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溫暖是我留駐的理由

　　我的表妹林欣欣成長在一個富裕的家庭里，吊兒郎當的她居然也混到了師范畢業。按照分配計劃，學校要抽調一批具有市內戶口的畢業生下鄉支教兩年。過慣了錦衣玉食生活的欣欣聽說農村條件艱苦，就糾纏著爸爸給找個城里條件好一點兒的學校。誰知她爸爸沉默了幾天后，終于拋出一句：“欣欣，你平時太嬌慣了，還是到農村體驗兩年吧?！?br/>　　為這句話，欣欣哭了幾個晚上，最后揣著一張地圖和爸爸攤牌：“你不說我嬌生慣養嗎，我就去這個地方給你看看?！蔽乙磺?，居然是遼西北最偏僻、最貧困的一個山區。
　　欣欣這一走就是大半年，除了春節期間向家里打過幾次電話報平安外，其間沒有回來過一次。欣欣的母親為此不知暗暗落了多少淚，連夢中都惦記著女兒。她真想親自去看一看女兒工作和生活的環境如何，但聽說那兒的大山里連公路都不通，就遲遲沒能實現心愿。恰好我在五一節假期要去欣欣所在的那個地區，欣欣父母喜出望外，委托我一定要去看看欣欣現在的情況。
　　我坐了整整一天的長途客車，才到了那個只有一條小街的縣城。第二天早上，我雇了一輛人力三輪車，顛簸了半天到達一個險要山口。人力車夫抱歉地說，山路太陡，剩下的一段路只能靠到前方小村里換用毛驢托運東西了。結果到傍晚，在大山里繞得暈頭轉向的我才到達欣欣所在的學校。
　　當時我驚呆了!這哪里像一所學校哇，四周用木柵欄代替圍墻，操場坑坑洼洼，唯一的籃球架被風雨侵蝕得銹跡斑斑，校舍僅僅是一排用石頭壘起的平房，破舊不堪的窗戶有的鑲著七拼八湊的玻璃條，而有的卻只釘著塑料布。屋頂瓦縫里長滿了參差不齊的毛毛草，在風中瑟瑟抖動著。
　　就在我愣怔之際，一個女孩子出來了，看到我格外興奮。她穿一件黑條格衫搭配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頭發剪得很短但整齊。那一瞬間，我鼻子一酸，淚凝于睫，幾欲滴落，眼前又黑又瘦的女孩難道就是我昔日那個衣著艷麗的表妹嗎?
　　放學后，欣欣帶我去了她的宿舍。她告訴我，這是學校目前最好的一間房子，窗玻璃齊全，而且屋里刷了涂料。我進去一看，不禁難受地吁了一口氣，里面又窄又小，一鋪土炕連著一個地爐子，我難以想象在寒冷漫長的冬天里。欣欣在這里是怎么熬過一天又一天的。
　　欣欣給我講了許多關于這里的故事，說著說著忽然就哭了：“表哥，你以前想過這個世上居然還有如此貧窮閉塞的地方嗎?”我苦笑著搖搖頭，但心里清楚，欣欣在此之前也絕不知道，因為她那時成長在有五光十色璀璨燈火的都市里，而現在，她卻停留在另一種迥然不同的生活里。最讓我感動不已的，還是欣欣這半年多時間里的經歷。
　　原來，欣欣當初來這里，本是想用一種折磨自己的方式懲罰不講情面的爸爸。天真的她并沒有估計到這里的情況比預想中不知要惡劣多少倍。她剛一來到這里就后悔不迭，這么窮困封閉的地方也許只在小說和影視中見過，而擺在她面前活生生的事實是：教室殘破不堪，孩子們衣衫破舊，他們不知道火車是在鐵軌上跑的，也不曉得香蕉是一種要剝皮才能吃的水果。
　　欣欣勉強支撐了一個星期，就向老校長打報告辭行。但是那天她未等走出校門，就意外地看到一幕情景：二十多個學生和他們的家長站在那里，那些大人們盡管也是破衣爛衫、面呈菜色，卻獻給她一筐筐榛子、山蘑菇和雞蛋，用山民們最淳樸的方式微笑著挽留這位期盼已久的從山外來的英語老師。而孩子們更是齊刷刷地向她鞠躬，懇求她能留下來教他們，哪怕是一年，或是半年，或是一個月。欣欣看到這種情形，沒有理由和勇氣再向前邁出一步，就哭著跑回了自己的宿舍。
　　那天晚上，欣欣想了許多，盡管下了幾次決心要離開卻始終忘不掉那些善良淳樸的山民和二十幾雙祈盼的眼睛。她就決定只留一個月，然而一個月后，她沒有走。又過了一個月，她還是沒有走。然后，她再想走的意識就在孩子們每天瑯瑯的讀書聲中漸漸淡化了……
　　欣欣要教兩個年級24名學生的英語。在最寒冷的季節里，學生們看她臉凍得紅撲撲的，就私下里商量好，每天輪換帶給她一個熱乎乎的烤紅薯。有的孩子在家里央求大人把紅薯烤熟后，唯恐路上被風吹涼，就把它用棉布包好，放進棉襖里用體溫焐著，所以每次帶到學校里給她時，盡管孩子們凍得嘴唇青紫，但那塊紅薯始終都是熱的。終于有一天，一個男孩的奶奶生氣地找到學校，說她的孫子偷了鄰居地窖里的紅薯。欣欣這才知道，那個全校最窮的男孩父母雙亡，是和奶奶吃糠咽菜相依為命的。欣欣摟著那個臟兮兮的男孩失聲痛哭，在牛奶和巧克力中長大的她，隱藏在心底22年的愛，仿佛在那一刻被喚醒了。
　　孩子們一共給她帶了48塊烤紅薯，就是這些在常人眼里不屑一顧的紅薯，竟然陪伴她度過了整整一個冬天，使她不再感到寒冷和孤獨，因為有濃濃的愛在身邊包圍著。
　　我臨走的時候，見欣欣把父母給她帶的那一大包食品整整齊齊分成了24份，而唯獨沒有舍得給自己留下一塊芝麻糕、巧克力或是一根火腿。我的眼睛不禁濕潤了，問欣欣什么時候離開，她莞爾一笑：“說不準喲，也許一年兩年，也許一生……”在送我出山時，我們依依不舍揮手道別，直到走出老遠，風中仍傳來欣欣的喊聲：“回去替我向爸爸問好，我愛他!等放暑假時，我回去看他……”
　　那一刻，我久已壓抑的眼淚終于撲簌簌落了下來，我為心靈美麗的表妹而自豪，也為那48塊滲透著濃濃摯愛真情的紅薯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