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所以,要干掉第二名。
起因,毋庸置疑,當然是徐晃從《中國記者》雜志上看到了那則招聘啟事開始。
早上,徐晃和頭兒吵了幾句。徐晃對頭兒說,怎么天天讓我泡會?頭兒說,每年三月是鐵定了的“會議月”,政教記者不泡會議泡啥?泡妞啊?徐晃說,泡妞怎么了!你以為我不敢啊!頭兒說,你敢你敢,那你泡去啊。
徐晃說,天天泡會,老子已經受夠了!徐晃說著說著,順手拿起頭兒桌上的一本《中國記者》雜志,“嗖”地一下就卷成了一只筒,并在桌面上“啪啪”地摔。雜志扇起來的風,將桌上煙灰缸里的煙灰扇起來,“噗”地灑了頭兒一臉。
頭兒說,徐晃你過分了啊!
徐晃說,我就是過分了,怎么著吧!頭兒只是個政教組組長,的確不能把徐晃怎么著。徐晃是臺里的骨干記者,強手如林中硬拼出來的實干人物。這些年來采訪的新聞拿下了許多國家級大獎,臺領導都看重他三分。
徐晃在頭兒桌上摔了雜志出了氣,正想離開,可那雜志封底上的招聘啟事,像一只無形的小手一下子撓在了徐晃的癢癢肉上。啟事的標題很是醒目:年薪十萬招聘記者。內容的大意是,面向全國,招聘具有中級以上技術職稱、本科學歷、五年以上業內工作經驗、獲過省級以上作品獎的記者三名。這個招聘條件,徐晃是蠻夠了的。說實話,徐晃本來不是那種不安分的人,自畢業后一頭扎進這家市級電視臺,他一干就是十年,從沒有動過跳槽的念頭。但年齡進入三十以后,徐晃的事業也達到了一個階段性的頂峰。回過頭看時,他才發現,自己十年的打打拼拼,結果是什么?依然是個窮光蛋啊!惟一的收獲就是賺了一肚子酒,還害得自己得了胃病。再有就是家里的書櫥里堆著的那些獎杯和證書,老婆小梅曾經說過,你那獎杯能頂轎車開啊還是證書能頂鈔票用啊?說的也是啊,看看自己的一些同學,以及周圍那些業務能力比自己差大了的人們,很多都已經混到用金碗吃飯、銀盆洗腳的地步了,徐晃又不是神仙,心里能不慢慢地有了失落感啊。所以,徐晃的工作上雖然還是和以前沒啥兩樣,但那股子激情卻不知哪兒去了。
年薪十萬!十萬!自己要用四年的時間才能掙來這么多錢。感慨之后,那本雜志讓徐晃愛不釋手了。招聘啟事的內容篇幅不長,總共也就幾百字兒,卻讓徐晃反反復復地研讀了一天。這家面向全國重金招賢納士的電視臺。處在南方沿海的東陽市。是一家縣級電視臺。徐晃雖然從沒去過南方的這個縣級市,但多少知道一些關于東陽的情況。東陽市是全國百強縣之首,擁有全國最大的小商品批發市場。職業病讓徐晃習慣性地上網查了一下,這個縣級市的人均GDP,竟然達到了九千多美元,比自己所處的這個北方地級市高出了整整兩倍還多。娘希匹!怪不得有如此大的氣魄敢面向全國叫板,徐晃感嘆著。然而,年薪十萬,這可是一個職業經理人的身價,用職業經理人的薪資價位招聘記者?這招聘來的記者能為你產出多少?豈不是用買一頭牛的錢去買一只羊?一向精明于算計的南方人是瘋了?還是錢多得花不了了?這個問題要搞清楚,
徐晃按照招聘啟事提供的聯系方式,一個電話打了過去,證實了這個招聘啟事的的確確是真實的,沒有絲毫的弄虛作假之后,徐晃絲毫沒有猶豫,當即就按照啟事上的要求,將自己的學歷、職稱、代表作品以及獲獎證書等所有資料,復印了厚厚的一沓。用快遞寄了過去。
晚上回到家,吃飯的時候,徐晃將這件事告訴了老婆小梅。小梅聽了,嘲笑他說,人家跳槽都是往高處走,你倒好,一個市級臺的骨干記者,就甘愿淪落到縣里去?
徐晃不以為然地說,年薪十萬啊我的太太,夠得上央視記者的年薪了呀,這樣的待遇,管誰也是極有誘惑力的。我可不管它什么市級縣級!
小梅聽了剜他一眼,說,我怎么感覺你現在變的都不是你了。
徐晃說,我不是我了。那我是誰?
小梅說,你是誰?你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那張臉,你就知道自己是誰了。
徐晃聽了小梅這句話,放下手中正吃著的饅頭,果真疑疑惑惑地去了鏡子前。用手左右摸著兩腮,端詳起自己的臉來,邊端詳邊自言自語道,除了黑一點,沒啥啊?還是我啊?
錢!小梅重重地拉著長音,吐出了這么一個字兒。小梅說。你的臉上已經牢牢地粘上了一個字:錢!男人一旦臉上有了這么個字兒,就意味著這個男人開始低俗起來、甚至變壞起來。
啊哈!徐晃一聽這話有些羞惱起來,回敬說,我臉上粘著個錢字?我低俗?你清高是吧?是哪個三天兩頭將那個錢字掛在嘴上的?是哪個三天兩頭攀比人家的高級轎車的?攀比人家的豪華別墅的?還有誰誰的老婆有多少高檔的衣服,誰誰的老婆有幾件華貴的首飾,你自己低俗,反過來還說我低俗?
你……混蛋!小梅被徐晃堵得說不出來了。
我混蛋?徐晃那張職業性的破嘴一旦被撩逗起來就不依不饒,那好!我這一回還就混蛋一回給你看看,還就豁出去當一回婊子了,我不能像你,既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你……
資料投寄出去后,遲遲沒有動靜。起初。徐晃還在心里惦記著這事兒,可時間一長,天天忙碌于新聞采訪中的徐晃,就將招聘的事兒忘了個一干二凈的。這件事過去了大概有二十多天的樣子,誰知這天突然就接到了東陽電視臺讓他即日前往東陽臺參加面試的電話通知。打過來電話的是一個說話極其溫柔的女人。女人在電話里用不太標準的、典型江浙口音的普通話對徐晃說,我們臺共收到來自全國各地報名投寄資料一萬三千多份,也就是說,我們從一萬三千多人中篩選出了最優秀的七個人來臺里進行面試,你就是這七個人當中的一員,恭喜你入圍啦!女人的語氣好像是徐晃中了大獎,她就是那個通知徐晃前往領獎的人一樣,
一萬三千人篩選出了七個!徐晃一時間險些被這兩個數字的對比擊暈。真他媽牛逼!這一萬三千人都是些什么人?看來都像自己一樣,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啊。一個小小的縣級臺,竟就弄出了如此大的動靜,先不說招聘的目的,單單就這一則小小的啟事本身,他東陽臺就已經在全國成功地做了一次轟動效應的形象廣告,
徐晃決定前往東陽電視臺參加面試,
頭,我從明天開始起,休假了啊!下午上班的時候,徐晃對頭兒說。
休假?明天?頭兒愣了。
是啊,我去年的假都還沒休哩。
這個時候,會議天天連成串,政教組人人忙得腳后跟砸后腦勺,你這不是成心么!頭兒說。
徐晃目光盯著頭兒,一字一頓地說,我就成心了!
頭兒也來氣了,說,你早干蛋了,偏偏這時候休。不行,不能休。
我還就偏偏這個時候干蛋去!你同意,我也休,你不同意,我也得休!
好!好!頭兒臉氣得都青了,說,我沒法治你,還有臺領導哩!頭兒說著站起身,一甩門出去了,
徐晃估計頭兒去找臺領導去了,他一點兒也不在乎,他拿起頭兒桌上的玉蘭牌香煙,抽出一根,燃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果然,不一會兒頭兒回來了,對徐晃說,臺領導要找你談話,你去和臺領導要求休假去吧。
徐晃聽了這話,走近前去,將一口煙噴到頭兒臉上,說,我就休個假,這點屁事兒你就告到了臺領導那兒去,還讓我去找臺領導?你可真夠小人的啊!不就休個假么,怎么著?臺領導還能殺了我?
關鍵是態度,徐晃你這態度讓人是可忍孰不可忍!頭兒被徐晃的話逼進了死角。
本來一開始,徐晃還帶有一種猶豫遲疑、半真半假的心態投寄報名資料的。而這會兒。他是真真正正的想去南方那個電視臺了,真真正正地想離開這里了。他明白自己這一去,意味著極有可能離開這個打拼了十年的市級臺,意味著要拋下年輕的妻子和幼小的女兒,遠走南方了。這么一想,徐晃忽然發現自己骨子里其實對家庭、對單位不但沒有多少留戀,反而內心深處里產生了即將脫離這一切的隱隱期待和興奮。
徐晃走進臺長的辦公室,徑直在沙發上坐下,低著頭默著不說話。臺長坐在寬大的老板桌后面悠閑地看著報紙。半天,才從鏡片后面撩起上眼皮,翻了一眼坐在對面沙發上的徐晃,慢條斯理地問道,徐晃啊,你最近……是不是有啥事兒啊?
最近?沒啥事兒啊。徐晃故作輕松地說。
哦……臺長呷了一口茶,又問,沒事,那怎么還要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休假啊?
徐晃本來就揣了一肚子氣來的,沒想到他一個普通員工的休假問題,還得到了一把手的如此關注和干涉,一聽臺長如此問,心里的那股子火怎么壓也壓不住了,就一點兒也不軟氣地反問臺長道,國家制定的帶薪休假制度上,好像沒有規定這個節骨眼上不允許休假吧?
聽了徐晃這么說。臺長有些意外,就又從鏡片后面撩起上眼皮去看徐晃,臺長那眼皮在鏡片后面翻啊翻地,翻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道。要是我不批準你休呢?
那我……辭職!徐晃說。說完,徐晃被自己這話嚇了一跳,壞啦!怎么嘴里蹦出來這么句話啊?他正想要再說句什么來補救一下,忽而又想到不久的將來,自己就要去南方那個電視臺干去了,辭職就辭職,有什么大不了。這樣一想,徐晃的心里也就慢慢地平和了些,少了慌張,有了底氣。
哦!辭職?徐晃這話讓臺長只是稍感意外,但卻并沒有徐晃想象的那樣驚得一下跳起來,然后勸說他回心轉意。臺長還是那樣用慢條斯理的語氣說,好吧,你既然這樣說,看來你是有了更好的去處,那我成全你,去寫個辭職書來吧,我批準你的辭職。
徐晃聽了臺長這話,怔了一怔,他沒想到臺長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怎么著他徐晃在這里也是摸爬滾打了十年,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吧,你臺長哪怕假惺惺地勸慰那么一下也好啊。徐晃的確是沒有意料到臺長會說出這樣的話,這實在讓人寒心得很。徐晃遲疑間,臺長好像猜透了他的內心一樣,勸慰起他來,臺長說,我知道你是個人才,也知道你有一顆不安分的心,年輕人嘛。去外面闖蕩闖蕩也好,你放心,這里的門,始終為你敞開著,什么時候在外面混不下去了,你就再回來。
謝謝臺長的美意,不必啦,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徐晃說完,“咣”地一腳將臺長的門踢開,走了出去。
回到家。徐晃將辭職的事和小梅一說,小梅就蹦了老高。小梅流著淚說,徐晃啊徐晃,電視臺記者這個職業,有多少人羨慕啊,你說辭就辭啦。如今找個工作容易嗎,你辭了工作,我們全家喝西北風去啊?
