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紅巖》中“小蘿卜頭”的故事人盡皆知。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夕,革命者宋綺云、徐林俠一起被國民黨特務在重慶監獄秘密殺害,他們最小的孩子9歲的“小蘿卜頭”成為年齡最小的烈士。建黨90周年之際,“小蘿卜頭”的哥哥、76歲的宋振鏞老人,向我們講述了宋家一門三烈的悲壯往事,以及他和兄弟姐妹解放后的生活。
一家三口被捕
宋振鏞家中兄弟姐妹7人,宋振鏞排行老五。最小的“小蘿卜頭”1940年春出生在西安,小名叫森森。1941年9月,父親宋綺云隨楊虎城將軍奔赴抗日前線作戰,把家人安排在西安市郊區蒲陽村。這一天,母親徐林俠正在對門老鄉家剝玉米,時年6歲的宋振鏞和兄弟姐妹在玩游戲。忽然家里闖進一伙人要把剛進門的爸爸帶走,宋振鏞急忙跑去告訴媽媽。媽媽跑到家門口,正撞見爸爸被幾個人推上了馬車,一家人眼睜睜看著爸爸宋綺云被抓走了。此后,媽媽不停地尋找爸爸的下落,可是,兩個月奔走杳無音信,危險卻在悄悄逼近。
時任國民黨四集團軍少將的父親被捕后,母親徐林俠進城到處打聽。特務當局怕事情鬧大暴露,一個陰雨天,在家門口,一個戴著鴨舌帽的人自稱是宋綺云的部下,送來一張紙條,上寫:“速將換洗衣服送來。”看著似乎熟悉的字跡,媽媽問道:“宋綺云現在哪里?”來人說:“他工作太忙,脫不開身。請您明天中午和我一起去!”
晚上,媽媽徐林俠把王遷升(宋綺云的警衛員)夫婦找來,向他們交待了一些事。王遷升夫婦擔心此去兇多吉少。送走了王遷升夫婦,媽媽把幾個孩子叫到身邊說:“我要去找爸爸,最多3天回來,爸爸是為了打日本鬼子、救中國,反動派才恨他,抓他,爸爸是沒有罪的!”
這一夜,媽媽把拆洗過的被子,過冬的棉衣拿出來,一針一線地縫到半夜。天亮了,媽媽抱著最小的弟弟宋振中出發了。4天過去了,不見媽媽的影子。幾個孩子天天到村口去等。到第5天吃完早飯,爸爸的警衛員王遷升帶來個壞消息:媽媽和小弟弟也被抓起來了。這對于孩子們來說真是晴天霹靂!
父母都被抓走了,剩下家中最大的二姐12歲,最小的妹妹4歲。時值冬季,家中的少量糧食很快吃完了,姐姐帶著弟弟妹妹扒樹皮吃度日。王遷升叔叔送來的糧食也很快沒有了。直到兩個多月后,地下黨組織派人送來糧食,孩子們才算躲過斷糧一劫。
最小的“老政治犯”
宋振鏞的父母及當時才周歲的弟弟宋振中被國民黨特務逮捕,先后被囚禁在重慶白公館、渣滓洞和貴州息烽集中營。在獄中嚴酷環境中,宋振中這個沒有幸福童年的孩子營養不良,看上去腦袋大,四肢細小,有點像蘿卜頭,但非常可愛,大家憐愛地叫他“小蘿卜頭”。
重慶地下黨創辦的《挺進報》在獄中依然出版,報紙很簡單,一張紙條上就寫幾句話。如:“淮海戰役輝煌勝利,殲敵60余萬人。”“小蘿卜頭”為辦好這張報紙作出了巨大貢獻。“小蘿卜頭”憑著年齡小、不惹人注意的優勢為獄中戰友傳遞了很多重要消息,也使得獄中辦報順利進行。有一次,黃顯聲將軍把一個疊得很小的紙塊塞進“小蘿卜頭”袖內暗袋,要他馬上送給許曉軒(獄中秘密黨支部書記),“小蘿卜頭”順利完成了任務。這是一張白公館監獄的內外地形圖,包括白公館周邊地形、崗哨等布防情況,它是“瘋老頭”韓子棟花了兩天時間精心畫成,準備集體越獄用的。韓子棟越獄前,母親徐林俠用舊布給他做了件衣服和一個白布口袋,是“小蘿卜頭”送去的。解放后,瘋老頭韓子棟含淚給宋振鏞姐弟講起,當年看到針線縫里有血跡時,他的眼淚“刷”地就流了下來。
解放后曾任中共青海省委統戰部部長的胡春甫來信說:1947年他被抓進白公館慘遭毒打,在陰暗的鋪上整整兩天不能動彈,當時7歲的“小蘿卜頭”從門縫里看見他戴著鐵鐐躺著,就告訴了媽媽。媽媽把自己做苦工掙下的掛面,下了一大碗,讓“小蘿卜頭”端著送給了他。胡春甫滿懷深情地寫道:“在我經受酷刑之后,最痛苦、最困難的時候,是‘小蘿卜頭’給我送來了一碗面條。是這碗面條暖了我的身,也暖了我的心,使我知道在獄中有黨組織,有同志在關心我、鼓勵著我。這給我增加了斗爭和戰勝敵人的信心!”
