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本

　　沒有誰的命運會一帆風順；但恐怕也沒有人想象得出香香的幼年有多么的坎坷與不幸。
　　人常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可香香小時即便哭啞了嗓子，卻還是沒一口奶吃。因為她沒有娘啊。娘怎么離開她的，香香不知道。香香哭的時候，爹就給她喂幾口小米粥。小米粥雖沒奶粉味兒好，同樣把香香的小臉喝得紅撲撲的。直到香香九歲那年，家里才來了一個女人。香香就甜甜地把她叫媽媽。同那位后媽一塊兒來的還有一個三四歲的小妹妹。香香從此就當姐姐了。
　　命運有時吝嗇得真讓人心寒啊。春去秋來，香香剛把媽媽叫得有點順嘴了，但她還沒學會在媽媽懷里撒嬌呀，怎么一場車禍，就把媽弄沒了。緊跟著一場大病，爸爸也棄她而去了。香香哭得嗓子發啞，眼腫得像桃。怎么辦呀，妹妹一到晚上就哭著找娘。每到這時，香香便抱著妹妹說：“別哭別哭，有姐姐哩……”
　　從此，香香放學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給妹妹做飯。鍋臺太高夠不著，她就踩個小凳兒倒油炒菜。剛開始香香不會攪疙瘩湯也不會下面條，所以香香的手上滿是油和水燙的小水泡。
　　轉眼間妹妹葉葉就要上學了。妹妹一上學，香香可就得像個小大人似的管著妹妹了。比方說：每天檢查她的作業呀，看著她別和村里那一幫瘋丫頭滿世界亂跑呀……但村里那些父母在外打工的同學們，似乎又特別地愛來找葉葉玩，有幾次，天都快黑透了，還不見她回來吃飯。急得香香滿村子喊：葉葉，葉葉……原來葉葉是到一個同學家看小烏龜去了。竟一直玩到十點多才回來!看著葉葉回來，香香只哇一聲哭起來說：你干啥去了？知不知道人家急，人可要講理啊……人不講理可不行啊……
　　香香怕干活嗎？不怕，香香除了一天做三頓飯，還給妹妹把衣服和頭發洗得凈凈的；香香愁沒錢給妹妹讓她買小吃和文具嗎？不是，香香有空就去隔壁伯伯家干活，伯伯給她錢，她一個星期總會給葉葉十元多錢的。香香最怕的只是葉葉不聽話，因為她不會打人葉葉不怕她呀。香香除了哭，再沒別的法子管教葉葉了。如果有爸或媽在，香香會說：你要再不聽話，我可要告訴爸爸啦……但香香沒人可以告訴呀。
　　葉葉一二年級學習不錯。但到三年級，葉葉知道玩了。葉葉的學習成績下降了。拿著葉葉的成績單，香香急得掉淚了。香香那時正上初二，香香原來經常在班上考第一的，但為了管葉葉她后來連前十名都不是了。她不知怎么才能叫葉葉聽話啊!突然就大哭起來說：葉葉，你以后成績下降，我就不給你零用錢了。再下降，你就把我原來給你錢還了。你若還不聽話，我還要收利息……
　　這也許就是一個讀初中的農村小女孩所能想出的最刻毒的整治人的方法了。葉葉的確嚇壞了，再不敢貪玩了。但偶爾，葉葉總免不了要犯點小錯，比方說：回家晚一小會兒，一次小考砸了鍋……這時，香香總要慎重其事地拿出那個小紅本來說：我已記上了，現在的利息是一月兩毛五……
　　這個壞香香，葉葉有時真有點恨她，更恨她也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的那個小紅本。但葉葉的運氣向來不差：她每次掃床疊被，總能在床頭或墻角什么地方撿到幾毛錢的。
　　老師們都有點為香香遺憾。也不知怎么搞的，她的成績越來越差，到最后竟連所普通高中都考不上了。老師們說：你復讀吧，憑你的實力，明年一定能……香香只微微地搖了搖頭。
　　葉葉的學習成績越來越好。香香說：你考大學吧，別怕，我打工供你。葉葉果然考上大學了。香香就去南方打工去了。香香精打細算，把葉葉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可她自己都快三十歲的人了，還經常穿著工友們不愿再穿的過時的衣服……自然，她自始至終孤身一人，沒有男朋友。
　　轉眼葉葉大學畢業了。葉葉最牽掛的自然還是香香。香香似乎有點不敢相信似的喃喃說：葉葉你真大學畢業了？葉葉便有點俏皮地朝她擠擠眼睛說：真的，要不我今日會專門上門來給你還利息嗎？原來葉葉這幾年還一直記著香香讓她還錢的事哩!香香便從箱底取出那個小紅本遞給葉葉說：自己看去……
　　葉葉翻著看著，小本上哪有什么賬目，從頭到尾寫滿每一頁紙的就只有那一句話：我只有一個妹妹了，我愛我的妹妹……我只有一個妹妹了，我愛我的妹妹……
　　葉葉的淚水止不住淌了下來，突然就一下子緊緊地抱住香香喊了聲：姐姐!
　　香香笑了。輕輕地拍著葉葉的手說：妹妹莫哭喲。姐姐累了，你陪姐姐躺會兒。
　　姊妹倆在小床上躺著絮叨著……香香說：葉葉你翅膀硬了，姐姐也該回老家去看看咱的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