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懷

　　2010年3月28日，合肥市瑤海區教師新村發生一起血案，當地一家房地產公司高管王安迪被殺死在家中。75天后，犯罪嫌疑人方一在東莞被抓獲歸案。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犯罪嫌疑人方一竟然是一名教師，他和死者不但是高中同學，還是住在樓上樓下的鄰居。作為學生眼中的好老師，有著大好前途的方一為何向同窗兼鄰居的好友舉起屠刀？請看本刊獨家報道——
　　
　　也曾意氣風發過，再重逢卻差距盡顯
　　方一1972年出生于湖北羅田縣一個貧窮農家，因自小眼瞼下垂，加上沒有得到及時治療，長大后他成了“朝天望”。身體的缺陷，讓方一從小飽受同伴的嘲笑，漸漸地，他的性格變得敏感而內向。
　　1994年6月，方一和大學女友鄭于妮從華中師范大學畢業后，一起來到女友的老家合肥發展。方一到了合肥市城鄉結合部的一所高中當語文老師，而女友則留在了市內一所重點中學任教。
　　9月的一天晚上，女友突然興奮地對方一說：“我有個同事叫許娟，她說她的男友王安迪是你的老鄉，你們還是高中同學。”方一欣喜地說道：“是的，王安迪是我高中時最好的朋友。”原來，方一當年考上重點高中后，依舊被同學邊緣化，這時，與他同樣來自羅田的王安迪卻時常關心他，時間一久，兩人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直到1990年，方一考上了華中師范大學，王安迪卻只考上了省內的一所大專后，兩人才逐漸失去聯系。
　　沒想到失去聯系多年的老同學，還能在他鄉再次重逢，方一十分開心。第二天下午，他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在家里宴請王安迪和他的女友。交談中，方一得知王安迪在合肥一家房地產公司做財務后，笑著說道：“那以后我們買房子，就要找你了。”聚會完后，四個人相約，以后在合肥要互相照顧。
　　2000年5月6日中午，王安迪興沖沖地找到方一說：“有個好消息，我們公司員工內購價買房，我還可以多弄到一套，你想不想要？”方一當場就心動了。可是，方一家里負擔重，他每月工資有一半都是寄回家給多病的母親，手頭沒有多少積蓄，他只得找女友商量。最后，在女友父母的資助下，方一才湊齊了首付的4萬元房款。
　　方一和王安迪在同一棟樓買了房子，方一在4樓，王安迪在3樓，兩人做了鄰居。讓方一煩心的是，付了首付后，他已經一窮二白了，實在拿不出錢裝修。王安迪在裝修好房子搬進去后，經常催促方一快點裝修，方一硬撐著說：“最近太忙了，過段時間再裝吧。”可女友鄭于妮卻戳穿了他缺錢的真相。王安迪聽后笑道：“干嗎不早說？先從我這里拿錢把房子裝起來，等你有錢了再還我。”直到這時，方一才突然注意到，王安迪皮鞋锃亮、西裝筆挺，無論從衣著到氣質都高出他一截。
　　當王安迪把錢塞給方一的時候，方一沒有拿，他覺得找王安迪這個讀書不如自己的人借錢，是件傷自尊的事。直到2001年底，方一才花1萬元錢，將房子簡單地裝了一下。
　　住進小區的那天，兩家人在王安迪家里聚會。看著王安迪家精致的裝修，鄭于妮羨慕地說道：“王安迪，你的單位真好，工資一定很高。”王安迪謙虛地笑道：“老師是個金飯碗哦。”
　　晚上回到家中，鄭于妮感慨地對男友說道：“你可是名牌大學畢業的，起點比王安迪高多了，怎么現在反倒不如他。”方一聽后心里十分不爽，他說：“我剛開始工作而已，人生不能比較現在的位置，要比較結束時你會停在哪里。”雖然嘴上強硬，方一心里卻起了波瀾，他覺得一輩子做老師肯定發不了財，只有另尋出路才能致富。
　　2003年7月，方一經過慎重考慮，主動辭去了工作，南下深圳。火車遠去的時候，方一透過車窗看著站臺上揮手的王安迪，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過得比他好再回來。
　　同年10月，方一憑借實力考上了深圳南山中學。這是所公辦學校，轉正后工資待遇跟公務員一般高，前途終于一片光明。
　　2004年春節前，方一回到合肥看望女友。在王安迪為他辦的接風宴上，方一神氣地對王安迪說：“我可能以后就留在深圳發展了，有機會你也要去外面轉轉。”方一說這話底氣十足，似乎他已經完成了人生的逆轉。王安迪連連笑道：“回頭我去深圳，有地方落腳了。”
