉上嘩嘩地流成小河。翔翔突然很恨熠熠，都是熠熠，說會好好保護傘的，現在他卻不管了……他也很恨自己，為什么不聽媽媽的話呢，媽媽說今天再把傘弄破，決不輕饒——今天回家媽媽一定要打我了……“誰弄破了我的傘呀……你們賠我的傘，賠我的傘……”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翔翔抹著眼淚走向教室。楊老師看了翔翔一眼，沒有批評他。原來大家都在考試了。柳老師下午有事暫時不來，委托楊老師幫她監考。發下來的是第四單元的試卷，翔翔含著眼淚做了起來。沒做幾題，他就感到身體發冷，像一只剛剛從水里撈上來的小狗顫抖著。他又冷又怕，幾乎握不住手中的筆了。
　　
　　那天傍晚，媽媽很憋悶。去接翔翔的時候，柳老師告訴她，下午的語文考試，翔翔因為有小半面試卷沒做，只考了六十幾分。她本來想當著柳老師的面，揍翔翔一頓。可是，看見翔翔臉色發白，嘴唇發紫，高舉的巴掌就停在空中。爸爸發現翔翔的褲腳和鞋子都濕透了，襪子不知什么時候脫掉，只光腳穿著鞋子。爸爸問翔翔為什么把襪子脫掉，翔翔哆嗦著說，濕襪子穿著很冷。難道脫掉襪子就不冷嗎？真讓人哭笑不得！爸爸脫掉翔翔的濕鞋子，媽媽從車里找出兩條舊毛巾裹住翔翔冰冷的腳。舊毛巾是平時擦灰塵用的，這時也顧不得臟了。他們打算先去超市買套鞋和雨衣。剛才，在老師的辦公室里， 楊老師說：“你們以后還是給他穿雨衣吧，小孩子都管不住雨傘的，我兒子小時候也不知弄破多少把雨傘。”聽了這話，媽媽漲紅的臉才慢慢恢復原樣。
　　來到超市，媽媽給翔翔挑選高幫雨鞋和雨衣。雨鞋看上去很大，翔翔套上雨鞋，像穿上媽媽的靴子那么夸張。雨衣也沒有合適的號碼，媽媽只好給翔翔買了一件大號的。翔翔罩在身上，兩只袖子蓋過手背還有多余。他學舞臺上的古代人舞動著，樂呵呵地跑來跑去。媽媽望著翔翔忘乎所以的樣子，心里的愁悶頓時化作了怒火。她大吼道：“不許玩，今天的一頓打還記著呢，哼……”翔翔嚇了一跳，眼淚溢出來了。爸爸拍拍翔翔的小臉道：“好了，不哭，乖。”爸爸又回過頭輕聲對媽媽道：“別嚇孩子了，今天這副樣子，他自己也夠難受了。”“都是你慣的，這幾天他越來越發昏了，不給他提提神，他都不認識東南西北了……”媽媽控制不住情緒，大聲抱怨著。漸漸的，她的眼圈也紅了。
　　這天夜里，翔翔夢見自己走進了一個大森林。走著走著，天下雨了，好冷呀。這時，一只小猴子舉著一朵小蘑菇從樹上跳下來，自己接過蘑菇，蘑菇正可以擋住雨呢。翔翔回頭看小猴子，小猴居然變成了一個小娃娃，一張臉特像太陽寶寶……后來，翔翔迷迷糊糊來到一條大河邊，河上沒有橋也沒有船，自己正發愁怎么過去時，抬頭看見很多蒲公英在飛。翔翔唱起了《蒲公英的種子》，奇怪，蒲公英都飛過來，粘在自己身上，自己的身子也越來越輕，可怎么也飛不起……接下來的夢更離奇了，翔翔跟很多小朋友一起來到回音谷。回音谷好美，山谷的花草樹木像被彩色筆一層層涂過似的。他們沒看見虹貓藍兔，只看到許許多多的傘在飛來飛去。東東借助一把傘飛過去了，熠熠也借著傘蕩過去了。輪到翔翔時，他抓住一把七彩傘飛了起來。“我飛起來了，飛起來了……”翔翔大叫著，他感到自己飛到天上，四周全是煙霧，手都觸摸到涼涼的云了。他興奮地哇哇亂叫，身子在云層中飛翔，就像動畫片里的小哪吒。突然，云霧下面傳來叫聲：“翔翔，你怎么了，翔翔……”翔翔聽出是媽媽的聲音，他慌了神，不好，媽媽來罵了……這么一著急，傘不小心從手中脫落，被煙霧卷走了……翔翔感到自己的身子掉下去了，穿透一層層白云，穿透一層層煙霧，急速地掉下去，掉下去……
　　“媽媽，媽媽……”翔翔拼命叫喊著。“怎么了，翔翔，你怎么了……”媽媽霍地一下坐起身，拍拍翔翔的臉。爸爸也吵醒了，擰亮電燈。“怎么了？”爸爸揉揉眼問。翔翔睜了一下眼睛，又轉過身睡著了。“唉，白天那個樣子，晚上一定做惡夢了……”媽媽打著呵欠說，“睡吧，還早著呢……”爸爸熄滅了燈。
　　第二天上學，天仍舊下雨。到校門口時，媽媽讓翔翔穿上雨衣。媽媽說：“昨天的事，你應該牢牢記住，今天不許玩雨衣，聽見了嗎？”翔翔點點頭。他做了一夜的夢，感覺自己比老爺爺還累，都不想說話了。他裹住襲地長的雨衣，套上笨重的雨鞋，雙手拎著褲腳，走進校門。媽媽望著翔翔的背影，自言自語道：“穿雨衣好多了，免得天天把傘弄破……”
　　媽媽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責編 謝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