徐晃本來在單位就窩了一肚子的火,回家來見小梅這樣,就說,你嚷嚷什么呀,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我不是已經決定去東陽電視臺干了么,那兒可比這里強多了,明天我就啟程去東陽電視臺,在那兒干一年就是十萬,干一年就是十萬。
小梅說,東陽電視臺是你家辦的嗎?八字還沒一撇兒呢,你就說下如此的大話兒。
我堂堂一個市級臺的骨干記者,委曲求全地去一個縣級臺,還能有啥問題不成?徐晃安慰小梅說,你放心,我去了之后,很快就會把你和孩子接過去,在那兒干上幾年,我們就可以買套大面積的復式樓房,比在這兒半死不活的受罪強多了。
小梅聽了徐晃這話,冷冷一笑說,我怎么感覺你好像在做夢似的。說完,小梅不再搭理他,獨自睡去了。
第二天,徐晃坐上了南下的火車。
二
季節剛剛進入了三月,北方的大地依然是一片荒涼和蒼茫。車過長江,越往南走,車窗外的萬物越是郁郁蔥蔥,一派生機盎然。到達東陽市的時候,已是晚間。徐晃出了車站。打的直奔電視臺而去。不大一會兒,車在一棟高樓大廈前停下。徐晃下了車,抬頭一看,眼前的這棟30層的大廈,富麗堂皇,十分的氣派。大廈上下通體裝飾著華麗的玻璃幕墻,正面懸掛著“東陽廣電大廈”幾個鎏金大字。媽的,竟然比自己所在的市級臺的大樓高出了一半還多!看來,廣電事業的發展必須要建立在經濟發展的基礎上,必需的……
徐晃沒有直接進去,也沒有和東陽臺的人取得聯系,因為他是提前了兩天趕來的。徐晃之所以這么做有他的打算,他想提前趕來,先對東陽市和東陽電視臺有個直覺上的了解和印象。畢竟自己辭了職,已經沒有了后路。雖然在家里的時候和老婆小梅夸下了海口,但說歸說,人家從一萬三千多人中才選出來了七個人面試,另外那六個人到底是些什么鳥,也還是個未知數,不可輕敵,準備工作還是做的細致一些才好。另外,自己的后半生很有可能就在這個地方度過了,提前來看看,也好找找感覺。
徐晃找了家小旅社住下來。小旅社距離電視臺不遠,透過房間的窗口,一眼就能看到電視臺的大廈。吃過晚飯,徐晃出了旅社,逛蕩著來到了電視臺大廈前。此刻正是夜幕初降,聳立在夜色里的大廈還有許多的窗口亮著光,這說明還有很多人在加班,干電視這個行當,加班再正常不過。徐晃走上一級級高高的臺階進了大廈。走進大廈,一樓是高大寬闊的大廳。大廳的幾根圓形立柱上,掛著一些主持人和播音員的肖像。大廳東西華麗的壁上,掛著一些巨幅的匾牌,有單位簡介、欄目簡介和各式各樣的獎牌。大廳門口處安放著一張桌子,桌子后面的椅子上掛著一根警用的橡皮棍和一頂嶄新的保安警帽。桌子上盼一只玻璃杯子里的水,從徐晃進來的時候還冒著熱氣,到這會兒杯子里的水已經完全涼透,門衛都一直沒有出現。電視臺作為二級安全重點保護單位,門衛竟然擅離職守這么長時間?徐晃從這一個細節上就看出了這個臺的管理的疏松。像這種暴發戶式的南方縣級臺,就好似那種一夜之間富起來了的人一樣,渾身華麗的衣服,滿嘴里卻是噴著粗鄙。但是,人家有錢啊!這個社會就認這一點。既然你是沖著人家的錢來的。那就別在意那么多了。
徐晃沒有去坐電梯,他沿著樓梯往上爬,一層一層細細地去看。也不知到了第幾層的時候,一出樓梯口,迎面的壁上粘貼著“新聞中心”幾個字。徐晃順著中間的走廊賊一樣地輕手輕腳地溜進去。走廊兩邊的門緊閉著,編輯部、制作部、播音部、采訪一部、采訪二部……一路走下去,一直走到那個半掩著門、從門里瀉出一束光來的地方。
走到近前,徐晃聽到一種“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門里隱隱約約地傳出來。徐晃好奇地湊上去,輕輕推了下門,眼前的一幕頓時讓他傻了。房間里,一男一女正在“搏斗”中。男的上身已經赤裸,正要把女的往桌上抱。女的半推半就地掙扎著,上衣已經被男的一只手撩到了脖頸處,一對豐滿雪白的乳房在男人的手間小兔般地跳躍起來。先是女的聽到了門口處的動靜,扭過頭來。男的隨即也回頭來看,那男人的目光正和徐晃呆愣的目光撞個正著。
誰——!那男人沖徐晃一聲喊。
徐晃從愣怔中猛醒,轉身就跑,一口氣跑下了樓。到了一樓大廳,回頭看看沒有人追來,這才停下喘息起來。大廳里的門衛依然不在,有個人也像徐晃剛才那樣,正在瀏覽觀看大廳里的內容,見徐晃上氣不接下氣地從樓上下來,慌慌張張的樣子,那個人就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徐晃強裝鎮靜,朝那人笑了笑。那人也沖著他微微一笑。
媽的!一直走出老遠,走到了街上,徐晃才回頭沖著大廈罵了一句。
回到旅社,徐晃想想剛才的一幕,不覺又好氣又好笑。他倚靠著床頭看了一會兒東陽臺新聞,十幾分鐘的新聞欄目,除了會議報道,幾乎沒什么別的內容。也許是因為全國各地的三月都是“會議月”的緣由吧。年初嘛,總結上一年的工作,布置今年的任務,這是慣例。別說市委市政府的主要工作會議,就說各個市直部門,哪個不想將自己的工作成績和新年展望搬上電視,通過電視這個特殊的途徑向市領導間接地作個匯報,徐晃看到除了那個女播音員的長相還算湊合著能看以外,東陽臺的新聞從深度、角度上都還差了那么一截。這使得徐晃對自己更有了把握和信心。
看完東陽臺的新聞,時間已晚,徐晃也頓感疲憊起來,他想洗漱一下然后安歇。旅社比較簡陋,房間里連個衛生間也沒有。徐晃拿起牙刷和毛巾,端個臉盆,走出房間去走廊盡頭的公共洗漱間洗漱。在洗漱間里,徐晃彎腰刷牙的時候,旁邊一個人也在那里洗臉。
都說南方的水好水清,可這水怎么這么渾濁啊?那人對徐晃說,一口濃重的東北腔。
嗯……徐晃嘴里刷著牙。嘟噥了一聲,待他吐出滿嘴的白沫,這才又說道,如今這里不是正在發生著百年不遇的大旱嘛。
那人沒有回話,臉轉向徐晃,突然齜著牙笑起來。
徐晃聽了這笑聲,從臉盆里拾起頭看了那人一眼。徐晃怔怔地看,臉上的水一滴滴掉進盆里,“滴答滴答”地響。盡管洗漱間里的燈光昏暗,但徐晃還是一眼就認出來,眼前這個人正是徐晃從東陽臺大廈跑下來時在大廳里遇見的那個人。
你剛才……為什么要跑?那人笑著問徐晃。
沒有,我沒跑啊。徐晃否認說。那人的臉陰在昏暗的燈影里,徐晃看不透他臉上的笑到底意味著什么。
可是……你走了之后,樓上追下來一個人。那人又說。
哦,是嗎?咋了?徐晃聽了,心里一哆嗦,好像做了虧心事被人發覺了一樣,
追下來的那個人一個勁兒問我,看沒看到有人出去,我說沒有看見。
你為什么要這么說?徐晃問。
那人又笑了,卻不答。徐晃便不再問了,因為他隱約感覺到這個人的身份和目的很有可能和自己是一樣的。兩人一前一后走出洗漱間,在走廊上,兩人又心照不宣地打量了一眼對方,走進了各自的房間。
第二天下午,是東陽臺通知報到的時間。徐晃走進東陽臺大廈,見門廳那張門衛的桌子成了臨時接待登記的地方。一個小姑娘坐在桌前寫著什么,旁邊站著兩個男人。徐晃上前對小姑娘說,我是河北東洲電視臺的徐晃。沒等小姑娘回答,旁邊其中的一個男人上前熱情地握住徐晃的手,說。辛苦啦!一路辛苦……還沒等說完。男人將半截話咽了回去,目光有些疑惑地在徐晃臉上打量。徐晃心里“咯噔”一下,握著他的手的這個男人,正是昨天晚上那個和女人“搏斗”的男人。
你……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男人問徐晃,眼神里依然是那種疑惑。
這是我們臺新聞中心的馮主任。小姑娘抬頭對徐晃介紹著那個男人,
徐晃心里惶惶地,生怕這個馮主任認出他來,趕忙說,不可能的,我剛剛下火車。怎么可能見過呢?
