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有小算盤,因為我們不想給幸福留下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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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東曉的前妻找上門來時,我正在婆婆家的廚房里煙熏火燎地當廚娘。她的喧嘩聲很大,毫不費力地把客廳里的電視聲蓋過。我渾身的血一下子僵住,然后發現自己躲在廚房不敢出去。
我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可因為我的男人是搶來的,所以,我欠了他前妻的債。沈東曉娶我時沒有辦婚禮,他說動靜太大會傷害到前妻。我很想提醒他,從他上我的床那天起,他對前妻的傷害就已經形成。當然,這話太粗魯,不適合對我的新婚丈夫說出口。
婆婆不喜歡我,結婚也沒任何表示。雖然在認識我之前,沈東曉與前妻已經勢同水火,前妻甚至借口去外地工作,消失了差不多兩年。然后她在某一天忽然回來,把沈東曉堵在我家樓下。一場混戰下來,整條街都知道了我是個勾引別人丈夫的“破鞋”。
那次混戰我也有份參與,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沈東曉被他的前妻騎在地上揍得滿地找牙。因為打過那一架,我與他前妻彼此印象深刻。我深深折服于她超強的臂力,她一掌揮過來,我差點兒飛了出去;而她對我的高跟鞋也應該永生難忘,我毫不猶豫地出腳,把她踢得蹲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往事不堪回首。總之我與沈東曉是頂著負心漢和狐貍精的名義結的婚,然后沈東曉提起前妻就長吁短嘆,非常懊惱自己曾經被她捉奸。他說:“如果我能果斷與她離婚,然后再認識你,就不會欠她什么了。”時間的先后對沈東曉很重要,這決定了他是否要對另一個人負疚一輩子。而如今,那個被我和沈東曉欠下良心債的女人,正在客廳里對我的婆婆大放悲聲。
前妻和沈東曉離婚前曾經投資過一個小診所,后來久不見盈利,遂棄之不管。沒想到前陣子那個診所出了事故,有個病人被“治殘”了。診所的負責人跑路了,律師只好找別的股東出來承擔責任。依照比例,前妻應該承擔20%,也就是大約10萬元的賠償款。前妻說:“這筆錢怎么解決?你們給我一個說法吧。”
我蒙了。其實我真想罵她神經病。診所是她自己要投資的,當初沈東曉竭力阻止過,兩人還為此大吵一架。事故也是他們離婚后發生的,與沈東曉有什么關系呢?可我就是不敢沖出廚房和她理論。
當初離婚時,那筆投資由于沒有盈利,誰也沒想起它。現在出事了,這筆由投資而產生的債務是否屬于夫妻共同債務,我還真不能確定。
前妻還在喋喋不休,婆婆也六神無主,我則繼續待在廚房。前妻尖厲的女高音像銼子一樣來回刮在我耳膜上,連帶胸腔都被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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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東曉長吁短嘆。
只要涉及前妻的事,他唯一能做出的反應就是長吁短嘆。但是我相信,如果沒有我,他早就能做決定。不就10萬嗎?給那女人便是,算是對他們曾經那段婚姻的祭奠。
沈東曉矯情一番,終于鼓足勇氣試探我的反應。他應該希望我這么回答:“畢竟是夫妻一場,能幫就幫吧。”而我也沒有辜負他,同意替他前妻支付這筆賠款。但是我有個要求,這筆錢,我要親手交到他前妻手上。我要讓她明白,現在我是沈東曉的妻子,他的任何事,我都有權決定和參與。
沈東曉當然不明白女人的這點小心思,他非常感動。由感動衍生出的是對我的內疚,他記起沒有辦婚宴和度蜜月,然后拍胸口保證,等我過生日的時候,一定帶我去三亞補拍婚紗照兼度蜜月。
我還真不在乎婚宴和蜜月,我只希望前妻能快快走出沈東曉的記憶。這個男人雖然是舊的,但我希望他的心是新的。
我與沈東曉前妻約定,在她工作的花店附近見面。她準時來了,五官平凡,長了一只獅子鼻,穿著一件橘色風衣,走路虎虎生風。她那略微黑黃的皮膚真不襯橘色,可她的氣場是足的,遠遠看去就像一位女將軍。
無端的我就有些怯,甚至懷疑,她會不會接過錢,再順便賞我一個耳光。幸好都沒有。前妻平靜地走到我面前,我趕緊掏出裝錢的牛皮紙袋,說:“數數。”
前妻接過錢,面無表情地說:“不用了。”然后她轉身就走,沒打算跟我多說一句廢話。其實我倒有話想對她說,說一聲“對不起”,或者別的什么,然后從此相逢一笑泯恩仇,是不是挺好?可惜她拒絕給我機會。
我盯著她的背影發呆,非常失望自己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氣勢和風度。然后,我看見一個1歲多的小女孩從街角某個地方竄出來,一下子撲到前妻的腿上。
我隱約聽見小女孩叫了一聲:“媽媽!”
