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了也好

　　愛，愈見遲，愈見珍貴
　　
　　魯迅當年在書桌上深深地刻下一個“早”字。
　　這個字看著也覺得奮發舒展有硬氣，而相對的“遲”字，念在嘴里就顯得吃力些，再看也覺得慵懶沮喪而無為。人們愛早不愛晚，“遲”字不會被當做座右銘。
　　但我對這個“遲”還是有好感的。在這個什么都要講究神速的時代，我甚至寧愿自己遲緩一些，與靈魂同行，從容地移步換景，將美盡收眼底。
　　我不愿再說“遲”的丑話和壞話了，我愿意多想想它的美、它的好。
　　我的好友喬，是個另類的媽媽。她對女兒的要求竟然是“遲一些，再到?！?，雖然她騎摩托車帶女兒風馳電掣，但女兒卻常常是最后一個到校，正好趕到上課鈴響。她不急，女兒也不慌，老師自然沒有辦法。原來，她是醫生，知曉睡眠充足對一個孩子至關重要，因此她讓女兒養成早睡、午休和深睡眠的習慣，絕不把分數和名次放到孩子的健康之上。面對嚴厲的老師，她做了女兒“以遲為好”的堅強盾牌。
　　這樣的“遲”是不是證明喬更懂得愛呢？而且，還愛得那么科學，那么長遠。因為睡得好，喬的女兒比班級里的任何孩子都顯得好看而有精神，學習成績也理想，不由得叫人贊嘆服氣。
　　早早地來幫助你，早早地來慶賀你，早早地來祝福你，這樣的朋友當然是對你好的，而那些遲來的朋友同樣是有情有義的。
　　有幾年，我春風得意，事業上順風順水，也敢道一聲“千金散盡還復來”。人生的道路上鋪滿了鮮花，喝彩聲不斷，來自不同地方的朋友也多起來。他們都爭先恐后地與我交好，給我掌聲、贊美聲，甚至說了很多過頭的好話、軟話。而那個叫博的朋友竟一退再退，始終不愿來湊熱鬧，在自己困難時也不肯請求我的幫助，最后到遠在千里之外的城市打工，日子仍然過得辛苦。我有些氣他，聯絡越來越少，直到他杳無音訊。
　　后來，峰回路轉，我的人生換了風景，事業一蹶不振，最后竟借錢度日，真可謂“凄凄慘慘戚戚”，甚至在生病時都少有朋友前來看望。在我悲嘆世事相隔、人情異化的時候，博坐火車、搭便車風塵仆仆地趕過來。他握住我消瘦下來的手臂，未語淚先流，然后說：“我來遲了，原諒我！”
　　博真的“遲”了嗎？如此“遲”來的知己，是多么值得欣喜呀。笑到最后的人才真正懂得人生，“遲”到最后的人原來自始至終都是自己的知己。
　　姍姍來遲，“遲”有時候是優雅的；春日遲遲，“遲”有時候是蘊藉的；“遲”有時候又是美的。劉墉說：“什么是遲？遲實在只是慢，慢慢的春天和少女的腳步是美的……”還有“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這樣“遲”的盛開，不但是美的，而且還讓人不禁驚喜，難道你會抱怨這樣絕美的奇跡嗎？
　　對于貪早躁急的人，遲是遲了，可是畢竟來了，也許還來得正好，在你無望的時候竟真的來了，來得多么地讓人悲喜交集，來得好得不能再好了。因此，不抱怨，如同我們不會抱怨遲來的愛。這樣的愛同樣驚心動魄、同樣堅強綿遠，而且有種地老天荒的美與靜好。
　　杜拉斯在《情人》的開篇即寫到一個男人，他向“我”說道：“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F在，我是特地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的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這種遲來的愛，滄桑深情得讓我潸然淚下。百回千轉仍要愛，深不見底只見你。啊，秋日薄涼，一轉身竟又遇到你的溫熱，原諒我沒有在風華絕代的時候接受你，遲了的愛原來就是死了也要愛。
　　忽然想起葉芝的情詩《當你老了》，他和杜拉斯寫得多么相似?。憾嗌偃藭勰銡g樂美好的時光，愛你的美貌，用或真或假的愛情，但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也愛你那衰老了的臉上的哀傷……
　　一個說：遲了，遲了，太遲了！可是另一個說：遲了也要愛，老了也要愛，死了也要愛！誰能夠用這樣的“遲”來表達愛，還表達得這么美，這么好，好得不想去看那美艷艷、亮閃閃的天日。
　　編輯 邱文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