哦……是嗎?那不好意思了,只是因為看你有點兒眼熟,馮主任又說。
或許我們是神交已久的故友吧,呵呵!徐晃玩笑般地說道,
對對,神交已久,哈哈!馮主任也笑了。
晚間,東陽臺為前來參加面試的七個人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宴會。晚宴設在東陽市一家名字叫萊士德的酒店,東陽臺臺長張光坤親自出面招待大家。
落座后,徐晃一看和自己同住一個旅社的那個家伙恰巧挨著座。兩人相視默默一笑,伸出手握了握,徐晃說,我是徐晃。那人也說,我叫高金。
未開席之前,坐在主陪位置上的張臺長目光先是在七個人身上游離一遭,才說道,從資料上看,大家皆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大臺,都有著不凡的業績,都是電視新聞行業的精英,你們千里迢迢來我這個小廟應聘,東陽臺頓感蓬蓽生輝啊!委屈大家啦,呵呵!張臺長的年齡看上去有五十出頭的樣子,禿了頂的腦門瓦亮瓦亮,近視眼鏡后面的目光炯炯有神,那種典型的精明強干的南方人形象,一看就是個雄心勃勃的實干人物。張臺長的話盡管說得謙虛而低調,但在座的人們還是聽出了張臺長語氣里透露出來的那種自信甚至自負。徐晃用余光掃一眼其他前來參加面試的六個人,六個人正都十分恭敬并專注地聆聽著張臺長說話。
張臺長說,這樣吧,初來乍到,大家還都不熟悉,讓我們臺新聞中心的馮主任將大家的資料念一遍,相互熟悉下吧。
聽了這話,坐在副主陪位置上的馮主任立起身。從兜里摸出一張紙,目光先是在席間掃了一圈,然后才高聲念起來:甘肅省電視臺新聞中心記者艾偉……馮主任的話還未落音,那個年齡有三十五六、胖乎乎的戴眼鏡的家伙從席間站起身,微微彎了腰,臉上露出一絲謙恭的笑,對左右點一點頭,然后又坐下去。馮主任又接著念:青海省電視臺社教中心記者姜兆華。姜兆華沒有像艾偉那樣很紳士地站起身來,看上去高大黑瘦的姜兆華只是微微欠了欠身,臉上也沒有笑容,左右點了點頭,算作打了個招呼。馮主任緊接著又念:江西省銅業集團電視臺記者魏佳、黑龍江省蒼北市電視臺記者高金、河北省東州市電視臺記者徐晃……馮主任好似宣讀獲獎名單,口氣嚴肅、一本正經。除了姜兆華以外,每念到一個人的名字,就都像甘肅臺的艾偉一樣在席間立起身來,微微彎了腰,臉上露出一絲謙恭的笑,對左右點一點頭,然后又坐下去。
這一個個電視臺的名字從馮主任嘴里蹦出來,讓徐晃發了蒙:這……這怎么可能!?怎么會是這個樣子!?竟然還有兩個省級臺的記者也來這縣級臺應聘。簡直是笑話!盡管這兩個省級臺地處西部,大家都向往東部沿海發達地區,但也不至于堂堂的省級臺的記者淪落到一個縣級臺里來混吧?真他媽的莫名其妙!徐晃一下子意識到了自己嚴重的判斷失誤,他本來很自信地以為其他六人都來自于縣級媒體。來的路上,他的內心還一直為自己的屈身下嫁生出那么點兒羞愧和矛盾。此刻一看這陣勢,竟然還有省級電視臺的記者也來應聘,讓他實在是有些始料不及。當馮主任念到他的名字時,徐晃遲疑了一下才從愣神中醒過來,站起身來時感覺眼前一陣眩暈,身后的椅子也“稀里嘩啦”地被他碰翻在地。
大家開始舉杯換盞喝起酒來的時候,馮主任又透露說甘肅臺的艾偉竟然還是個博士。徐晃聽了,正在下咽著的一口紅酒差點兒嗆進了氣管里去。
一開始。大家還都有些矜持。別看平日里都是些叱咤風云的記者,但此刻大家都明白自己的身份和此次前來的目的,在掌握生殺大權的張臺長面前盡量都保持一個好形象。一個個小心翼翼地喝酒吃菜,只有馮主任和張臺長毫無顧忌,在一唱一和地掌控著局面。酒至微醺的時候,大家才似乎稍微有些放開。徐晃冷眼觀察著其他六位對手,心里暗暗揣摩著這六個人——甘肅臺的這個艾偉,白白凈凈的,短短的自來卷的黑發貼在寬大的腦門上,從他那吃菜的動作和表情上,一看就是那種才華橫溢、但又有點心無城府的書呆子氣的人物。姜兆華有一副典型的西北大漢的臉,黝黑的臉龐棱角分明,很是粗獷豪放,他坐在那里不卑不亢,很有那種大臺記者的風范。江西銅業集團電視臺的這個魏佳,典型的一個奶油小生,雖然長相英俊,但言談舉止卻有些猥猥瑣瑣,況且從外貌上看像個剛畢業的學生般,東陽臺要求必須有五年的從業經驗,這個家伙參加工作夠五年嗎?只有身邊的這個黑龍江省蒼北臺來的高金,讓徐晃有點難以捉摸。五短身材的高金也是白白凈凈,怎么看怎么不像個東北漢子,倒是很像個南方人,一雙小眼睛骨碌亂轉,臉上始終是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時,張臺長又端起了杯子,對大家說,我想,各位前來應聘的同時,一定會對我們東陽臺這么做產生一些疑問吧?一個小小的縣級臺,敢面向全國拿出十萬年薪來招聘記者?是作秀啊還是犯傻呢?是啊,假如換了我,我也會有如此疑問。大家都知道,當下,不管是內地的縣級臺還是沿海發達地區的縣級臺,發展的空間和潛力是很有限的。因此,要想突破被局限了的空間。要想挖掘出潛力來。我們就只有這么做,要面向全國,招賢納士。縱觀古今,橫掀古典,我們每時每刻無不為很多爭搶人才的典故所感慨。從鮑叔牙的“辭相讓賢”到百里奚“糊涂為相”:自祁奚“不避親仇”至劉邦“知人善任”;在我國的用人史上勾勒出了一幕幕識賢、舉賢、用賢激動人心的場面,給后人許多啟迪,無論古代帝王還是今天的企業CEO有哪一天不是在為人力資源管理而絞盡腦汁呢?張臺長引經據典地說著,不知大家是否了解,東陽雖然只是個縣級市,可東陽擁有全國最大的小商品批發市場,東陽擁有全國最大的商貿物流基地。東陽人已經將生意做到了世界各地的一百多個國家和地區,東陽不但建起了自己的飛機場,而且還是最忙碌的國際性機場,每天往返于東陽和世界各地的外國人成百上千……張臺長說到這里頓一頓,和眾人碰了杯,將杯里的紅酒一飲而盡,然后繼續說,東陽經濟如此迅猛,我們電視臺也要與時俱進,要將新聞的空間拓展到國外去,將東陽人在國外的風采記錄回來,通過熒屏展示給東陽人民。因此,我們決定面向全國招聘三名記者。張臺長說到這里,又頓了一頓,好像在故意賣個關子,在眾人臉上挨個兒看了看,說,這三名記者可不是一般的記者啊,是要派駐到國外去的。而十萬年薪,也只是我們開出的底薪。這三名記者派駐到國外后,他們在國外的一切食宿和活動經費將全部由臺里負擔,并且根據采稿的質量和數量,給予各種補助和獎金,加起來,一年不會低于五十萬……
席間,所有的人都在屏著氣聆聽張臺長的這番高屋建瓴的藍圖。當張臺長說到待遇一年不低于五十萬時,大家的臉上立時有些不自然起來。有的匆忙伸筷去夾菜,有的佯裝拿起餐巾紙去擦嘴,好似對張臺長說的最后這句話都沒怎么去留意,
張臺長看一看眾人,臉上瞬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嘲笑。他端起杯來和大家又碰了一個。這才又說,我們要的這三名記者,很快就要從你們七人當中產生了,大家有的來自省級大臺,有的來自市級臺,不得了啊!如果不是名額限制,真想把大家都留下來。大家既然來,肯定都是抱著干一番事業的信心來的,不知我猜得對不對?
眾人聽了張臺長如此問,紛紛說,對!對!
張臺長“哈哈”地笑了。說道,好!飯后大家就住在這個萊士德酒店,所有食宿都由我們臺買單,祝大家心想事成!馬到成功!
一頓飯吃完,就都熟絡了。送走張臺長和馮主任離開后,七個人進了電梯。盡管彼此之間是競爭對手。但表面上七個人還是“嘻嘻哈哈”地說笑著,好像個個什么都不在乎。很是輕松的樣子。相互打聽了解對方臺里的一些情況。
在電梯里,徐晃對艾偉說,你作為一個博士,為啥也要到這里來應聘?
博士怎么啦,如今這個社會啥都值錢。就是學歷不值錢。沒等艾偉回答徐晃的話,姜兆華搶先說了這么一句。這句話有點火藥味,很嗆人。艾偉白了姜兆華一眼,他不得不承認姜兆華這句話的現實。艾偉看樣子是個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的人。他沒接姜兆華的話茬,而是去反問徐晃,那你為啥也要來東陽電視臺應聘?
徐晃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有點尷尬地笑了一下。大家心里都很明白到底為了啥而來,這個艾偉偏偏反問他這樣的問題,徐晃如果說是為了干一番事業來的。豈不太虛偽了。
艾偉見徐晃不答,就說,你不說,我替你說了吧,我們這些人,不就是沖著那十萬年薪來的嘛。噢,對了,還有出國,這個對我們來說更具吸引力。
有人說,艾偉你醉了嗎?
艾偉說,我沒醉,姜兆華說的是,博士怎么啦,博士也要吃飯,也想住好房子,也想開好車,也拉臭屎放臭屁,哈哈!
眾人說,艾偉你醉了,真醉了。
住宿安排在酒店的17層,東陽臺把每一個環節都考慮的很是周到,為了不影響休息,特意安排七個人每人一個單間。徐晃進了房間,一看房間是標準的四星級。房內設置齊全高檔,一個人住顯然是太奢侈了。徐晃是沮喪的,他將自己猛地朝房間中間那張大床上一扔,兩眼盯著天花板上那盞華麗的吊燈,腦子里思索著自己該怎么辦。徐晃來應聘的那種胸有成竹的把握,以及那股子動力和激情,這一頓飯的工夫兒,像鼓起的皮球被針扎了一個眼兒,不知不覺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吃飯的時候,他就逐一將六個對手的實力估量了一番,然后就將自己進入前三的可能性否定了。
“咚”的一聲,徐晃的拳頭擂在床頭上方的墻壁上,拳頭幾乎將墻上的壁紙搓去一層。徐晃徹底絕了望。
不一會兒有人敲門,徐晃煩躁地吼,敲啥敲。進來!
河北的哥們,你沒事兒吧?說話的是高金。他站在門口探著頭問徐晃,
沒事沒事,不小心碰翻了椅子。徐晃趕緊掩飾道。
那就好,我住你隔壁,有事你就說。高金說完,吹著口哨回自己的房間里去了。高金的口哨吹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吹得悠悠揚揚,那輕松歡快的調子好像有意和他徐晃對著干。
這個高金何來如此悠閑輕松的心情?徐晃想,高金也是個市級臺的記者,面對艾偉和姜兆華這兩個來自省臺的強有力的對手,他高金緣何還能夠如此輕松?
徐晃來到高金的房間里,見高金剛剛洗完澡,正在看球賽;徐晃說,東北的哥們,看你也是提前來的,準備工作做得很充分吧,這次應聘你肯定勢在必得了。
你不也和我一樣提前來的嘛,哈哈。高金笑著說。
提前來又能怎樣?我是打算放棄這次應聘了,你的實力比我強,你肯定是沒問題的。徐晃說。
我比你強?我們倆都是來自市級臺,半斤八兩。我本來對這次應聘就沒抱啥希望,聘上更好,聘不上就再回我的蒼北臺去。高金說。
哦,反正我是真的放棄了。徐晃說。
兩人打了一會兒哈哈,都在咬牙切齒地發狠證明自己要放棄這次應聘,好像不這樣,對方就吃不到定心丸兒。徐晃回了自己的房間。徐晃明白高金說的并不是真心話,高金不會將自己的計劃讓對手捉摸透的。但徐晃的話倒是發自了內心,他是真的絕望了,因為徐晃是辭了職的。后路已經被自己斬斷,前途又是一片渺茫,他怎么可能不痛苦?絕望之后的徐晃雖然心里的痛和惱無以言表,但徹底放棄后反倒有了一種輕松。心里沒有了任何的壓力和緊張。算啦算啦,讓年薪十萬玩蛋去吧!就當繁忙勞碌的工作之余來南方度了個假還不行嗎!這樣一想,徐晃的心態慢慢平和了下來。正待迷迷糊糊地睡去,床頭柜上的電話座機響起來。悅耳的鈴聲溫柔中帶有一種曖昧。徐晃摸起電話,聽筒里傳出來嬌滴滴的女子的聲音:先生您好,需要特殊服務嗎?
特殊服務……當徐晃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后,突然想調侃一下對方,報復下這只“雞”,彌補一下心理上的失落和不平衡。徐晃問,特殊服務是免費的嗎?
如今這個社會哪兒有免費的午餐啊,需要一點點費用啦。
我是革命老區來的,窮啊!徐晃強忍住不讓自己笑出來。
先生放心,一次只收您三百。女子說。
免費照顧一下嘛!
先生真逗啊,免費是不可以的,放心啦,我會讓您很舒服很舒服的哎!女子在那邊肉麻地發起嗲來。
就當支援一下老區,扶貧了吧!徐晃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媽個X的!老娘沒閑工夫跟你噦嗦了!那邊的女子被徐晃忽悠得半天回過味來,才明白自己被徐晃戲弄了,氣急敗壞地罵了一句臟話,“啪嗒”掛掉了電話。
三
第二天一早,大家一起吃過早餐,馮主任帶著一輛豪華中巴將他們七人接到了臺里。在馮主任的帶領下,大家來到大廈四樓的一個小接待室。馮主任說,請各位在這里稍等,張臺長一會兒就過來宣布今后四天的考試方案。馮主任說完就轉身出去了。
四天的考試?大家聽了馮主任這一說,都愣了,不知道東陽臺到底葫蘆里賣的啥藥,考試竟然還需要四天?這時,江西銅業集團電視臺的魏佳神神秘秘地向大家透露說,聽說為了這次面試,東陽臺請了名牌大學的教授和省衛視臺的資深專家來當評委,很多大媒體的記者也都前來采訪東陽臺的這次別具一格的招聘哩。
記者來采訪這次招聘?來采訪我們?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這些新聞人要“被新聞”?高金問魏佳。
沒等魏佳答話,徐晃說,新聞人“被新聞”,好!好玩兒!徐晃因為身心輕松了,便沒有了其他人那樣的緊張和壓力感。他那一貫的油嘴滑舌的調侃又來了,他說,如今這個社會,“被就業”、“被低保”等等早已見怪不怪了,不過只要別“被強奸”就好啊!