獄中家書
整整6年,宋振鏞的父母和弟弟杳無音信。直到1947年,父親宋綺云突然來信,信中只說一家三口平安,沒說自己身在何處,還說“你們最小的弟弟已上學”。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宋振鏞和兄弟姐妹們很高興,由姐姐執筆回信。按照爸爸的指點,信要寄到“重慶歌樂山腳下的磁器口一位黃姓人士處收轉”。宋老回憶說,那半年間兩地通信不斷,共計11封,其間還按爸爸的要求寄了一本字帖給弟弟,以及一張兄弟姐妹的合影。他說:“最后一封是由母親寫給我們的,但字跡大小、間隔不一。”實際上,那段時間正值抗戰結束,國共談判。宋綺云一家三口終于被關在同一間牢房里。所謂“小弟弟上學”,也是獄友們以絕食和罷工斗爭得來的結果。由于生活條件艱苦,母親身體極度衰弱且患了眼疾,完全是憑感覺寫下家信。
走遍全國訪知情人
從那以后,父母再次音信全無。宋家的孩子們再次和父母失去了聯系。一直到1950年2月5日,新中國第一個春節前夕,宋振鏞和兄弟姐妹們才得知父母和幼弟已于1949年9月6日深夜,被窮兇極惡的特務集體殺害于重慶歌樂山松林坡,被追認為革命烈士。
當時因為時局不穩,父母頻繁更換工作地點,家中的孩子們經常被寄養或轉移。最大的姐姐自小就被寄養在別人家里。1963年國慶,宋家6個兄弟姐妹在北京第一次團聚。由于自幼分開,有幾個之前從未見過面。大家像新生入學一樣,每個人先報自己的名字,然后介紹這些年來自己的經歷。
畢業于西安交通大學的宋振鏞,任解放軍第二炮兵北京天龍高新技術研究所所長,高級工程師。為了還原父親真實的一生,宋振鏞和兄弟姐妹根據調查組提供的材料,從1964年開始走訪父輩難友等知情人,腳步遍及除港澳臺和西藏外的全國各個省市,走訪尋找健在的歷史見證人。他先后采訪了韓子棟(《紅巖》中瘋老頭華子良的原型),提審了當年殺害烈士的兇手楊慶典……在《紅巖》之外,更多的史料不知有多少次讓這位烈士之后動容。
宋振鏞老人說,父親的一生不長,可我們卻用了幾十年的時間才慢慢讀懂:父親宋綺云是一個貧苦農民的兒子,1904年出生于江蘇省邳縣,自幼家貧勤學,1917年蘇聯十月革命勝利后,到武漢中央軍政學校(黃埔軍校第一期)學習,并加入中國共產黨。母親徐林俠,1926年就到武漢參加共產黨領導的“黨務訓練班”,入了黨,是位堅強的革命者。1928年,宋綺云奉黨的指示回到邳縣,擔任了邳縣第一任縣委書記。1930年,黨又派他到愛國將領楊虎城的部隊,一開始擔任南陽《宛南報》主編,后到西安任《西北文化日報》社長兼總編輯,幫助楊虎城做了大量工作。1935年10月,按黨中央指示,中共西北特別支部成立,他是特支委員,黨組織給他一項任務:促成楊虎城與紅四方面軍簽訂互不侵犯的秘密協議。在宋綺云和革命同志努力下,1933年,“一致對外、共同反蔣”的秘密協定生效,由此還打通了一條“紅色交通線”。在兩年多的時間內,紅軍需要的醫藥、報刊、武器等物資,都通過這條交通線源源不斷運往根據地。1935年父親宋綺云在蓮湖公園開了一家飯店。這個飯店,成了西北特別支部的地下聯絡站,八路軍在西安建立辦事處后,這條暗線還在運作。
宋老翻出老相冊,指著一張標有“攝于1940年冬”字樣的照片,說:“這是‘小蘿卜頭’留下的唯一的照片。”76歲的宋振鏞老人注視良久。如果沒有犧牲,眼前的稚齡幼童現今也當年逾古稀。
宋振鏞和哥哥姐姐們曾多次前往貴州、重慶等地,到父母和弟弟“小蘿卜頭”被關押的地方,到他們被害的地方,憑吊和悼念……后來,人民政府將三位烈士的遺骨合葬在西安長安區楊虎城將軍的陵園中,每年的清明節,去為親人掃墓時,總是看到很多陌生人前來憑吊和祭奠,非常感動。數十年來,宋振鏞老人熱心公益事業;退休后,為環保問題實地調查,提出解決方案;深入學校作愛國主義教育講座,作了數百場報告演講,他整理編寫的17萬字紅色回憶書稿《一門三烈》即將出版。他說,我希望后人能了解當年革命先烈的艱辛,珍惜今天的幸福,愛黨愛人民,努力報效祖國。
(編輯??王文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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