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宋莊到798

　　中國當代藝術家群落是從圓明園畫家村起步的。
　　上世紀90年代初期，很多藝術家聚集在圓明園，畫畫、神侃，過著艱辛而又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們留著邋遢的胡子，穿著破爛的衣服，喝酒、打架。在當地群眾的眼里，他們什么正經活兒都不干，就在那里畫幾張什么都不像的破畫。當時的社會并不能完全接納他們，他們被政府界定為“盲流”。
　　終于，一次因聚會而引起打斗的事件引起了政府的注意，他們被驅趕出了圓明園畫家村，開始了另一種意義上的流浪。
　　說起來，這像一段歷史，用詞都是“上個世紀”，其實細算起來也就十幾年的時間。除了個別英年早逝的藝術家，他們中的大部分現在都成了中國當代藝術的中流砥柱。在當代藝術崛起之后，據說后來的海淀區的一把手還曾經拍著桌子大罵：“是誰將藝術家們趕走了？”這個“據說”是藝術市場崛起之后的事了，藝術家不再是“什么正經活兒都不干”的盲流了，他們已經成了上流社會的精英分子，成了時尚界的一員。
　　那時候當代藝術并沒有市場概念。一貧如洗的藝術家被驅趕后，來到了房租更便宜、離北京城區更遠的宋莊和東壩苗圃一帶，開始了新的藝術拓荒。
　　時間總是一把殺豬刀，一轉眼，十幾年過去了，宋莊已經發展成了有4000多人（一說7000多）的藝術家重鎮。我在宋莊采訪的時候，在一位藝術家的工作室里邂逅了一個買家。她大概是聽說宋莊可以買到油畫裝修房子，所以慕名而來。她很不客氣地問了一下作品價格，藝術家報了一個和他的市場價相比很合理的數字，誰知那位女士驚訝地大聲呼喊起來：“哇，這么貴？真是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啊。”把那位買主送走后，我和藝術家各自點了一支煙，相視一笑，就沒再說話。
　　那位藝術家當時報的價格是3萬，而今年，他同等尺寸的油畫拍賣價已經達到了30多萬。不知道如果當時很驚訝的那位大姐看到會怎么想。也許她看不到，因為她根本不會去關心藝術本身，也不會去關心藝術市場。
　　這位藝術家一年能畫20張左右的作品，如果按30萬一張算下來，他一年的產值似乎能達到600萬。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給他打電話征得他的同意，他再三叮囑我不要寫他的真名。用他的話來講，這只是“表面的光鮮”，實際上，他現在連在北京買房的能力都沒有。30多萬只是拍賣價，那張畫是他的精品，而且是他在8年前賣出的，當時的價格是8000元。他現在一年能畫20張，但是不能全賣，他要留一些作品供以后參加重要的展覽或者和其他藝術家交流使用。他一年最多只能賣到15張，而且是給自己的合作畫廊。他在5年前就和畫廊簽約了，經過幾年的市場檢驗，畫廊每年給他的創作經費漲到了45萬，平均起來也就是一張3萬塊。他的畫在畫廊里的標價是8萬塊，因為畫廊要承擔展覽、出版畫冊和推廣的費用。他給我算了一筆細賬：一年收入45萬，他在宋莊的工作室的租金已從6年前的一年8000塊漲到了現在的6萬塊；每年買畫材畫具的錢需要6萬塊；為了進城方便，他買了一輛汽車，每年的開銷又得2萬塊；每張畫都要用單獨的木箱包裝，還要運輸，這一項一年也要近2萬塊；在工作室里，他能穿多簡樸就穿多簡樸，但是為了出席各類展覽，他買了幾套上萬的衣服……實際上，扣除和創作相關的花費，他一年的純收入也就20多萬，平均一個月2萬塊。他在電話里給我的最后幾句話是：“兄弟，我快40的人了，我還要吃飯、養活一家老小，一個月掙2萬塊多嗎？而且我沒有養老保險失業保險，你知道幾年前當別人一個月能掙兩三千的時候我才掙多少錢嘛！”