誰說沒“被強奸”?你已經“被強奸”了嘛,艾偉說,這個“被”那個“被”的,不都是“被強奸”了“被”們的意志嘛。
眾人聽了,不由得笑起來。這一笑,接待室里的壓抑氣氛一下子減輕了許多,
魏記,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青海臺的姜兆華問魏佳。
哦,這個嘛……我是聽……別人說的。魏佳支支吾吾、躲躲閃閃地回答。
大家正要再繼續追問魏佳,這時張臺長推門進來。張臺長說,抱歉啊抱歉!因為忙著接待央視和高校來的評委們,還有很多大媒體的記者們,讓大家久等了。眾人聽了這話,果然如魏佳說的一樣,禁不住都拿目光去瞥魏佳。魏佳低了頭。似乎在研究自己腳上那雙耐克鞋為什么就那么亮白。
張臺長宣布了這次招聘的考試方案和招聘活動的日程安排:第一天,上午,面試。下午,公布名次和成績。第二天,上午,應聘者演講。下午,公布名次和成績。第三天,上午,筆試。下午,公布名次和成績。第三天,上午,實踐考試,具體考試地點和方法屆時現場公布。下午,公布三天的考試總名次和總成績,進入前三名者留用。
張臺長宣布完后,又補充說,今天就是考試的第一天,大家就在這里等著,一會兒叫到誰,誰就到對過的演播室里去。說完,張臺長看也沒再看眾人,就出去了。
這時候,甘肅臺的艾偉終于忍不住了,嘴里開始嘟嘟嚷嚷地發起小牢騷來,身子也煩躁地來回在小小的接待室里晃來晃去,一副旁若無物的樣子。好像這個接待室里除了他,再沒別人。看得出,這個艾博士昨天下午的酒桌上就有些端不住架子了。徐晃坐在角落的沙發里,看到艾偉這個樣子。心里不覺好笑,你以為你省臺怎么了?你以為你是博士就了不起了?你既然甘愿放下了省臺的尊嚴。放下了博士的架子,奔著這個位置來了,那你就得乖乖地與我們為伍,乖乖地與我們一樣任憑擺布吧。
不一會兒,考試開始了。第一個被叫走的是青海臺的姜兆華。其他人繼續等待。大約過了有二十分鐘的樣子,姜兆華回來了。姜兆華一進門。大家“呼啦”一下圍上前去,紛紛問道,怎樣?怎么個面試法?評委們問的啥啊?
一會兒輪到你們,不就都知道了么。姜兆華語氣里有那么一點點煩,臉上平靜如水,一點也看不出他心里的內容來。大家恍然明白,這是考試,這是競爭。你以為這是朋友之間在交流怎么找情人嗎?人家怎么可能會跟你透露半點兒的信息哩?你傻,你就以為人家也傻呀?恍然之后,大家臉上訕訕地從姜兆華身邊散了開去。
第二個被叫走的是甘肅臺的艾偉。艾偉氣呼呼地出門去的,回來的時候卻是一臉兒的得意之色。大家不再去問,艾偉卻壓抑不住地自己透露說。諸位哥們,你們猜我是怎么和評委們交流的?
沒有人去接他的話茬,只有魏佳有點感興趣地問道,怎么交流的?說來聽聽。
我全部用英語回答的評委們提出來的問題,把他媽的所有評委都震暈了!有一個評委竟然聽不懂我的英文,說是不符合考試規定,為此評委之間還就英語交流是否符合不符合考試規定內訌起來,哈哈哈!艾偉興奮地大笑起來,說道,那個說用英語交流不符合規定的評委,見張臺長為我的演講鼓掌叫好以后。便不再堅持自己的反對意見了,
這樣的消息對另外的六個人無疑是很糟糕的消息。沒有誰去為他鼓掌。艾偉一點兒也不在乎,他的明顯的優勢擺在那兒,這點兒大家也都明白,其他六個人當中,除了姜兆華能跟他搏上一搏,別的人看來幾乎是無法對他構成威脅了。
第三個被叫走的是徐晃。
河北的哥們,加油!當徐晃即將走出門口的瞬間,艾偉在身后沖徐晃喊了一句。徐晃心里一熱,回頭給了艾偉一個感激的眼神。
穿過走廊,徐晃進了對過的演播大廳。演播大廳像所有電視里熟悉的那些演播大廳一樣。也是呈半圓形狀。巨大的舞臺上,靠中央放著一個小小的半人高的主持臺。臺下半圓的觀眾席位的最前排上,坐著七八位評委,除了張臺長。一律是陌生的面孔。徐晃盡管早已在心里將這次應聘放棄掉了,但此刻心里還是不免有些忐忑起來。他走到臺上的玻璃主持臺前,對著臺下的評委們鞠了一躬,等待著評委們的提問。
這時有評委開始發問:你為什么要放棄原單位?
這個問題讓徐晃猶豫了一下。他看到提問這個問題的評委是個老頭,有六十出頭的樣子,頭發都花白了,戴一副深度近視眼鏡,一臉老學究的做派。為什么要放棄原單位?為什么要放棄?徐晃心里不由對提這個問題的評委暗罵了聲傻B!一個市級臺的記者,跑到縣級臺來應聘,你說為什么要放棄那個市級臺?還不是為了錢么!如果不是為了錢,老子犯得上大老遠跑這里來充孫子!
不容再繼續沉思。徐晃趕忙回答道,我原來的單位是一個欠發達地區的市級電視臺,由于受到經濟、體制、觀念等各方面的制約,目前還是一種“準行政機關”的運作模式。管理層次多、部門多、冗員多、效率低下,節目缺乏創新,廣告營銷缺乏應變能力,發展嚴重滯后。是一塊不適合繼續生存的土壤,因此,“孔雀東南飛”便成了我的選擇。回答完畢,徐晃看到評委們似乎并不太滿意。
又有評委問道:選擇東陽臺的目的是什么?
徐晃想也沒想,又回答道,東陽是個活力四射、魅力迷人、充滿潛力和競爭力的城市,而東陽臺這種面向全國招賢納士的做法,本身就說明了東陽臺的超前理念和科學先進的管理體制,我想,在這樣一塊土壤上,我能更好地挖掘和發揮自己的潛能。干一番事業。徐晃說完,看到臺下的張臺長正用一種贊許的目光看著他。也許張臺長需要的就是他這種吹捧,徐晃心里不由暗笑,狗屁!什么事業什么理想,老子就是沖著那十萬年薪來的!
下午,要公布第一天的成績了。
吃過午飯后,七個人都沒有回萊士德酒店休息,而是直接去了東陽臺大廈,早早地在大廈的一樓大廳等待著了。一直等到下午上班的時間,也沒見成績在一樓大廳的板報墻上公布出來。眾人正在焦躁間,馮主任從外面走進來。見大家眼巴巴地在這里等成績,就說,評委們午休還沒起床哩,成績大概要到下午下班前才能公布出來,大家先回酒店吧。
七個人聽了。便回酒店。路不太遠,他們沒有打的,遛遛達達地在街上走,情緒不已。艾偉一路上東張西望,笑語不斷。魏佳的臉上也是一副輕松的表情,走路的姿態也是悠閑的。姜兆華一臉的凝重和嚴肅。高金戴一頂時下流行的太陽帽。長長的帽檐低低地垂在臉上,遮住了半張臉,讓人不好琢磨。徐晃也是輕松的,但他這種輕松不是那種愉悅的輕松,他的輕松是對一種欲望無法企及后的絕望的輕松。再加上他對上午面試時自己的回答很不滿意,因此就更沒有了信心。心里就更有了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回到酒店,大家也都是坐臥不安,心里都有那么一點期待、興奮和緊張。就連破罐子破摔的徐晃雖然對自己的成績已不抱希望,但也對另外六個人的成績有一種好奇般的期待。
沒等下午下班,七個人就都早早地又去了東陽臺大廈的一樓大廳等候。大家等了大概有半個小時的時間,這時已經到了下班的時候。下班的人們一撥一撥地從電梯里走了出來。這時候,馮主任也隨同下班的人們從電梯里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張八開的大紅紙,小心翼翼地護著以免讓擁擠的人們碰壞。七個人轟地一下圍上去,下班的人們也紛紛圍攏了過來瞧。馮主任趕忙說,閃一下閃一下,等我貼到板報墻上再看。等馮主任將那張紅紙用膠帶紙粘到板報墻上去后,徐晃一看,盡管早有所料,但還是渾身一下子冰涼了。第一名是艾偉。第二名是高金。第三名是魏佳。第四名是姜兆華。第五名才是他徐晃……以艾偉的實力,能拿第一,當然毋庸置疑。怎么第二和第三會是高金和魏佳呢?姜兆華怎么說也是個省級臺的記者啊,再說還是個研究生呢,光這兩個優勢評委們也得給他加點印象分吧?高金孬好還是個正規的市級臺記者,可那魏佳只是個企業臺的,充其量就是個業余的三流記者,況且還那么年輕,吊兒郎當的樣子,竟然就進了第三?不但將自己甩在后面,連姜兆華都沒能拼過他。其實。這時的姜兆華的沮喪和疑問比徐晃更甚。他探著頭死死地盯著那張紅紙,盯了很久。
下班的人們圍攏過來,在大廳的板報墻下擠成個疙瘩。馮主任說,評委們將自己關在四樓的接待室里,整整一個下午,才出來這個嚴肅公正的成績,不容易啊!馮主任眉飛色舞著。此刻的他似乎比評委還評委似的,站在一邊的徐晃瞄了他一眼,那眼神兒恨不得照著他的嘴巴踹上一腳。
第二天的考試內容,是演講。
地點,還是四樓的演播大廳。還是像頭一天一樣,七個人在那個小接待室里等候,依次進入演播大廳。徐晃是第四個進入演播大廳的。
經過了第一天的考試,緊張感和壓力已經沒有了,何況徐晃已將這次東陽之行不再當做一次人生的選擇、事業的拼搏了。走進來的過程中,他的心里甚至對臺下那些一本正經的評委們生出一絲不屑和鄙視的念頭。徐晃又像頭一天一樣,走上臺去,來到那個玻璃臺前,對著臺下的評委們姿勢優雅地深深鞠了一躬。一邊的工作人員用手示意他去看身后的屏幕墻。徐晃轉了身,看到巨大的屏幕墻上有一行紅色大字:請用標準的普通話談一談,市縣電視臺如何應對生存危機?時間控制在15分鐘。
這個話題對徐晃來說,倒也不陌生,畢竟在市臺打拼了這么多年,平日里和同事們在一起相互發牢騷的時候,也經常針對這一類的問題高談闊論一番,但那只是信馬由韁地亂侃。此時在這么短的時間,事先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前提下,真要將這個話題邏輯嚴密、系統地、有高度、有前瞻性地進行一番論述,還真是有相當的難度。徐晃盯著屏幕上的紅色大字盯了足足有十幾秒鐘,腦子里飛快地搜尋梳理著關于這個話題的主線,然后轉過身來,開始了他的演講:市縣臺如何應對生存危機?是的,市縣電視臺的確面臨著生存的危機。近年來伴隨著我國文化事業單位的改革進程,市縣廣播電視臺正在經受著前所未有的沖擊,網絡剝離,財政斷奶,廣告萎縮,生存危機步步緊逼,怎樣應對這種危機呢?我認為,市縣臺要想在危機中求得生存,必須從加快體制改革、轉換機制、融入市場、轉變思路、打造品牌等幾個方面人手。第一個方面,如何加快體制改革?按照市場化、公司化、企業化的要求加快改革進程,改革內部管理體制。加快轉型,由行政事業型向公司企業化轉變。加快人才流動,嚴進寬出,精兵簡政。對原有富余員工,以優惠政策鼓勵出局。對新進人員,嚴格把關,公開招聘,擇優錄用,競爭上崗。二是轉換機制,不拘一格選人才。用人打破條條框框,不惟資歷、學歷、職稱,把人品、能力和業績作為用人標準。建立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投資機制,按照5:3:2的科學比例確定投資方向。具體來說就是,自辦品牌節目為5,廣告創收節目為3,新聞宣傳為2。第三是轉變思路,打造品牌節目
徐晃的演講一氣呵成,邏輯緊密,深入淺出,層次分明。演講結束后徐晃還有意猶未盡之感。他看到評委們頻頻點頭,臉上流露著滿意的神色。來自各地電臺電視臺報社等媒體的記者們在臺上臺下忙碌著,相機“啪啪”地閃爍,采訪錄音話筒在徐晃面前堆成了小山一般。此時的徐晃,恍惚感覺到了所謂的成功者們在走上萬人矚目的舞臺時,面對掌聲、面對鮮花、面對記者們時的那種心情,那種人生的高潮體驗。可惜的是,徐晃很快就又明白過來,自己所站著的這個舞臺,不是想象中的那個舞臺。此刻的自己,只是一個辭了職、千里迢迢來謀求生存、前途未卜的可憐的求職者。自己面對著的,不是鮮花和掌聲,而是手握利刃、隨時都會將自己一刀宰掉了的評委們。
還是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成績公布出來了。第一名:艾偉。第二名:徐晃。第三名:魏佳。第四名:高金……具有碩士學位、很有實力的姜兆華,竟然連第四名都沒進入。
這個成績讓徐晃大感意外,他怎么也不敢想像自己能擊敗實力很強的對手,進入第二。他一下明白過來,這個名次源于自己在演講和回答問題時沒有緊張感和壓力,放松自如,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了自己的最佳水平。如果第三場和第四場考試也這樣放松自如的發揮的話……這樣一想,徐晃的希望和信心一下子又重新燃了起來。
晚上,徐晃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了。他極力讓自己像頭天晚上那樣,什么也不去想地進入夢鄉,可他怎么努力也做不到。大腦處于興奮狀態,毫無睡意。今晚,他沒有再聽到隔壁高金吹那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口哨兒,自晚飯后,隔壁就靜悄悄的。徐晃出了房間,敲了敲高金的房門,里面沒有任何回應。等了一會兒,徐晃又敲了兩下,里面還是沒有動靜。這家伙,睡著了呢還是賭氣不開呢?
