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青海省黃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地區祭神儀式音樂,將音聲、樂舞、器樂等有機結合在一起,通過音樂的傳播功能整合人群、規范行為、統一思想,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關鍵詞:儀式音樂 傳播功能 文化信仰
儀式作為人類最古老、最傳統的文化現象,廣泛遍布于世界各地。它不僅是人類認識自身的重要手段,也是研究人類歷史進程中宗教、文化、藝術等人文學科的重要途徑。而儀式音樂作為儀式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它在整個儀式中的地位與作用就不言而喻了。著名民族音樂學家楊民康認為:“儀式音樂的特殊性在于因其占據了文化信仰和世界觀的理性高度,在傳統音樂中處于核心地位。”在筆者看來,儀式音樂包含在傳統信仰當中,與民眾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
儀式音樂概覽
青海省黃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地區,每年農歷六月十五至六月二十五,以村莊為單位舉辦大規模(包括請神、祭神、娛神、送神等一系列帶有濃郁原始遺風)的宗教祭神儀式,當地人稱此為“周卦勒若”,意為“六月祭神儀式”,活動期間各村儀式交錯舉行,其中一天是本村最為隆重的儀式,通過祭祀感謝神靈、祈求平安、驅邪逐魔。祭祀儀式由四部分組成,第一部分稱為請神儀式,即節前準備。大約農歷六月十四早晨,全村男子在辦會總管的組織下打掃神廟,擺放祭品,布置會場,婦女留在家中打掃庭院準備供品和節日用品。與此同時,每家派一名男子,在“拉哇”(法師)的指揮下,諸戶輪流進行請神儀式,并收取“份子錢”,份子錢的數量由每家根據家庭經濟情況而定。第二部分稱為祭神儀式,由酬神、供神、娛神等儀式組成,是整個儀式中最重要的程序。農歷六月十五清晨大約7點鐘,在神廟的鑼鼓與海螺聲的召喚下,全村男女老少身穿節日盛裝,手捧供品,匯聚到神廟庭院的桑臺前煨桑,男人將準備好的祭品送入神廟獻祭,村中的長者按照傳統為法師更衣裝扮。獻祭結束后,村中的所有青年男子排成一隊,隊伍前面的人手持繪著神靈畫像的唐卡和代表家族的旌旗,隊伍后面由神靈附體的法師督陣,向“拉木澤”行進,一路高呼“噯哈”,“拉木澤”一般都建在本村最高的山上,它是由石頭和土塊堆成的神垛。到達拉木澤后,在法師的帶領下,舞隊順時針圍拉木澤轉,法師祭撒青稞酒、焚燒符咒,心中默念祈禱詞和咒語,其他人煨桑、拋撒“風馬”,漫天飛舞的風馬和濃烈的桑煙,將祭神儀式推向高潮,人們仿佛受到神靈的眷顧,心境平和。儀式的第三部分是娛神儀式,它是以法師的獨舞和領舞、群舞為主要內容的拉什則、勒什則、莫合則等娛神表演,與插鐵簽、開紅山及其他表演活動交叉進行的儀式。最后舉行送神儀式,由全村所有人站在神廟前進行最后一次煨桑,法師宣告儀式結束,眾人分享祭品。
儀式音樂分析
美國傳播學家詹姆斯·凱瑞將傳播觀分為傳播傳遞觀和傳播儀式觀兩類,“儀式傳播觀中,傳播一詞的原型是以團體或共同身份把人們吸引到一起舉行的一種神圣典禮,它的起源和最高境界并非智力信息的傳遞,而是建構并維系一個有秩序、有意義,能夠用來支配和容納人類行為的文化世界。①在整個活動中,儀式音樂將音聲、樂舞、器樂以及其他音樂形式有機地把巫師、祭祀隊伍、人群結合在一起,通過音樂傳達信息、交流感情,從而達到人神共舞、人神共娛的目的。
音聲。“音聲”是我國著名民族音樂學家曹本冶先生提出的概念,它包括一切儀式行為中聽得到或聽不到的聲音。聽得到的音聲有“器聲”和“人聲”兩大類:器聲包括具有特定儀式含義的“法器”聲和與民俗活動共享的樂器聲;人聲所組成的“音聲”,包括各種程度的近似語言、近似音樂、似念似唱或似唱似念、連唱帶哭或連哭帶唱的“音聲”。②在整個祭祀儀式中主要有以下幾種音聲:其一,儀式第一天早上大約7點整,以海螺和鑼鼓為信號,將男女老少召集到神廟集合,這種音聲用來鼓舞戰斗士氣,調動積極性。其二,獻祭前“拉哇”用以整理行進隊伍的口哨聲和祭神儀式時心中默念祈禱詞,在祭神儀式的過程中,神巫居于中心地位,是人神二元交流與溝通的中介……帶領村民向神獻祭。③其三,舞隊向“拉木澤”行進時一路高呼“噯哈”聲。這種音聲不僅可統一行進步伐,還可號召祭祀人群共同參與、集體協作完成整個祭祀活動。其四,滑稽表演也是六月會上引人注目的重要節目,表演者用幽默的對白、出色的演技,在笑聲中傳播做人的道理。