　　這就是一個單張作品價格超過8萬、拍賣最高價超過30萬的藝術家的真實生活。其他的藝術家真實的生活狀態又是怎樣的呢？我們從衣食住行和娛樂項目上逐一向大家透露。
　　
　　衣
　　幾年前的美術圈流傳著一個順口溜：“遠看是逃難的，近看是要飯的，以為是拾破爛的，仔細一看，原來是美術學院的。”這種著裝方式在圓明園畫家村時期很是盛行。很多人認為這是藝術家不修邊幅、故作高雅，實際情況并不是這樣。沒有人愿意穿著破爛，當時穿得破只是因為他們沒錢，卻還要保留著作為藝術家的最后一點自尊和清高。如今，“藝術家”已經成為時尚的代名詞，很多藝術家已經成為大牌的消費者甚至代言人。季大純的作品早就成了大眾汽車的品牌代言，而且他本人的衣著和手表大多價值不菲。曾梵志到哪里都是一身名牌，陳文令鐘情于阿瑪尼，向京、瞿廣慈夫婦經常出席各類時尚活動……許多人都是國際大牌的擁躉，藝術家也不例外。
　　但用國際大牌是要靠金錢支撐的，能消費得起它們的藝術家畢竟是少數，更多的藝術家會購買普通的服裝。為了出席各類活動，條件稍好的藝術家會去奧特萊斯購買換季打折的名牌—他們和我們并沒有什么區別。不過我們有一個很好的辨認藝術家的方式：大部分藝術家都會穿手工的牛筋底休閑皮鞋，而且不分冬夏，一直穿。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也許是因為他們要經常搬畫、走動，這種鞋不怕磨損，而且藝術家大多傾向于“手工制作”，而不喜歡批量生產的工業產品。
　　
　　食
　　藝術家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他們吃飯和我們沒有什么不同。從路邊燒烤攤到五星級飯店，都能發現藝術家的身影。也許在藝術市場形成之前，藝術家大多都挨過餓，所以很多藝術家在成名之后開了飯店。方力鈞在北京開了岳麓山屋和茶馬古道。三個貴州人、廣東人民菜、聞記老鄰居，都是藝術家開的飯店，也是藝術家經常光顧的地點。如果你去宋莊，你會發現大部分飯店都是藝術家開的。吃飯的地兒，也就成了宋莊藝術家們賣畫的地兒。有的時候，一些慕名而來的買家轉了半天沒買到合適的畫，吃一頓飯的工夫卻買下了飯店里掛的一張畫。
　　大部分藝術家家里都有一套精致的茶具，它是一種行頭—客人來了連個喝茶聊天的地方都沒有，這會很悲慘。
　　有一個真實的段子專講藝術家對飲食的態度：某藏家在一家五星級飯店請幾個藝術家吃飯，中間大概有八九位宋莊藝術家，還有曾梵志。到達約定的時間后，宋莊藝術家都到齊了，曾梵志和請客的藏家還都沒有到。服務員通知藝術家：各位對不起，X先生來電說路上堵車，各位先點些酒水，稍等一會兒。宋莊的藝術家一看酒水單，傻眼了：一杯紅酒最低3萬，一根雪茄最低5萬！看著酒水單誰也不敢點，最后只好點了一壺兩三千塊的茶水邊喝邊等。這時候曾梵志進門了，服務員遞上來酒水單，曾大師隨口點了一杯紅酒、一根雪茄。他抿了一口酒，抽了一口雪茄，問道：X先生怎么還沒到？服務員趕緊解釋：對不起，他路上堵車，稍晚幾分鐘。曾梵志直接把雪茄摁在紅酒里走了，留下一幫宋莊藝術家一邊佩服一邊欷歔。
