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來了,很自然地想起那條街——西單牌樓。
無論從哪個方向來,到了西單牌樓,秋天,黃昏,先聞到的是街上的氣味。炒栗子的香味彌漫在繁盛的行人群中,趕快朝向那熟悉的地方看去,和蘭號的伙計正在門前炒栗子。和蘭號是賣兩點的,炒栗子也并不出名,但是因為它在街的轉角上,首當其沖,就不由得就近去買。
來一斤吧!熱栗子剛炒出來,要等一等,倒在籮中篩去裹糖汁的砂子。在等待秤包的時候,另有一種清香的味兒從身邊飄過,原來眼前街角擺的幾個水果扭住子上,啊!棗、葡萄、海棠、柿子、梨、石榴……全都上市了。香味多半是梨和葡萄散發出來的。沙營的葡萄,黃而透明,一撅兩截,水都不流,所以有“冰糖包”的外號。京白梨,細而嫩,一點兒渣兒都沒有。“鴨兒廣”柔軟得賽豆腐。棗是最普通的水果,郎家園是最出名的產地,于是無棗不成郎家園了。老虎眼、葫蘆棗、酸棗,各有各的形狀和味道。 “喝了蜜的柿子”要等到冬季,秋天上市的是青皮的脆柿子,脆柿子要高樁兒的才更甜。海棠紅著半邊臉,石榴笑得露出一排粉紅色的牙齒。這些都是秋之果。
抱著一包熱栗子和一些水果,從西單向宣武門走去,想著回到家里在窗前的方桌上,就著暮包中的一點光亮,家人圍坐著剝食這些好吃的東西的快樂,腳步不由得加快了。身后響起了當當的電車聲,五路車快到宣武門的終點了;過了絨線胡同,空氣中又傳來了烤肉的香味,是安兒胡同口兒上,那間低矮窄狹的烤肉苑上人了。
門前掛著清真的記號,矮而胖的老五,在案子上切牛羊肉,他的哥哥老大,在門口招呼座兒。炙子上煙霧彌漫,使原來就不明的燈更暗了些,但是在這間低矮、煙霧繚繞的小屋里,卻另有一股溫暖而親切的感覺,使人很想進去,站在炙子邊舉起那兩根大筷子。
老五是公平的,所以給人格外親切的感覺。它原來只是一間包子鋪,漸漸地,烤肉出了名,但它并不因此改變對主顧的態度。比如說,他們只有兩個炙子,總共也不過能圍上一二十人,但是一到黃昏,一批批的客人來了,坐沒地方坐,一時也輪不上吃,老五會告訴客人,再等二十幾位,或者三十幾位,那么客人就會到西單牌樓去繞個彎兒,再回來就差不多了。沒有登記簿,他們卻是絲毫不差地記住了先來后到的次序。
一邊手里切肉一邊嘴里算賬,是老五的本事,也是藝術。一碗肉,一碟蔥,一條黃瓜,他都一一唱著錢數加上去,沒有噓報,價錢公道。在那里,房子雖然狹小,卻吃得舒服。
秋天在北方的故都,足以代表季節變換的氣味的,就是牛羊肉的膻和炒粟子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