　　聽男友說要留在深圳，一旁的鄭于妮拉下臉來，她不愿背井離鄉。方一敏銳地察覺到女友臉上失落的表情，他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可是，轉念想到能超過當年不如自己的王安迪，他又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轉一圈回到原點，備受挫折人生失意
　　讓方一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準備在深圳大展拳腳的時候，噩耗傳來。2004年5月，方一的母親被查出患了胃癌，已到晚期。方一很想回老家照顧母親，為老人送終。可是，他正處于事業的上升期，如果請長假的話，之前的努力就會付諸流水。
　　一邊是親情，一邊是事業，方一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猶豫不決之際，方一打電話向王安迪傾訴，電話里，王安迪弄清事情原委后，情緒低落地說：“子欲養而親不待，5年前我事業剛起步，父親便去了，我總覺得生活中多了一份缺憾。錢沒了可以再掙，人沒了，后悔都來不及。”王安迪的話讓方一感觸良多，最終，他選擇了盡孝。2004年底，方一和女友在老家完婚，婚后一星期，母親安心離世。
　　深圳的工作丟了，方一不得不重新找工作。2005年8月，方一應聘到合肥潤安中學任教，生活又恢復到了先前的節奏。
　　而此時，王安迪已經升任公司的財務總監，正計劃著為妻子添置一輛代步的轎車。看著住在樓下的王安迪順風順水，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方一心中很不是滋味，他覺得做教師是沒希望趕上王安迪了，要想過上好日子，還是要另辟蹊徑。
　　2006年8月，方一的兒子降生，王安迪包了1000元錢的紅包送過來，方一結婚時，他也給了這么多。可王安迪越是大方，方一越是受刺激，在他看來，王安迪的大方就是壓力。在王安迪的陰影下，他活得無比憋屈，他當即決定，辭去工作做生意。
　　當年10月，方一不顧妻子的阻攔，倉促辭去教師職務，來到合肥寶業家紡廣場，做起了窗簾生意。然而事與愿違，方一不善與人交際的個性，成了他在生意場上致命的弱點，一年不到的時間，他就賠光了借來的本錢。
　　看到方一落魄的樣子，王安迪勸道：“你是個讀書的料，生意場上爾虞我詐不適合你。”不料，方一卻沒好氣地說：“我現在就是缺錢。”那一刻，方一偏執地認為，王安迪勸他放棄做生意，是對他不懷好意，他甚至把當年王安迪勸自己放棄深圳的工作回家盡孝，當成了他對自己的嫉妒。一絲怨氣，莫名地從方一心底升起。
　　迫于生計，方一不得不重操舊業，再次拿起了教鞭。由于熟悉業務，2008年10月，他被領導指定擔任語文教研組組長。可是，方一卻怎么也開心不起來，王安迪家越來越富裕的生活，成了橫在他心頭的一根毒刺。
　　2009年9月，鄭于妮調到另外一所重點中學教書，方一終于松了一口氣，在他看來，妻子不再天天跟許娟在一起，起碼不會再回來嘮叨他。讓方一沒有想到的是，沒過幾天，妻子回來告訴他，王安迪已經答應，以后每天上班捎她一程，因為王安迪的單位與她現在的單位相距不遠。方一聽了，只覺得嘴里一片苦澀。
　　更讓方一郁悶的是，妻子每天坐王安迪的車上班，一些無聊的人竟然開始對他指指點點，說他被戴綠帽而不自知。方一心里清楚，妻子和王安迪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他還是決定提醒一下妻子。一天晚上，方一對妻子說：“以后別跟他一起上下班了，別人看了說閑話。”不料，鄭于妮當場就爆發了，她指著丈夫的鼻子說：“有本事你也給我買一輛車，否則就別整天無事生非。”妻子的話令方一無言以對，在心底，他卻更加厭惡王安迪。
　　
　　
　　相見不如懷念，心理失衡終釀慘劇
　　2010年春節，方一讀研究生的弟弟下半年的學費尚無著落，他心急火燎。自從上次跟妻子吵架后，妻子已經明確了家庭責任：方一負責房貸和家里的日常開銷，她負責撫養兒子。但以方一的工資，負擔這么多，談何容易。就在此時，方一從妻子口中得知，王安迪已經和他妻子敲定，等他們的兒子16歲時，就把他送去美國讀書。如此大的落差，讓方一覺得自己的人生和尊嚴，被王安迪這個志得意滿的同鄉死死地踩在了腳底，他們的差距宛若鴻溝般不可逾越……
　　2010年3月18日，弟弟開學了，方一卻沒把學費湊齊。萬般無奈下，他從同事處借來了3000塊錢救急。不料，妻子為此大發脾氣，埋怨他沒本事還亂借錢，激憤下，妻子口不擇言地說道：“你要是有王安迪十分之一的能耐，我們也不會過得如此窘迫。”