　　無論在哪里吃、吃什么，耍派頭都要看自己的知名度和兜里錢包的厚度。
　　
　　住
　　有一次我的一個同學和幾位德國研究生交流，帶著德國學生參觀了一個三流藝術家的工作室。一幫德國學生驚訝起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藝術家能有這么大的工作室：200多平方米，層高7米，還帶天光。后來我這位同學給我說她都沒好意思把德國學生領到其他藝術家工作室里去看，怕把那群土老帽嚇傻了。
　　這是中國藝術家最幸福的地方，不管有名沒名，工作室沒有100平方米以上都不好意思畫畫！年輕的、還沒有成名的藝術家大多會租住民房開始自己的藝術生涯。比如青年藝術家劉健，他的工作室和臥室是一體的，位于朝陽區望京的一個小區內。為了這間工作室，他費了很大的周折。這是間毛坯房，連門都沒有，該休息的時候，拿一張畫擋在門口就當做是門了。然而他仍然幸福著，用他的話來說：“能畫畫就是一種幸福，以后什么都會有的。”
　　愿意離城區遠一點的年輕藝術家大多會在宋莊租住民房，二三百平方米的小院，一年15000元左右，冬天生個蜂窩煤爐子，三五個畫家一起畫畫，大家各得其樂。
　　很多藝術家在宋莊等郊區買了地蓋房，但是因為城里人在農村買地屬于違法交易，面臨著被農民收地的危險。著名藝術家方力鈞就因為這種情況打了一場著名的官司，他贏了。如果不是那場官司，真不知道大部分藝術家又要被搬遷到哪里。上世紀是被政府驅趕，本世紀是被農民驅趕。在那里，藝術家是比農民更弱勢的群體。
　　功成名就的藝術家就不一樣了，比如馬堡中，他的工作室占地將近20畝，畫畫累了就在院子里釣釣魚、劃劃船、種種青菜，過著令人艷羨的田園生活。還有王華祥，也是在郊區租了很大一片地方。更多的藝術家還是選擇在城里居住，畢竟干什么都方便一些。艾軒至少有兩棟別墅，其中一棟和俏江南老總張蘭的相鄰，裝修極盡奢華，里面的藝術品幾乎沒有低于幾十萬的。
　　其實這也沒有什么好羨慕的，現在功成名就的藝術家在成名前都有過吃不上飯的經歷，現在艱苦著的藝術家只要能夠堅持，以后依然有機會功成名就。藝術這回事，就貴在堅持。
　　
　　行
　　藝術圈里有一個形象的例子：在宋莊小堡村有一條路，兩旁都住著藝術家。路東，一溜自行車；路西，一溜寶馬、奔馳、雷克薩斯。這就是北京藝術家座駕的真實寫照。現在，自行車比較鮮見了，更多的是電動車，但是這玩意兒太危險。就在兩個月之前，宋莊藝術家羅海騎電動車被撞身亡，據說肇事車輛到現在都沒有找到。
　　更多的時候，座駕不是單純的交通工具，而是藝術家的面子。作為時尚代名詞的藝術家如果沒有好的座駕，去很多地方都會被保安攔著。“80后”彭斯開著三菱越野；“70后”藝術家陳可開著可愛的藍色甲殼蟲；楊千開的是香檳色雷克薩斯；胖胖的盧昊開的是紅色法拉利跑車；陳文令開著凱迪拉克，還給助手配了一輛凱美瑞；王華祥開著黃色的路虎；艾軒到底有幾輛車始終是個謎，他今天開紅色寶馬，明天開黑色的奔馳商務……
　　剛剛崛起的藝術家大多買二手車。我在前文講到的那位藝術家是花了5000元買了一輛不知倒了幾手的切諾基，百公里需16升油，還經常壞在路上。他車上每天都放著一堆扳手鉗子。他說要是有一天他靈感枯竭畫不動了，他就開家修車廠，專修切諾基，保準北京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