高金既沒睡著,也不是和他徐晃賭氣。徐晃哪兒想到,此刻的高金,正在東陽臺大廈里,正坐在馮主任面前的沙發上。
從兩天的考試成績來看,盡管四場考試才完成了兩場,但形勢已經有些明朗起來,看來艾偉是很難撼動的。看似實力強大的姜兆華不知怎么回事,兩場考試接連敗北。也許這就是他的命吧。奇怪的是魏佳,東陽臺就取考試的前三名,這個令人難以捉摸的魏佳既不上也不下,摁著第三名不放手了。艾偉把住了第一,魏佳摁著第三,這兩場考試的成績在前三名上下浮動著的,就只有兩個人——高金和徐晃。看來,對高金威脅最大的,就是這個徐晃了。第一天考試他高金第二,今天考試徐晃成了第二,后面的兩場考試如果再這樣硬碰硬地拼下去,最終這個第二,極有可能就是徐晃的了。
在這關鍵時候,不玩點陰招看來是不行了。河北的哥們,對不起了,誰讓你成為我最強勁的競爭對手的?成為我的對手也倒罷了,可你偏偏又一不小心栽在了我的手上,嘿嘿!我本不壞,但這年頭那處處充斥著你死我活的殘酷競爭里,不都這樣的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了達到目的,許多的事情都是不可能按照游戲規則來玩的。
高金此行之目的。和徐晃的情況差不多。他也沒想到這樣一個縣級電視臺的招聘會有眾多高手云集。只是,他所在的那個地級市經濟更落后,單位比徐晃更差了一些。自從大學畢業后做了記者,高金也曾想著雄心勃勃地干一番事業,但現實中卻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回事,雖說是一個堂堂的市級的電視臺,可幾百口子人擁擠在一棟陳舊的四層小樓里,人員參差不齊,裙帶關系復雜,既無靠山又沒背景的高金在臺里單打獨斗了七八年,還是一個人人都可以將他踩進泥里的一線小記者。這幾年,財政又給他們斷了奶,臺里更是雪上加霜,機器設備陳舊落后沒錢更新,更別說職工的獎金福利,大多時候連那份羞于見人的工資薪水都發放不及時。對這樣一份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工作,高金早就膩煩透了。高金雖然沒有到過南方沿海發達城市,但那兒的誘惑一直深深地吸引著他,他一直躍躍欲試地想走出東北,趁著年輕南下去打拼一番,但又一直沒有尋找到一個合適的機遇和理由。看到那個招聘啟事后,他毫不猶豫地南下了。而且是抱著一種勢在必得的信心南下的。
來東陽的那天晚上,高金也是想提前去東陽臺探探路,熟悉熟悉情況的。沒想到英雄所見略同,徐晃也提前來到了這里為考試做準備,而且還比他早了一步,上樓偵察去了。雖然他不知道徐晃為何慌慌張張地從樓梯上跑下來,也不明白馮主任為什么過了一會兒也慌慌張張地從電梯里跑出來,但兩個人先后從樓上跑下來,馮主任還追問他看沒看見剛才有人出來。因此高金分析判斷出這里面肯定有什么貓膩,而且是不利于徐晃的貓膩。馮主任雖然不是評委,手中沒有生殺徐晃的大權,但馮主任是這次招聘活動的具體運籌者,如果將那晚見到的人告訴馮主任,會是怎樣的一種結果?高金不知道這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但他決定冒一次險。他沒有別的招了,徐晃要將他逼上懸崖,他只有大著膽子去冒險了。
馮主任聽完高金的話,呆愣了半晌,將那晚的經過在腦海里回放了一遍,然后才問高金,那晚我下樓來問你,你為何撒謊?
高金一愣,臉上有些尷尬,他沒想到馮主任非但沒再提徐晃,卻如此質問他。語氣里帶著責怪。高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那晚剛來,你們倆我都不認識,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兒,猶豫之間,就沒敢說。
高金的話也有道理,似乎也不能怪他撒謊。既然高金當時對他撒了謊,現在又來將那晚他所看到的徐晃一五一十地對他說了出來,是何目的?是何用意?馮主任不用細想,心里就十分明了了。他媽的!徐晃是個虛偽可惡的家伙,這個高金也高尚不到哪兒去!
關于那天晚上,這兩天徐晃跟你說什么了沒有?馮主任問高金。
沒有。高金信誓旦旦,你想啊馮主任,我倆之間是競爭對手,彼此之間能有什么話啊。
哦……馮主任沉吟了會兒,才又說道,我們之間沒有什么事兒,天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放心吧,沒什么事兒。
馮主任的話讓高金陷入了更尷尬的境地。好在兩人都起身走出了辦公室,不再那么面對面坐著了。直到走出東陽臺大廈。高金還沒找到北,暈頭轉向,懵懵懂懂地回到了萊士德酒店。
四
第三天上午,考試的內容是筆試。
七個人早早地來到了東陽臺。馮主任一看見徐晃,那眼里立時滴出血來。馮主任想,我的事情既然讓他發現了,怎么著也不能讓他進入前三名留下來。如果讓他進入了前三名,留了下來,此后身邊埋伏著這樣一顆不。定時的“炸彈”,太陰險可怕了。想歸想,但他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內容來。但,一想到徐晃在他面前裝模作樣了兩天,心里憋著的那一股子氣就一鼓一鼓地壓抑不住地要爆發。一會兒,馮主任見徐晃逛蕩著從房間里去了走廊。不失時機地跟出去,湊近徐晃,聲音低沉地問道,徐記,報到之前,咱們就真沒見過面嗎?
此刻的徐晃滿腦子里都是考試的事,始料不及地聽馮主任這話,驚得愣了,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馮主任看到徐晃的右眼皮痙攣般抖了幾下。更堅信無疑了。就又追問了一句,報到之前,咱們兩人就真沒見過面嗎?這一次的質問里有了一種警察質問小偷的語氣,徐晃甚至還從那語氣里聽出了威脅。
沒有。真的沒有見過面。徐晃機械地回答道。
哦……馮主任沉吟了一下,臉上露出笑來,說道,沒見過,那就好。
快要走進演播大廳了的時候。徐晃又回過頭來對馮主任十分肯定地說了一句,真沒見過。真的。
還是在四樓的那個演播大廳里。七個人分離開來,相互之間坐得很遠,每人發下來一張試卷。徐晃打開試卷一看,題很多,內容是新聞業務和時事政治兩大類,沒有三個小時的時間,是做不完的。徐晃因頭天晚上上火失眠,這時的他兩眼通紅,腦袋暈暈乎乎,像剛喝醉了酒一樣。況且,剛才馮主任的這句話像平靜的湖水里撂下了一顆炸彈,徐晃的心里起了驚濤駭浪,精力怎么也集中不到考試上來。試卷上那些本來一看就會做出來的題,這會兒腦袋像是短了路一樣地失憶了,怎么想也想不起來。
中午,徐晃連飯都沒心思去吃,在酒店的房間里來回游走。隔壁的高金又吹起了口哨。這個可惡的家伙,怎么就這么沉得住氣?徐晃真想過去狠狠地揍他一頓,下午,徐晃早早地去了東陽臺大廈等候。成績一公布,果然不出所料,徐晃的成績名次排在了第五。第一還是艾偉,第二名變成了高金,第三還是那個魏佳,第四是姜兆華……就那么幾個簡單的數字和名字,大家卻圍在那兒咂吧著嘴兒反反復復地看了半天。看過之后,臉上有的喜有的憂,有的陰有的晴。大家走出一樓大廳,準備回萊士德酒店,只有姜兆華好像還沒看明白似的,皺著眉頭在那兒反復地研究著。大家快走下臺階的時候,身后的大廳里突然起了躁動。大家聞聲折轉回去,見姜兆華正拽住了東陽臺的馮主任在爭辯著什么,兩個人都面紅耳赤著,情緒都很激動的樣子。馮主任見眾人圍過來,便不吱聲了。姜兆華卻不依不饒,高聲叫道,我要求筆試重新考,這不公平!太不公平啦!我強烈要求筆試重新考!
眾人齊聲問姜兆華為什么?姜兆華臉色這時已經氣成了豬肝色,充分暴露出了典型的西北漢子的直率和倔強,他手指著馮主任對大家說,上午考試的時候,我看見馮主任偷偷地給魏佳遞了一張紙條。
本來圍觀在一旁看熱鬧的魏佳聽了這話,什么也沒說,轉身急速地走掉了。
姜兆華當著眾人的面這么一說,分明是在撕馮主任的面皮。馮主任登時大怒,手指了姜兆華,叫道。說話是要負責任的,你憑什么說我給魏佳遞紙條?
因為我親眼看見了,我以我的人格擔保!姜兆華說。
你的人格?哈哈!馮主任冷笑一聲,說,你的人格值幾文錢?你有什么證據?你說你看見了,為什么不當場揭發,我看你是因為自己考不好,狗急跳墻,栽贓陷害別人吧?
