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

　　給家里打電話，問起爺爺奶奶的近況。
　　在電話里爸爸告訴我，原來爺爺喜歡出去逛一逛，走一走，現在都不敢走太遠了。因為有一次走到轉塘公園那邊，突然發現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走了好幾圈還是找不到；有一次本來他們要回家吃飯，奶奶就做了很多菜，還煮了一大鍋魚湯，結果他們沒有回去，只有爺爺奶奶兩個人吃飯，奶奶問爺爺味道怎么樣，爺爺說非常好吃，奶奶也說很好吃。兩個人都吃很多。第二天發現，其實，奶奶做的魚，根本就連鹽都沒有放，她忘記了。
　　在電話這頭，我想象著兩個老人，對坐著，一口一口吃著心不在焉的飯，奶奶深深凹下去的眼眶里慢慢流出的眼淚：爺爺長長的嘆氣；我想象著暖洋洋的午后，老人不娛樂了，不打牌了，就坐在沙發上對著空茫的世界發呆……
　　想起看《金婚》的時候問起兩個老人，奶奶帶著回憶甜蜜地說，等你姑媽50歲的時候我們也是金婚了。我迎合著說，好啊好啊，姑媽就快五十歲了，到時候幫她慶祝生日，也幫你們慶祝金婚紀念日。
　　后來，我們等不到姑媽50歲的生日了，一切愿望都變成了幻想。
　　老人的晚景凄涼，不知道指的是不是就是這樣的境況?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凄涼究竟是哪種辛酸?還沒有從徹骨的傷痛中走出來，又迎來了新的打擊。
　　記憶里面，爸爸和媽媽都好忙，我是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的。每天總是奶奶背著我，一路上教我念著唐詩到幼兒園。放學等在大門口，聽見爺爺黑色永久牌自行車的鈴聲響起就飛快地跑過去。爺爺總是能夠一手扶著單車，一手把我抱起來，放在后座，給我一個小點心。
　　有的時候非常任性，放學還是不肯走，一直玩那些玩具，積木，蹺蹺板，轉椅，滑梯，總是要不停地玩很多次，爺爺就在旁邊等我玩夠了，再把我抱上自行車。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但現在突然發現，奶奶佝僂著身軀，只到我的肩膀那么高，她是那么瘦那么瘦。當有一天叫她的時候，她很久才回應，才知道她的耳朵已經很不好了。爺爺的風淚眼，有時候也不能看太多東西了。
　　他們老了，他們真的老了。我們長大了，我們的爺爺奶奶老了，他們寵著、愛著、照顧著我們，他們看著我們健健康康地長大了，熬彎了挺直的腰，刷白了烏黑的頭發。
　　看著曾經青春期的自己多么不懂事，曾經讓他們如何的傷心失望，讓他們操碎了心。他們用盡一生所有能給我們的東西來愛我們。而我們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些理所當然的愛。
　　記得我六年級的時候花一個下午用一張很大的紙畫了壽星，用毛筆正楷好好寫著祝爺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爺爺什么都沒說，只是把它掛在客廳的墻上，那么些年過去，紙張都泛黃了，從來都沒有摘下來過。你看，你的一點點回應與感激都會讓他們感動太久。
　　爺爺每天在陽臺上侍弄他心愛的蘭花，他告訴我，人要活得像蘭花一樣，有氣節。
　　奶奶說，你就是你爺爺的藥，因為工作太辛苦，你爺爺身體都不好，但是你出生后，他的身體反而越來越好了，這個老頭子。
　　吵吵鬧鬧一輩子，他們就這么過來了。我突然想起來南康白起那句話：我們要一起活到很老很老，老得走不動。然后我們換上干凈衣服，手牽手躺在床上，我說“死吧”，我們就一起死了。
　　每次在街道上，看見那些互相攙扶著過馬路的老人，心里就會微微感到心酸的感動。一步步，慢慢走。一只長滿老人斑的手，握著另外一只如枯樹的手。他們走過的路已經勾勒了人生的地圖。遲暮中的美，是看盡人世風景的坦然。那個時候，還有誰陪在你左右?
　　以后的我們有多少人會有那樣的福緣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呢?
　　想起遠方的親人，總是股股暖流涌動。不用矯情就可以淚流滿面。親人永遠都是那種全世界都背轉身他還會張開雙臂擁抱你的力量。
　　要永遠記得。
　　
　　編輯　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