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落紅

　　你在哪里？我們在風雨滂沱的聲音中尋找你的蹤影，
　　你是在一個夏日的傍晚，在飄搖著的蒼白的燈影里離去的。
　　你生前默默無聞，許多人不知道你的名字？
　　只知道暴雨之后，遍地落紅紛紛——
　　遍地落紅紛紛，在杭州灣之濱
　　你就是逝去的落紅，
　　你的另一個名字是春天并且永遠廣闊與蔥郁。
　　許多年過去了，繁花在你離去的城市盛開，你留給這片土地的形象依然清晰：
　　在文化館樓上一間又暗又小的宿舍里，
　　清癯的臉上戴著一副近視眼鏡，
　　手指夾著一支劣質煙，
　　桌上放著一杯積滿茶垢的釅茶，還在釋放著熱氣。
　　酷暑三伏，赤著膊，肩上搭著一條粗布毛巾，
　　數(shù)九隆冬，披一件老式棉襖，趿拉著一雙黑色老頭棉鞋。
　　每天一分為二被放在案頭的一大堆文稿分解，消化，一年四季都是這樣度過。
　　誰知這樣一個易被疏忽或遺忘的陋室，
　　竟是牽動許多文學青年夢想的神圣殿堂。
　　你留給我們的細節(jié)依然如此感人：
　　你摘下眼鏡，咳嗽著，用手絹輕輕擦拭眼睛，
　　為一個剛支邊歸來前來請教的貧苦青年的經(jīng)歷落淚。
　　為災難中的呻吟，為逆境中的堅守，為希望中的拼搏，
　　為文內文外許許多多感人的故事而落淚。
　　你為人正直，又能包容萬物，
　　你為求助者奔走呼吁，用火燙的心焐熱別人的冷，
　　卻從不為自己計較一分得失；
　　你淡薄名利，卻待人真誠，
　　你沒有加班費，沒有稿費，獎金，
　　有的是對這份工作無法遏制的付出與熱情。
　　你總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如此謙和，如此儒雅，
　　忙碌的夾縫里 一邊咂一口燒酒，一邊看報紙，
　　然后篤悠悠用筷子夾上一顆油爆花生，
　　你總是這樣的心滿意足，神定氣閑。
　　其實你的生活與工作早已融為一體，
　　其實工作已成為你的精神支撐，成為你生命中的全部：
　　在機聲隆隆的車間或寂寞的田頭
　　到處都有你親切的瘦弱的身影，
　　在偏僻與封閉的角落或者心靈
　　會意外地收到你一份溫暖的激勵與叮嚀。
　　你是對待陌生來訪者的一個特別親切的招呼，
　　你是緩緩地送到客人手上的一杯充滿溫馨的熱茶，
　　你是一段反復推敲的句子，你是一個一絲不茍的標點，
　　你是蠟紙上一筆一劃刻成的比印刷鉛字更工整的字跡，
　　你是業(yè)余作者送到你案頭的改了又改的文稿，
　　你是即將付印時的一個激靈找到的又一個更合適的字，
　　你是浸泡了你修改的汗水與智慧的作品在發(fā)表或者演出時署上的一個別人的名字。
　　你總是全身心地關懷與提攜別人，
　　卻從來不在乎別人今后會對你怎樣。
　　你對別人有扭轉命運的恩澤，
　　大功告成之后你就忘得一干二凈；
　　而別人曾經(jīng)對你的一點一滴的幫助，
　IVheEzUHt83LvTaRrg2zNEhmGhkK2JQBeGzMEeYhTCM=　你卻用一生的時間將它銘記，積淀，發(fā)酵，報以感恩的涌泉。
　　你是我們精神的楷模，你是我們靈魂的導師，
　　你慈祥和藹的神情是化解冰霜的熱量，
　　你的慢聲細語是吹入心肺的春風，你坦誠的交談是潤物無聲的細雨，
　　你的心胸是容納榮辱悲欣的大地，
　　你埋頭工作通宵達旦的燈，是種子與幼苗們嗷嗷待哺的陽光。
　　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
　　你支撐著虛弱的病體，面對絕癥與死亡的威脅，
　　還含著微笑叮囑與勉勵前來探望的學生的樣子，
　　讓我們回想起來時驀地感到心疼：
　　你人生曲折，經(jīng)歷豐富，文筆優(yōu)美，才情橫溢，
　　完全有能力有機會成為一代大家，
　　卻把精力全部給了業(yè)余作者的輔導與培養(yǎng)。
　　你沒有留下驚人之作，
　　而你的高尚品格與情懷，
　　卻是一部讓后人讀不完學不盡并能激發(fā)巨大精神力量的巨著。
　　商人說你是不懂享受不諳世故的書生，
　　家人說你是只知耕耘不知勞累的老牛，
　　老百姓說你是一個文質彬彬心地善良的好人，
　　而我們說：你是惜才愛才為他人作嫁衣裳的伯樂，
　　是死心塌地給后來者鋪路開道的人梯，
　　是燒盡自己的膏油照亮別人前程的紅燭，
　　是將自己的一生給別人當肥料與春泥的落紅。
　　荒蕪的枯園因你的駐足而春暖花開，貧瘠的心靈因你的凝視而心懷大海。
　　當雨過天晴，你已經(jīng)走得很遠很遠，
　　而你留在泥濘里的足印躥成一簇又一簇的鮮花
　　你走過的地方噴涌出了一批又一批的綠陰，你就是月季花盛開的季節(jié)。
　　就像守護著這一方神奇水土的翠屏山，
　　就像澆灌與滋潤著古老家園的大塘河，
　　就像上林湖畔生產(chǎn)越窯青瓷的高嶺土，
　　就像呵護與成全秘色瓷的匣缽，
　　以自我犧牲來贏得精品出窯時釉彩的完美，
　　你以自己畢生的愛與心血與這片咸土地攪拌在一起糅合在一起，
　　然后以消失的方式成為這片土地的每一個部分。
　　你生前默默無聞，許多人現(xiàn)在更不知道你的名字
　　但這一切已經(jīng)無關緊要
　　在杭州灣之濱，遍地落紅紛紛
　　雨過天晴，我們在四月明亮的陽光下尋覓
　　三北大地，到處彌漫著生機蓬勃的春意，
　　月季的花瓣含著露正在一朵朵地打開。
　　在讓人充滿無限憧憬與遐想的芬芳里，
　　我們早已把你找到——
　　你就是逝去的落紅，
　　你的另一個名字是春天，并且永遠廣闊與蔥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