姜兆華沒想到馮主任會如此無賴又無恥,他一氣之下,當即從兜里摸出來了一張紙條,邊給大家展示邊說,這就是那張紙條,考完試之后魏佳就將這紙條丟在了地上,我偷偷撿起來的,當時沒說出來,是因為我不想大家撕破臉皮。眾人湊近一看,紙條上果然是上午試題的部分正確答案,
姜兆華,你再栽贓陷害,那就請你滾出去!馮主任叫道。
姜兆華冷冷一笑,說道,沒想到面向全國、重金招聘人才的這樣一個電視臺,也有你這樣的敗類,也有骯臟的幕后操作。你們可是邀請了很多媒體的記者前來報到,就不怕我給你們曝出去嗎?
馮主任惱羞成怒地跳起來,失去理智般地沖姜兆華吼,姜兆華,就你這樣的素質,就算考第一,我們東陽臺也不稀罕!滾!
老子當然要走人,你們這個骯臟的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了!姜兆華說完,昂首闊步而去。
姜兆華也不是省油的燈。晚間,姜兆華果然去找了評委。他費了一番周折,找到了居住在另一座更高級的酒店里的評委們。當姜兆華闖進一個評委的房間里的時候,那個已經花白了頭發的評委正要出門去樓下洗桑拿。東陽臺的張臺長在那兒正等著他呢。評委很不耐煩地將姜兆華讓進房間,漫不經心地聽姜兆華說完。評委說,看你的年齡,參加工作也多年了吧?
是的,我參加工作接近十年了。姜兆華說。
既然融入這個社會多年了,又是在省級媒體混的人,怎么還……評委說到這里頓住了,本來想說怎么還這樣幼稚的,但他的涵養在那兒擺放著,他不能讓姜兆華當場面子上過不去。他在琢磨一個合適的詞匯來表達這個意思,一時間卻沒有能夠想起一個既含蓄又能讓姜兆華接受的合適的詞匯來。
其實姜兆華已經明白了評委沒說出的后半句話的意思了,他沒想到評委會是這樣的一種態度來對待他說的事情。姜兆華立時心灰意冷了。但他還是有點不甘心。張嘴還要和評委辯論一番。評委卻及時地抬手制止了他。評委說,我是評委,你是應聘者,黑天半夜的,你在我這兒待時間久了不好,讓他們知道了,對你不利的。
姜兆華走出了評委居住的酒店之后,又倔強地向東陽臺的大廈走過去。
晚飯后,馮主任正要回家,手機響了,是張臺長打來的,張臺長說,你到我辦公室來,現在就來!
張臺長的聲音里有一股子怒氣,馮主任估計是下午姜兆華吵鬧的事讓臺長知道了,急忙趕到臺里。老遠看到張臺長的辦公室窗口里投出光亮來,就三步兩步奔進大廈。敲響了張臺長辦公室的門。張臺長見馮主任進來,一張臉立馬陰沉起來。他幾步來到馮主任面前,手指點著馮主任的腦門,訓斥說,你啊你啊!你鞍前馬后跟著我這么多年的人了,怎么還干起那小兒科的事情來了?
馮主任道歉說,張臺,對不起,是我把事辦砸了。
當著那么多記者和評委的面,去給小魏遞紙條,你搞笑不搞笑,你以為別人的眼睛都是瞎著的?
我不是擔心魏佳的成績嘛。馮主任小心翼翼地為自己辯解。
擔心個屁!張臺長說,魏佳跟我女兒蘭蘭年底就結婚了,他的成績就算考零分,也要進前三。
可評委那兒總得要說得過去吧?我們畢竟還邀請了那么多記者,面向全國……
評委是我們花錢買來的招牌,別看他們一個個都牛哄哄的,每人一個厚厚的紅包塞上,還不都得乖乖的聽我的!不等馮主任說完,張臺長就打斷了他,說道,只是讓那個叫什么姜兆華的小子,差。點壞了我們的大事。如果真要讓那些記者爆料出去。我們付出了這么大的精力來策劃的這次宣傳。豈不失敗了。
策劃的宣傳?張臺長的話讓馮主任有些懵懂。
是啊,市里最近要調整一批干部……說到這里,張臺長沉吟了一番,馮主任是自己人,跟他透透也無妨,讓他知道點內幕反倒以后的工作中更好地去領會自己的意圖。想到這里,張臺長又說,我先跟你透點風,你最近要好好地配合我的工作。
是是!我保證做好自己的工作。馮主任聽了張臺長如此信任自己,受寵若驚地說。
嗯,市委宣傳部長最近要調走,我晉升宣傳部長的呼聲在市直各部門的一把手中是最高的,也是最有希望的。在這個關鍵時候。我們的工作是需要錦上添花的。平日里,我們光顧著去宣傳別人,給別人的臉上貼金,為別人做嫁衣,我們呢?我們自己的手里掌握著如此強有力的宣傳工具,為什么就不能宣傳一下自己哩?
哦,您的意思是說這次招聘是為了……馮主任似乎有些開竅了。
是的,這次面向全國招聘,就是我策劃的一次形象宣傳,說到底,就是一次政治作秀吧,呵呵!張臺長得意地笑起來。
那招聘進來的記者出國的事……
屁!你還真以為我們要拿出十萬年薪的待遇招聘這些人去國外啊。張臺長不以為然地說。
那這些人招聘進來去不了國外,他們會不會……
我說你是真傻啊還是裝傻啊?張臺長又沖馮主任吼,這些人招聘進來,端著我的飯碗,讓他們干什么,他們就得老老實實干什么。
哦……馮主任總算徹底弄明白了這次招聘活動的真正意義和目的。可弄明白了之后,不知道怎么地,馮主任的心里突然涌上來一絲兒寒意。
張臺長和馮主任怎么也不會想到,此時,那扇虛掩著的窗子外面的黑影里,正有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一支精致的錄音筆從窗縫中將張臺長和馮主任的這番對話一字不漏地錄了下來。
一直到了晚上,姜兆華才從外面回到居住的萊士德酒店,當姜兆華的腳步一進17層樓的走廊,除了魏佳以外,其他五個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一起開門走了出來。
嗬!你們……姜兆華一看五個人朝他圍攏過來,驚詫地問,都還沒睡啊?
眾人都不答話,一個個用復雜的眼神瞅著他。姜兆華打開房間,眾人尾隨著他走進去。姜兆華一進房間。就開始收拾起了東西。眾人還是不說話,只拿眼睛瞅著他的一舉一動。姜兆華見眾人這個樣子。邊收拾著東西邊說,我已經買好了今晚的火車票了,準備連夜坐火車離開這個地方。姜兆華突然間明白,眾人等了他一個晚上,以及此刻對他的關注,或許就是為了從他這兒急于想知道他們感興趣的一些東西。姜兆華看看眾人,解嘲地一笑,說,今晚我徹底搞清楚了,魏佳是張臺長未來的女婿,他大學畢業工作后一直想調過來。這次招聘。實際上一多半的因素是為了魏佳,不信你們看吧,明天的考試。魏佳必定還是第三。
啊!姜兆華爆出的這一猛料,讓眾人傻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高金問。
呵呵,孬好我也是個記者嘛!連這點內幕消息都搞不來?好了,我要走了。噢,對了,還忘了最重要的,告訴你們,這次招聘是假的,是一次政治作秀,人家這是裝B呢。
姜兆華,你他媽的胡說什么呢?這話艾偉不愿意聽了。
姜兆華本來就對艾偉沒啥好感,本來就一肚子氣沒處泄,他放下手中的包,上前劈胸揪住艾偉的衣領,將艾偉提離了地面,像提一只待宰的雞。姜兆華說,你他媽的再罵一句試試!
艾偉掙扎著,兩只腳半懸半著地踢騰著,嘴里咕嘟著,人家正兒八經的招聘,這么多媒體監督,你少胡說。
姜兆華說,你看你這副德行,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只金鳳凰呢?人家裝B,你也裝B,哈哈!姜兆華一把將艾偉摜在地上。艾偉被摔得噗通一聲,
姜兆華你沒喝多吧?眾人紛紛說道,沒有一個人會相信姜兆華的這番話。
我手頭已經掌握了他們設計這個天大的圈套的充分證據,你們就等著瞧,他們表演完后,我會向所有媒體爆料的。姜兆華說。
大家別信他的,他是因為和東陽臺鬧翻了,無臉繼續考試了,嫉妒我們的。地上的艾偉依然牙硬著,
呵呵!姜兆華看著眾人,不由從內心發出了一聲無奈的苦笑,他對眾人說,我突然想起這樣一個故事來,不知你們聽說過沒有?
什么故事?眾人問,
姜兆華說,一位暴發戶媽媽領著智障兒子去選餐桌,傻小子想踩桌子上,可因高度不夠被撞了頭,哭鬧不止!媽媽一邊數落小孩“誰叫你不小心呢!撞疼活該……”一邊對桌子說,“抱歉,我們是非常需要你,可不能撞孩子啊!”
眾人聽了,一時明白不過來,都張著嘴、愣著神,無語地眨巴著眼睛。
那好,你們就繼續在這里扮演小丑吧。哈哈哈哈!姜兆華仰天一陣大笑,背起行囊甩門而去。
盡管眾人沒有一個人相信姜兆華說的招聘是假這件事,但眾人從魏佳的考試成績以及其他蛛絲馬跡來判斷,都有些相信魏佳的內幕操作是真的了。徐晃心里頓時五味雜陳起來。考試已經完成了四分之三,姜兆華的突然出局,魏佳的內幕操作,實在是讓人始料不及。徐晃不得不對眼下這一突變的局面以及明天的未知重新進行預測、估量和分析:艾偉的實力,看來是沒有人能撼動了的,四項考試已經完成了三項,前面這二項艾偉遙遙領先、穩居第一。而魏佳呢?如果真要是像姜兆華說的這樣,是張臺長的未來的女婿,是東陽臺的幕后操作,那第三非魏佳莫屬了。三個名額已經被人拿走了兩個,只剩下了一個。七個人排除了艾偉、姜兆華和魏佳,剩下的這一個名額,要在他徐晃和高金等四人中間進行角逐。第一場考試,高金排在第二,徐晃排第五。第二場考試,徐晃排第二,高金的名次是第四。第三場考試,高金是第二名,徐晃是第五名。另外兩個人的成績遠遠落在他倆的后面已經是大勢已去,對他和高金已經很難構成威脅了。這樣一分析,結果浮出了水面,局勢也一下子嚴峻起來。也就是說,剩下的這一個名額,就是他徐晃和高金的。從前三場考試來看,徐晃感覺自己和高金不相上下,最后誰能勝出,就看明天這關鍵的一場角逐了。
這時有人敲門,徐晃開門一看,高金站在門外。
睡不著,出去逛逛?高金用征詢的語氣問徐晃,
好啊,去街上瞅瞅江南美女,飽飽眼福!徐晃打著哈哈說。
兩個人出了酒店,在街上遛達著。雖然已是晚上9點多了,可東陽的街道上,依然是燈紅酒綠,車水馬龍,一片喧囂。南方人的夜生活就是豐富。路過一個名字叫“當當魚”的小酒館時,徐晃說,哥們,要不要進去喝一杯?
好,喝一杯就喝一杯。
兩人走進“當當魚”酒館,找一個角落坐下,要了幾個南方小菜,一瓶度數很高的烈酒,對飲起來。男人與男人之間最好的交流媒介應該就是酒了。這樣一個夜晚,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這樣一個簡陋的小酒館里,酒一喝,彼此之間的距離也就拉近了許多。
哥們,你在臺里月薪是多少?高金問徐晃。
兩千出頭,你呢?徐晃問高金。
差不多。
唉!看看人家南方這些媒體同行,咱們慘啊!徐晃端起酒杯和高金碰了一個。
從你的面相上來看,眼下正走桃花運哩,你慘什么啊。高金詭秘地笑笑。
呵呵,還走桃花運?我掙那倆錢連自己都養不活,徐晃說,我看你眼下倒是正走財運哩。
財運?啥財運?
啥財運,十萬年薪嘛。
兩人邊喝邊戲謔著閑聊。不一會兒,兩個人就將一瓶白酒整出來了。
徐晃問高金,再來一瓶?
