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龍記》第二十四回寫張無忌與師伯張松溪過招,“張松溪長劍破空,直往他胸口刺來。張無忌一低頭,忽地臥倒,向前撲出,猛聽得張松溪大聲慘呼,雙眼翻白,上身一陣痙攣。張無忌這一下只嚇得魂不附體,心想適才所點穴道并非重手,別說不會致命,連輕傷也不至于,難道四師伯身有隱疾,陡然間遇此打擊,因而發作么?”他自然不知道,他那時的內功修為,已跟他的太師傅張三豐差不多,幾達摘葉成劍,聽風辨影的境界,區區武當七子又怎在話下?只是缺乏對自身造詣的了解,這才懵懵懂懂,不認為是自己把對方打倒了,而是對方心臟病發作突然倒下了呵呵。聯系到文學,這樣的例子古今中外也有很多,比如狄金森肯定不知道她的詩在二十一世紀的中國,還有大量狂熱的讀者;同樣,曹雪芹在寫《紅樓夢》的時候,也沒想到中年落魄用于消磨時光的家庭回憶錄,一不小心就被寫成了世界名著。
翁美玲不是張無忌,她的組詩《矛盾》就功力而言,跟九陰真經更是不可同日而語。我這么比方,不是說她的詩寫得怎么好了,到了如何如何的高度。只是覺得在方法方面,在處理生活與藝術的關系方面,應該有一定的可比性。從自述可以得知,她寫作其實已有好多年了,但低調,本分,不事聲張,因此沒什么人知道她而已。因為在她看來,這只是一件私事,就像喜歡釣魚、下棋或搓麻將一樣,沒什么可值得說的,更沒什么可值得拿出來炫耀的。從寫作這門活計的本義上來講,也真的是如此,一個人空余時間愛讀點書,寫點東西,把心里的想法傾瀉到紙面上,這跟別人、跟社會確實扯不上什么干系。因此,當有些人在試圖用文字弘揚精神,拯救人類的時候,她只是一個人躲在家里默默地寫。就像她自己說的,樂意做自己小宇宙、小王國里的女王。
以上說的是她的創作狀態,以及生活態度。藝術方面的特色,總的感覺是整體氣息比較純正,語言干凈,情感細膩,沉郁。以相對客觀的態度對現實進行描寫、敘述和勾勒,是她詩中的一個主要方向,這個現實,當然也包括了自身的情感和思想在內。初看上去似缺乏精湛出色的技藝,但在需要技巧的當口,技巧卻也能自然而然地出現,要做到這一點是不容易的,說明她日常的涉獵與閱讀,數量應該不少,而且基本都能經過自己的消化。去年過世的劉德吾曾有個評價,說她的詩“不是先鋒意識特別強的那種,寧靜的性情,不安的心境,注定了她的傾訴是纏綿的、感性的,有時甚至是很隱秘的”。并認為她“已經開始有了自己的聲音”。這后一點尤為我所贊同。盡管這聲音目前尚很微小,需要仔細聽才聽得出來,但能夠擁有自己的聲調和音色,這在眼下詩壇是何等奢侈的事情,如果一直這么寫下去的話,在不久的將來,或許會有讓我們的耳鼓受到壓迫的一天。是不是這樣?我不敢肯定,但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