沈東曉前妻居然有孩子!而且不是沈東曉的。原來無故消失兩年是可以做很多事的,原來我不是“破鞋”,她才是!我心里忽然有一種奸詐的輕松感。真好,錯的是她,不是我!那一天,我悄悄尾隨前妻,遠遠看著她抱著那個小女孩走回花店。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想象沈東曉知道他牽掛的前妻居然給他戴綠帽子時,會是什么表情,我甚至有沖上去逼著她還回10萬塊錢的沖動。
但我什么都沒有做。公交車駛回我家需要走17站,我在第15站時已經決定好,這件事,我要向沈東曉隱瞞一輩子。因為我是他的妻子,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從拯救者的驕傲和自我救贖里,一跤跌進被愚弄的深淵。那種屈辱,我不確定他能否抗得過去。
我希望這事就這么過去,然后前妻從此走出我和沈東曉的生活,不管她和別人生了幾個孩子,什么時候生的孩子,都與我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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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生日的前一周,沈東曉決定和我去補度蜜月。就在我們收拾行李時,沈東曉接到了他前妻的電話。他放下電話后就開始發愣,表情復雜。他說:“她要結婚了,請我去喝喜酒。”
看得出,沈東曉是真誠地為前妻高興,畢竟前妻找到歸宿,他的內疚感可以輕一點兒。可是,輕微的惆悵也是正常的。沈東曉沒有刻意隱瞞這種惆悵,他反復感嘆:“真快,她也要結婚了。”
我驚得連行李都忘記收拾了。我想的是,前妻要結婚就結婚,為什么不放過沈東曉?難道她要在婚禮上,讓沈東曉親耳聽到她在離婚前就已經和另一個男人有了孩子?一個女人怎么可以這么狠?
我深深地為沈東曉付出的那10萬塊錢感到不值。我不準沈東曉去參加前妻的婚禮。沈東曉十分意外,他以為我的腦子壞掉了。既然我可以慷慨同意替前妻償債,又何必在乎一個婚禮?
這天,我們大吵一架。沈東曉第一次發火,摔門而去。我坐在狼藉的行李當中,看著手里的三亞往返機票,心臟一寸一寸地跳著疼。第二天,我退了機票,收拾幾件衣服回到婚前的單身宿舍。我給沈東曉留下一張紙條:如果你去參加婚禮,就不要來找我了。
我在做一次危險的賭博,我不確定我會贏。然而我贏了。兩天后,沈東曉來敲門,說:“算你狠!”他不知道,狠的不是我,而是他一心牽念的前妻。
2010年9月12日,沈東曉的前妻結婚。我在三亞穿著頎長的婚紗,任攝影師把我擺弄出各種傻乎乎的造型。就在前一天晚上,他前妻給我打了電話。她說,沈東曉告訴她不能參加婚禮時,她就知道我們肯定吵架了。“從你給我那10萬元起,我就知道你不是壞女人。請他參加婚禮,不過是想讓他徹底放下心里的內疚。”
原來前妻并不像我以為的那么狠。每個女人都會有點兒自私,都想當道德上的正義者,只因她是弱者,她需要自保。而我在知道她秘密的那一刻,何嘗又不是一樣的心理?
時間的先后,在這里已經無足輕重。我們都有小算盤,因為我們都不想給幸福留下罵名。只要彼此心知肚明,便是完美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