高金說,再來一瓶就再來一瓶。
徐晃的酒量在單位的記者當中是數一數二的,平常一斤白酒下肚,肩上的攝像機照樣扛得穩穩當當。徐晃一點也沒把瘦瘦小小的高金放眼里。他想。就憑自己的酒量,今晚上將高金撂倒在這里絕對不成問題。讓你不死也得醉上三天。
然而,當第二瓶白酒被兩個人驢飲水般干下之后,高金依然四平八穩地坐在那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樣子。
服務員,再來一瓶酒!徐晃高聲喊叫道。
徐晃和高金兩人的這種斗酒式的喝法,早已吸引了酒館里的其他客人。紛紛看過來,都被這兩個漢子喝酒的氣魄震住了。當第三瓶酒又一滴不剩地干下去之后,徐晃感覺頭就有些大了,舌頭也有些木起來。這是度數很高的烈酒啊,可不是他徐晃平日里喝的低度白酒。看高金,還是那副四平八穩的樣子。
徐晃心里暗叫不好。
誰知這時,高金也高聲喊叫道,服務員,再來一瓶酒!
五
早上,徐晃是被一陣陣砸門聲吵醒的。他睜開眼,頓感頭疼欲裂。從床上起來,徐晃一看床前的地毯上有一攤他昨晚上吐的嘔吐物。他去開了門,一看門外是東陽臺的馮主任。馮主任氣急敗壞地對他說,都什么時間了還睡!大家都在樓下車里,只等你了。
徐晃猛然想起來今天要干什么了。他手忙腳亂地胡亂穿上衣服,臉也沒洗,頭發蓬亂,兩眼赤紅,跟著馮主任下了樓。上了停在樓下的中巴車,徐晃一眼看到身邊坐著的高金,心里恨恨地,想置我于死地,做夢去吧你!昨晚敗給你。今天咱等著瞧!
東陽市雖然是個縣級市,但規模已接近一個地級市了。中巴車出了市中心,在街上繞來拐去,來到了市郊的小商品批發市場。批發市場占地六百余畝,兩萬余家商鋪,經營著十余萬種小商品,是全國規模巨大、極具影響力的小商品集散市場。車在市場中心最繁華的地帶停下來,先是東陽臺的馮主任打開中巴的后備廂,向車上參加實踐考試的六個人每人發了一臺專業攝像機和一只采訪話筒,電池、錄像帶也已經全部配備廂全。徐晃接過來攝像機一看,不由感嘆道。東陽臺就是財大氣粗,發給六個人的攝像機全部是“索尼HVR—HDlOOOC”的高清專業機器。這樣的攝像機是目前國內比較先進的機器了。好在臺里配備了的,不然可就抓瞎了。
這時,徐晃看到高金將攝像機抱在懷里翻來覆去地研究,眼里放出焦灼的光來,額頭上泛著一層細細的汗珠。徐晃猜測高金可能沒使用過這款機器,心里不由一陣竊喜,天助我也!但徐晃繼而一想。高金盡管沒使用過這款機器,但索尼型號的專業機器在構造原理和使用方法上基本是大同小異,高金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琢磨透的。徐晃計上心來,他將自己的機器放在腿間,從高金懷里拿過他的機器,與高金頭對頭、手把手,嘀嘀咕咕地將幾處高金不會使用的地方教給了他。高金接過機器。沖徐晃感激地一笑,低聲說哥們,昨晚對不住啊!
昨晚?沒什么啊,我這不好好的么!徐晃掩飾道。高金哪兒知道,徐晃在教他使用機器的時候,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鏡頭的后焦移了位置。
這時,隨車來的一個評委在中巴的副駕駛位置上朝后轉回身來,對大家宣布了實踐考試的內容和步驟:每人采訪一條小商品批發市場里的現場新聞。新聞的篇幅是一分半鐘,新聞中必須要有三十秒的同期聲采訪。拍攝結束以后。每位考試者自己打的回東陽臺撰寫解說詞、自己將新聞素材剪輯制作成新聞成品。從采訪拍攝、撰寫解說詞到后期剪輯合成三個步驟,要在三個小時內完成。
宣布考試內容步驟的評委就是那個省衛視臺來的,嘴里吐出來的話軟軟綿綿,不緊不慢,但車內的氣氛還是一下子緊張起來。
因昨晚被高金灌了個大醉,此刻徐晃的胃里還在翻江倒海般。十分的難受,他的腦袋也暈暈的。聽了評委宣布的內容和步驟,心里不由越來越沉,三個小時完成這三個步驟,這不是要出人命嗎!他看看其他五個人,皆都瞪圓了眼睛,抱緊了懷里的攝像機,只等評委宣布考試開始,沖鋒的戰士一樣沖出車去。
評委偏偏不急不躁。低頭看著腕上的手表。車里一時間寂靜下來,車外的嘈雜聲透過車窗玻璃,模模糊糊地鉆進來。車里,懷抱攝像機的六個人的喘息聲越來越粗重。
幾分鐘,像過去了幾百年。評委終于將目光從腕上的手表瞄向了六個人,說道,實踐考試現在開始!
“嘩啦”一聲。車門一下被拉開。車外的嘈雜聲立時被放大,兇猛的潮水般“噗”地涌將進來,六個人反應十分迅速,迎著這股勢不可擋的潮水,爭先恐后地沖出車去。繁華的市場里頓時起了一陣躁動。起初,人們以為車上沖出來的是六個肩扛武器的劫匪,驚叫聲中“嘩”地閃開了一個圓形的空場兒。待再一細看,原來是六個肩扛攝像機的人,瘋子一樣從車里沖了出來。還沒等人們明白過來是咋回兒事,這六個人就已經如同魚兒歸了大海般,剎那間融入了市場人頭攢動的熙攘中,不見了蹤影。
三個小時,必須要爭分奪秒,動作稍一懈怠或者過程中出任何一點差錯,考試就會很難完成。徐晃扛著攝像機在商鋪間穿梭著,目光邊搜尋著市場上的新聞點,腦子里邊飛快地思考著該從哪個角度人手、該找出怎樣的一個新聞由頭。看著每家商鋪忙碌著的老板們,眼下又是初春時節,一分半鐘的現場……一個標題瞬間在徐晃的腦子里形成了——“初春,商家累得爽!”
“初春,商家累得爽!”好!就從這個角度人手。
在一家批發布娃娃的商鋪前,停著一輛貨車,幾個裝卸工人正在往車上裝貨。買主正將一沓貨款如數遞給商鋪的女老板。看到這一幕,徐晃急速的腳步猛然剎住,將鏡頭對準了正在商鋪門口數錢的女老板。徐晃兩腿叉開,彎曲下去,想蹲成一個馬步,以便肩上的攝像機拍攝起畫面來更穩。這是平日里徐晃最習慣的一種拍攝姿勢。或許是徐晃心里發急。用力過猛,或許是徐晃的褲子太緊,或許是徐晃下蹲的姿勢幅度過大。當他上半身猛一下蹲,只聽“嘶啦”一聲。他的褲子襠縫從前到后撕裂開來,白色的內褲從襠間露了出來。
恰恰也就在這一刻,高金發現了徐晃,怒氣沖沖地從不遠處朝徐晃走了過來。高金是在拍了一組鏡頭后,才從取景器里發現畫面模糊不清了的,他迅速地檢查了一遍機器,發現后焦被人為地移了位。凡是電視記者都明白,只有微距拍攝的時候才會使用后焦。而拍攝新聞,一般是用不著動用后焦的。
后焦怎么會移位了呢?高金一下子想起在車上徐晃教他使用機器的一幕來。
徐晃正專注地拍攝著,看到鏡頭里的女老板停止了數錢,盯著他的下半身“哧哧”地笑了。徐晃不明就里,停止了拍攝,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嚴重“漏光”。徐晃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趕緊站直身夾緊了兩腿,尷尬地對女老板說,拜托幫幫忙,給我找點針線好嗎?
本來找徐晃算賬的高金,看到徐晃這副狼狽的模樣后,在一旁也壓抑不住地笑起來。徐晃看到高金,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早已忘記了剛才暗算他的事情,將手中的攝像機朝高金手里一塞,說了聲拜托,給我看著點兒。
這時,女老板給他找來針線,徐晃接過來。“哧溜”一下竄進女老板的商鋪里,躲在柜臺后面將褲子脫下來,邊手忙腳亂地縫著褲襠,邊對門口的高金說,麻煩哥們給站個崗,千萬別讓顧客和女老板進來。高金走進商鋪,將手中的兩臺攝像機的其中一臺朝柜臺上一放,對縮在柜臺后面的徐晃說,抱歉了哥們,這是在考試,時間容不得耽誤,我得趕緊離開你這兒,要是讓隱在暗處的評委發現了,會說我倆這是在作弊的。哈哈!高金大笑而去。
徐晃聽了高金那幸災樂禍的笑聲,越發急火攻心起來。
門口外的女老板也早已笑得前仰后合。在高金和女老板的笑聲里,那種絕望的感覺在徐晃的心里漸漸蔓延。此刻他已經顧不上了羞惱,只是一個勁兒著急,臉上流淌著焦躁的汗水,越急心里越慌,手哆哆嗦嗦得連針都捏不住了。女老板的目光越過柜臺,看到徐晃這個樣子,笑著湊過來。
徐晃不知道女老板要做什么,趕緊叫道,別過來,請你別過來!
女老板“嘻嘻”地笑著說,這位兄弟放心好了,我不會強奸你!還是我來給你縫吧,你這樣躲藏在我店鋪的柜臺后面,時間長了耽誤了我做生意不說,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金屋里藏了個野漢子哩,哈哈!女老板隔著柜臺從徐晃手中一把奪過他的褲子,飛針走線地縫起來。縫完,徐晃一把奪過去胡亂穿上,一看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他連個謝字也沒來得及對女老板說,扛起攝像機就沖出了商鋪。
按照三個小時完成三個步驟的進度來算,畫面一個小時就該拍完。剛開始拍就出了這么個意外,氣急敗壞的徐晃有些慌不擇路了。他扛著攝像機在商鋪間奔跑著,根本無暇顧及對畫面構圖和角度的考究,逮住什么拍什么。一打開機器,徐晃就發現取景器里的畫面模糊了。將肩上的機器放下來一檢查,后焦移了位。徐晃簡直要瘋了,恨不能將攝像機砸個粉碎。他想,一定是在那家商鋪的柜臺后面縫褲子時,外面的高金玩了一個“調包計”。
這時候,不遠處一輛出租車慢下來。車窗落下,高金的腦袋從車窗里探出來,沖著徐晃喊,嗨!河北的哥們,還沒拍完啊?
徐晃沒有搭理他。只是目光像兩把飛鏢一般,鉆過熙攘的人群“刷”地甩過去,狠狠地扎在了高金的臉上,然后轉身就走。身后的高金又沖著他說。哥們別急,慢慢拍吧,我要回去撰寫解說詞剪片子去了。
徐晃迅速將機器的后焦歸位,繼續拍攝起來。拍著拍著,徐晃平時的習慣性下蹲馬步不知不覺又用上了。鏡頭還沒拍多少,就聽襠間又是“嘶啦”一聲,徐晃的心臟“咣”地一下驟然停了。呆呆地傻愣了半天,他才緩緩地低頭朝襠間去瞅,剛剛縫好的襠縫又全部撕開了
下午,徐晃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吃過午飯就早早去東陽臺一樓大廳等著看三天考試決出的總成績和總名次。不用看了,根本就用不著再去看了,徐晃也沒有力氣和勇氣去看了。徐晃甚至連午飯也沒吃。此刻,他手里攥著一瓶昨晚和高金喝的那種烈酒,半天一口、半天一口地呷著。他的身體呈“大”字形仰躺在酒店房間的床上,腳上的鞋也沒脫,褲襠間撕裂的縫隙像個巨大的嘴張開著。
嗯,多么像個齜著白牙的巨嘴!