　　妻子的話頓時令方一暴怒，但他又不敢對妻子發火，只得以倒垃圾的名義溜出了門。剛走出單元門，心情不好的方一直接把手中的垃圾袋扔了出去。沒想到，由于用力過猛，垃圾袋還在半空中就破了，垃圾散了一地，方一也沒有心情收拾，只看了一眼就匆匆離開了。
　　方一前腳剛進家門，物業公司的保安就找了過來，說有人投訴他亂扔垃圾。方一心情正不好，口不擇言地和保安吵了起來，保安指著他的鼻子說：“身為教師，你就這個素質嗎？”一時間，方一啞口無言。保安離開后，方一覺得自己受了巨大的羞辱，連一個小小的保安都能指責他，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身邊有個強勢的同學。如果這個同學從來就在身邊沒有存在過，他也不至于如此讓人看不起……
　　3月28日上午8時，方一湊了5000元錢，準備給弟弟寄去。他不敢跟妻子明說，只告訴妻子自己出門買菜。當方一下樓走到王安迪家門口的過道時，看到兩只裝著垃圾的紙箱擋在臺階上，他頓時聯想到幾天前被保安指責素質低下，不禁怒火中燒，猛地踢了一下紙箱后，站在樓道里破口大罵起來。
　　王安迪聽到外面的叫罵聲后，陰沉著臉開門走出來，質問方一在罵誰，方一眼睛一翻， “罵的就是你。”王安迪當場就憤怒了，兩人發生了爭吵，繼而又廝打起來。混亂中，方一掐住王安迪的脖子，隨著壓抑在他心頭的怨氣一點點爆發，他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短短幾分鐘后，王安迪就停止了呼吸。
　　發現王安迪死亡后，方一迅速把他的尸體拖到了王安迪家的儲藏室。前一天，王安迪的妻子帶著兒子回娘家看望父母，并不在家，家里只有王安迪一個人。下午3時，方一從市場上買來一雙橡皮手套和5條編織袋，對王安迪進行了分尸。方一本打算分尸后拋尸，可是，他害怕王安迪的妻子隨時會回家，于是，他再次把尸塊拖進儲藏室隱藏。事畢，方一換上王安迪的皮鞋，倉惶逃離現場。
　　當天，方一乘坐火車逃往廣東東莞。在東莞，他將王安迪的手機以510元的價格賣掉，并化名“胡浩”，隱匿在一家裝飾公司。
　　當晚，王安迪的妻子許娟回到家，發現室內客廳留有血跡，而丈夫不見蹤影，一絲不祥涌上心頭，她立刻撥打了報警電話。合肥市公安局瑤海分局接到報警后，趕到現場，確定這是一個刑事犯罪的現場，并很快找到了王安迪的尸體。2010年6月11日，在逃匿75天后，合肥專案組民警在廣東省東莞市將方一抓獲歸案。
　　2010年11月19日，合肥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由于情節惡劣，合肥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一審判處方一死刑。隨后，方一進行了上訴。2011年3月2日，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經過審理，維持原判。聽到終審判決后，方一頹然地坐在椅子上。
　　2011年8月3日，根據安徽省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簽發的執行死刑命令，合肥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方一執行了死刑。在看守所里，法官告訴方一，他可以會見家人。方一搖了搖頭，只托人給家人帶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我不愿意會見親友。”
　　方一殺害同窗兼鄰居的事在當地傳開后，立刻引起了人們的熱議。有的人認為，方一心理有問題，他妒忌昔日不如自己的同學過得比自己好，加上他和王安迪又是鄰居，天天受到刺激，才導致了最終的悲劇。還有的人認為，王安迪其實也有一定責任，作為方一最好的朋友，他應該早就發現方一的變化，但他卻一直把自己擺在一個較高的位置，俯視方一。
　　哈佛商學院一位教授在學生畢業前的最后一堂課上這樣忠告他的學生們：“如果幾年之后你接到母校的邀請，要求你回校參加5年一次的同學聚會——那是件危險的事，你不要去。”
　　這位教授認為，同學相聚會逼著你審視自己在剛畢業的短短幾年中取得的成就，而且是以你同學的標準，而不是以你自己的職業目標和成功標準，來評判你的成就，從而引發你關于職業成功與個人價值的巨大焦慮和徒然擔憂。
　　（文中人物除方一外，其它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