樂舞。在整個祭祀過程中,樂舞不僅是六月會的主要形式,也是整個儀式音樂的主體部分,它包括拉什則、勒什則、莫合則和其他舞蹈組成的娛神表演。不同的舞蹈場面、不同的舞蹈內容,表達不同的情感、傳遞不同的信息。拉什則(神舞)。一般是由青年男子表演,因舞者邊舞邊擊“神鼓”而得名,由13個節目組成,內容大多與原始宗教有關。勒什則(龍舞)。據說這個舞蹈是由遠古村民的祈雨儀式演變而來。由8名男子組成舞隊的領舞,左手手持神斧,右手手捧哈達,邁著鏗鏘的腳步,伴隨快慢相間的節奏,整個舞隊跟著領舞不停地順時針旋轉,組成右旋海螺形。莫合則(軍舞)。許多文獻記載此舞與古代戰爭場面有關。它由8個鑼鼓手組成的“衡臺”與舞隊兩個部分組成。舞者每人手持“軍棍”組成軍隊,圍繞神靈邊轉邊舞。“格兒”。是當地唯一一個女子單獨表演的舞蹈。相傳這個舞蹈是王母娘娘獻給為玉皇大帝屢建戰功的13位戰神的,舞步沉穩緩慢,表情莊嚴肅穆。
樂器。與聲樂中的節奏、曲調因素相比,器樂的節奏、曲調既不是語言的輔助表達形式,也不能直接承擔語意表達功能,它們只注重自身“如何”表現,它們的本質功能即美感功能。④六月會使用的樂器主要有兩種:一種是羊皮鼓,另一種是銅鑼,這兩種樂器都屬于無標準音高的打擊樂器,用于舞蹈伴奏時,其功能是控制節奏、統一動作;作為與神交流的法器時,其功能是答謝神靈、祈求保佑等。
誦經調。誦經調主要應用于祭拉木澤、送神等儀式中,法師以有節奏的念誦和簡單曲調不斷反復地唱誦來頌神祈福,同時配合著法器、神鼓,根據其經韻和腔調的曲折程度或“音樂性”的強弱程度,六月會的誦經可以分為念誦和唱誦兩種形式:念誦時聲調平穩而少曲折;唱誦時聲調起伏較大而具有一定的曲調性,這種渾厚而富有節韻的聲音是用于“通神”的手段。⑤
情歌。藏族把情歌稱為“拉伊”,一般情況下,只有在單獨放牧或無人處演唱,在長輩面前、家里或公眾場合都被禁止,但六月會祭神儀式中,歌者為了討好眾神,用毛巾或哈達捂住臉,放聲高歌。
儀式音樂的傳播功能
解釋功能。人類學家沙勃說:“一個精心設計的暗號,雖然沒有寫出來,也沒有人知道,但大家都了解。”儀式中的樂舞、音聲、器樂等看似毫無關聯,實質上它們之間存在著必然的聯系,用其特殊的語匯,讓全體村民心領神會,隨著儀式的進程,融入到祭祀活動之中。
整合功能。由于歷史等原因,居住在同仁地區的有藏、漢、土等14個民族,苯教、藏傳佛教、道教等多種宗教共存,用儀式音樂這種方式,整合、協調、統一人們的行動,使原本不同的民族、宗教、村落(部落)、年齡、性別、身份的人們在相同的時間、地點,用一個共同的儀式將人們連接起來,進而以一種無形的力量,號召全體村民同心同德、同心協力,將分散的若干的小集團聯合成強大的部落聯盟,從而形成一個具有共同信仰的“新族群”。
規約功能。整個儀式中要求每一位成員要按照儀式的程序和規則來規范其行為,通過音樂凈化心靈、統一思想,表面看來是強化人對神的膜拜,而實質是為了將所有成員統一到這個具有約束力的“社會”中,作為單個成員都必須遵守這個“社會”的宗教、信仰、習俗、法規等,進而約束其在日常生活中的行為、語言甚至思想,成為具有強大凝聚力、向心力的族群。
調適功能。其一,日常生活中的矛盾與糾紛,在法師的唱誦中得以調控與解決,人們心中的不滿和憤恨在六月會上得以宣泄和釋放,使得人與人之間相互交流、相互溝通;其二,儀式將不同族源、不同性格、不同習俗的人們統一在相同的節奏、相同的舞姿、相同的步伐下,每一個具有個性的成員,都必須在儀式中削弱個性、加強共性,為構建和諧社會奠定堅實基礎。
每個儀式音樂中的音聲、樂舞、器樂等都是某種藝術的象征,都積淀著深厚的文化傳播和豐富的情感內容,通過儀式音樂人們將日常生活中的真實世界與神靈的精神世界融為一體,將上蒼的諸神與塵世中的凡人聯系在一起,它們之間相互傳遞、傳達、傳播彼此的信息,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注 釋:
①朱杰:《儀式傳播觀淺議》,《當代傳播》,2007(2)。
②曹本冶:《思想-行為:儀式中音聲的研究》,上海音樂出版社,2008年版。
③索端智:《青海黃南藏族村落祭神儀式分析》,《青海民族大學學報》,2010(9)。
④薛藝兵:《論儀式音樂的功能》,《音樂研究》,2003(1)。
⑤薛藝兵:《青海同仁六月會祭神樂舞的結構與意義》,《民族藝術》,2003(1)。
(作者為青海民族大學藝術系講師,音樂學碩士)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