不知過了多久,艾偉走了進來。艾偉對徐晃說,姜兆華說的果然沒錯,魏佳果然還是第三。艾偉興致很高,兩眼放著興奮的光芒,他這會子很想找人說說話,找人分享分享他的幸福。這個人很聰明,但好像又很傻,他竟然沒看出徐晃的異樣來。見徐晃默著不搭腔,艾偉又說,其實,這次應聘的四場考試總成績。第二名不應該是高金,你比高金的水平要高,我能看得出來,可你怎么才考了個第四呢?
他的聒噪讓徐晃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就又將目光轉回去,繼續一口口呷著酒,看窗外那朵潔白的云彩慢慢被夕暉涂抹成了金黃色。
晚上,東陽臺的歡送宴會徐晃也沒能參加,因為馮主任前來通知他時,他已經大醉了。
徐晃口渴得醒過來的時候,大概是晚上十點半,他又聽到住隔壁房間的高金在吹口哨,聲音很大,聽得很清晰。高金的口哨吹的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吹得悠悠揚揚的。徐晃晃晃蕩蕩地起來去倒了杯水,然后又去衛生間撒了泡尿。正是這個時候,床頭柜上的座機溫柔地響了起來。徐晃繼續滴答著他的尿液,任憑那溫柔的鈴聲在房間里繼續蕩漾。尿完,徐晃返回到床上,腦袋剛挨上枕頭,鈴聲又響了起來,很是執著的樣子。徐晃抓起聽筒,里面又傳出那嬌滴滴的聲音,先生,需要特殊服務嗎?
需要你媽那個……這句話最后的那個臟字,就在這百分之一秒的時間里,被徐晃及時地卡在喉嚨里,然后又硬硬地咽了回去。因為徐晃腦子里突然閃出一個模糊的念頭:高金第二,我第四,如果拿掉了高金,我這第四……這個模糊的念頭瞬間清晰起來了,徐晃不再多往下想了。徐晃對著話筒說,我需要特殊服務,現在你就馬上過來吧。
那……先生這次不會再像那天那樣開玩笑吧?那邊說。
不會不會,老區人民這次有錢了,不用你免費扶貧啦!哈哈!
好的好的,先生好爽快,我馬上就過去。嬌滴滴的聲音說。
不一會兒,就有人來敲門。徐晃開了門,從外面一下閃進來一個妙齡女孩。徐晃坐在沙發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女孩長得不漂亮,可也不丑,黃色披肩長發,超短黑色的皮裙,修長白皙的大腿極具性感。女孩一腚坐在床上,兩只小手就開始嫻熟自然地去脫馬靴和皮裙。
慢著。徐晃說。
女孩停下了手,目光疑惑地看著徐晃。
不是我需要,是我的朋友需要。徐晃用手一指高金住著的隔壁房間。
你朋友……需要?女孩有些不解。
是的,我的朋友很可憐,我要幫他這個忙。徐晃說,因為我這個朋友在女人面前很傳統,至今還是個“處長”。明白“處長”。是啥意思吧?
當然明白。“處長”就是大齡的處男嗎!女孩說。
嗯,聰明!徐晃朝女孩豎起夸贊的拇指,說,我的朋友見了你,可能很不好意思,抹不開臉面,如果他要拒絕你,你千萬不要以為他是真的拒絕,那只是表面的、虛榮的。你要使出渾身解數,軟磨硬泡,將我這個朋友拿下。事成了,我給你兩千元服務費,怎樣?
女孩一聽這個價錢,兩眼立馬放了光,興奮地說,沒問題,你朋友就算是柳下惠,我今晚也要將他拿下!品嘗下“處長”的滋味!
好!我先給你五百。事成之后,再給你另外的一千五。徐晃說著,從兜里摸出五張老頭票塞給女孩。女孩激動地在徐晃的臉上吻了一下,轉身出去了。緊接著,徐晃就聽到隔壁敲門、開門以及雙方的說話聲……
此刻,徐晃的慌亂和興奮不亞于這幾天的考試時的心情。他貼近門縫,聆聽著隔壁的動靜。等待了有十幾分鐘的時間,女孩始終沒有開門出來,證明兩人已經進入了狀態。徐晃迅速下樓,來到街邊的一個公用電話亭,摸起電話。撥打了110。
走出電話亭,徐晃并沒有急著上樓回房間去,他在樓前花池邊上坐下來。微微的夜風帶著涼意吹拂著他的臉龐,他抬頭仰望著眼前聳立在黑暗中的萊士德酒店大樓,心底泛上來一絲冷笑,眼下正是嚴打的時期,我就不信干不掉你!
果然如徐晃所料。大概過了有一刻鐘的時間,一輛閃爍著警燈的警車如約般悄悄地在萊士德酒店樓前停下,從車上跳下幾位全副武裝的男女警察,沖上樓去。不一會兒,坐在花池邊上的徐晃就看見高金和那個“雞”在警察的簇擁下從樓里出來。透過樓前的霓虹燈的光線,徐晃看到高金還赤裸著上身。那個“雞”一邊掙扎著還在一邊嚷,我的一千五百塊錢!那個人還欠著我一千五百塊錢哩……
雖然隔著很遠,但徐晃還是很清晰地聽見了“雞”的這番話,那絲冷笑一下子凝固在了他的臉上。他猛然想起,自己的精心設計,竟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如果這只“雞”在警察那兒將他揭發出來怎么辦?怎么辦?
是自己支招讓她做的。是自己給的她錢,如果她將自己揭發出來……啊……啊呀!徐晃叫了一聲,又叫了一聲,舉拳朝自己的腦袋狠命來了一下,然后頹然倒地,癱在了花池里的草叢中……
第二天一早,一夜難寐的徐晃急匆匆收拾行囊正要離去,這時“砰砰”有人砸門。那砸門聲急速而粗暴,一定是警察來抓自己了!徐晃頓時冒出一頭冷汗,只恨自己還對招聘心存一念之想,在這里逗留了一個晚上。此刻,他想跳窗而逃,可伸頭朝窗外一看,才想起這是住在17樓。徐晃萬念俱灰。這時,門外卻有人喊叫,開門開門!徐晃,我是艾偉呀!徐晃一聽是艾偉,那顆狂跳著的心才稍稍穩了一下,戰戰兢兢地過去打開了門。
艾偉一進屋,就氣急敗壞地嚷起來,徐晃,姜兆華說的一點也不假。我們被玩弄了,都被這些王八蛋玩弄了!人格被污辱了!
徐晃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個勁兒問艾偉怎么回事?
東陽臺這次招聘活動是假的,名義上打著“公開、公平、公正,擇優錄用”的幌子,實質上是他們暗箱操作的一出丑陋的惡作劇。這些王八蛋!艾偉叫罵著,白皙的胖臉被憤怒染成了青紫色。
啊!徐晃一下子傻了。
對了,趕緊上網看看……艾偉突然想起來。東陽臺為他們安排的房間里都配有電腦。都能上網。徐晃趕緊打開電腦,用百度一搜相關詞匯,網上立時閃現出這樣一條帖子來:
《岳父招聘女婿——東陽電視臺“招聘門”事件》
東陽電視臺打著“公開公平公正”的幌子,面向全國、年薪十萬招聘新聞記者,實際上是愚弄大眾!自我炒作!種種黑幕揭露如下:
1.岳父招聘女婿。東陽臺臺長為了將未來的女婿調進電視臺,策劃了這次招聘。女婿來應聘,岳父當評委。
2.東陽電視臺精心炮制了這次聲勢浩大的招聘活動,邀請全國各大媒體前來宣傳造勢,名為高薪招聘派駐國外的記者,實則是電視臺臺長為了能當上市委宣傳部長,在變相做廣告給受眾看。展示和宣傳自己,玩眼球效應。
3.東陽臺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整個招聘過程將各大媒體、評委和應聘者游戲玩弄于股掌……
4.……
這條帖子羅列了七八條東陽臺招聘的內幕,發布在一個國內知名網站上。艾偉和徐晃看了個瞠目結舌。帖子發布才十幾個小時,點擊率就達到了幾百萬。徐晃又搜了一下相關詞匯,發現這個帖子在網上已是鋪天蓋地。徐晃感嘆道,一出多么完美的騙局啊,一箭三雕,高明的連環計!幾盡無瑕疵!
我他媽的還喜枕臥龍崗高唱凱旋歌呢!人呀,看來還是生活在現實中的好,不能急行于美夢啊!艾偉用拳頭捶著自己的腦袋。悔恨地說道。佛偈上說得好。動念即乖。不就是告訴人們別去動那些歪念頭么。否則。就會走上一條陰霾之路,不光我們完蛋了,東陽臺這一下更是徹底完蛋了,這真是玩人之人死于被玩啊!
玩人之人死于被玩?徐晃渾身一哆嗦,艾偉的這句話狠狠地戳到了他的心病上,不知道被警察帶走的高金這會兒怎樣了?
媽的!找他們算賬去!只顧著憤怒的艾偉,根本沒察覺到徐晃面上的表情變化,他不由分說拽起徐晃就走,兩人下了樓,出門直奔東陽電視臺而去。
其實,艾偉和徐晃哪兒知道,姜兆華回去后,將東陽臺“招聘門”事件用郵件發了出去,不光發給了東陽臺邀請來的那些媒體記者。還發給了國內各大媒體。并附上了東陽臺張臺長和馮主任的那段談話錄音。
此刻,在東陽臺,忙碌于招聘活動收尾工作的張臺長和馮主任,對網絡上已經發生了的一切還一無所知。按照整個招聘活動的日程安排,這個陽光明媚的上午,要在東陽臺廣電大廈前召開一個高規格的盛大的新聞發布會,張臺長要在發布會上闡述東陽臺遠大的宏偉發展藍圖和這次招聘活動的巨大成功和重要意義。
艾偉和徐晃來到東陽臺大廈前的時候,這里已是人山人海。彩旗飄飄。紅色的地毯從大廈門廳里一直鋪到遠處的大門口,濃艷的鮮花擺列兩邊,數十只五顏六色的彩球在天空中被風吹得舞動。巨大的弧形彩虹門上張貼著“東陽電視臺招聘新聞發布會”幾個大字,整個發布會的會場上空,飄蕩著《歡樂進行曲》的旋律,人聲鼎沸,一派喜慶……
艾偉和徐晃在人群中朝前擠過去,一直擠到最前面。看到彩虹門下站一排當地的官員,扛著長槍短炮的攝像、攝影記者們云集左右。神采奕奕、紅光滿面的張臺長著一身筆挺的西裝,正在麥克風前抑揚頓挫地念著講話稿。雷鳴般的掌聲不時地響起來,照相機的閃光燈“嘩嘩”地掃射著。
天呀……艾偉憤怒地自語了一聲,情緒失控地要沖上前去,被徐晃及時地一把拽住了。徐晃說,等一等,看看他們這出戲往下該怎么唱?
這時候,張臺長的講話結束了,會場上又是一陣雷鳴般的掌聲。接下來是記者提問。這時。只見一個記者從一旁拿過一只話筒,問張臺長,張臺長。你剛才說這次招聘多么多么成功,那網上的“招聘門”事件怎么解釋?
這話像一記重錘憑空敲下,砸得張臺長一時有些發蒙。半天,張臺長才一本正經地糾正那個記者的問話說,我們是招聘記者。不是招聘門,我們招聘門干什么?
此話一出,艾偉和徐晃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隨即記者們也哈哈大笑起來。像是受到了傳染般,人群里也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主持發布會的馮主任一看不妙,及時地宣布發布會到此結束。張臺長轉身就朝樓門廳里急走。記者們哪肯善罷甘休,蜂擁而上,緊隨著跟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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