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等是社會游戲規(guī)則

　　計劃經濟為什么干不過市場經濟?專制制度為什么被民主制度沖垮?探尋這些東西的心理基礎，也許很有意思。
　　人類組成社會，大家最喜歡玩的游戲無非就是心理競爭、利益爭奪——而利益爭奪的實質也是心理競爭。相互貶損、炫耀性消費、打架罵娘、爭權奪利、拼命往上爬、劃分成功者和失敗者并努力追求成功……人類玩得不亦樂乎。
　　這么玩最終目的只有一個，證明“我，比你牛X!”
　　窮人是這場游戲中的失敗者。但人有一個弱點，只要你讓他感覺到，他在理論上還有富的希望，并且，他窮只能怪自己沒本事，怪不了其他人——那么，他一般不會去質疑游戲規(guī)則的合理性，更不會想著要重新洗牌。
　　專制制度的玩法是這樣：你，因為你爸爸是農民，所以你只能當農民；而民主制度說：沒關系，你爸爸是農民不是你的錯，沒有什么制度安排和政策設計，可以限制你利用你的努力去成為上等人。
　　于是，巨大的不同出現(xiàn)了：專制制度下，稀缺資源無法在理論上“平等”地落在每一個人的頭上，沒有希望的人，骨子里就仇恨這一制度。人們在心理競爭中的失敗，自然而然地就會把賬算到壟斷了稀缺資源的集團身上。但在民主制度下，這一切很少發(fā)生——機會都給你了，你自己不行，能怪誰?
　　專制制度最終只能被心理競爭沖垮。心理競爭還可以讓任何一種與市場經濟對著干的經濟體制最終失敗。像計劃經濟的心理基礎，明顯就不牢固。對于物質財富來說，人是一定要分個“你的”、“我的”的，而且要比誰占有的東西更多更好。計劃經濟把它壓抑了，但市場經濟則不。它放手讓人去爭去搶，去盡力達成他們的“成功”。
　　“市場經濟”不遠萬里傳到中國，和權力一起在短短的時間內迅速地造成了整個社會的貧富懸殊。今天，很多人都在思考：這局游戲，還能玩多久?
　　在網(wǎng)上，有人發(fā)帖厲聲質疑現(xiàn)行“收入分配”規(guī)則：一個農民工，一個月只能休息一兩天，每天從早上拼命干到晚上，累死累活且忍受著噪聲、有毒物質對身體的毒害，一個月的收入也才一兩千塊錢，而雇傭他們的企業(yè)老板一個月卻至少拿幾萬的收入，為什么?
　　肯定有人這樣回答：那是因為老板創(chuàng)造的價值、他對社會的貢獻比農民工多。更有激動的資本辯手，直接就會上綱上線地反問：你想搞平均主義，讓大家一起返回計劃經濟時代嗎?
　　為了能更看清楚問題，也為了讓為不平等辯護的人不處于道德劣勢，在這里，我假定這個老板并不黑心，完全遵守勞動法。很自然地，這個問題極容易被轉化為“是資本貢獻大，還是勞動貢獻大”和“工人是否被資本家榨取了剩余價值”的問題。但我們還是不要受“社會主義”、“資本主義”之類意識形態(tài)影響，從“社會合作”的角度分析或許會好些。
　　從表象上看，不在老板的廠里干，農民工這一兩千的工資可能拿不到；同樣，沒有農民工給他干活，老板也不可能像變法術一樣月入幾萬。因此，他們都需要和對方合作，即進行“社會合作”。斷言誰養(yǎng)活了誰是無聊的，因為雙方都無法離開對方。
　　既然老板和農民工的收入都仰賴社會合作，那么，問題只在于：他們之間巨大的收入差異是如何在社會合作中形成的，是誰讓農民工收入這么少，而讓和他合作的老板收入那么多?合作需要自愿，相應產生的就是關于利益分配的成文或不成文契約。那么很顯然，如此巨大的收入差異，證明農民工和老板關于利益分配的契約極不利于農民工。
　　在這里，就有了一個談判能力的差異：在掌握可以購買到很多東西(包括權力對自身的服務)的資本的老板面前，除了出賣勞動力便一無所有的農民工的談判能力極低，他們的意志無法影響到他們和老板的契約。在這個社會的政治經濟結構中，擁有資本這一稀缺資源的老板占據(jù)了一個強勢的地位，而在這個結構中處于弱者的農民工只能對他俯首稱臣。因此，老板和農民工的收入差異在更深的層次上而言并非個人“能力”的問題而是內嵌于一個社會結構的階層力量設定的結果。假如回到原始社會，或者把農民工和老板置于野外生存的處境中，那么情況很可能顛倒過來。所以，用“貢獻不同”來為他們的收入差異辯護，純屬扯淡。
　　為了看清這一點，讓我們再舉一個其比較性不再局限于公司、工廠、單位這種小系統(tǒng)內，而是“社會”這一大系統(tǒng)內的例子。比如一個農民和公司經理的收入差異：一個年薪一百萬，一個一年的收入一萬塊，相差一百倍。由于一個是生產糧食，一個是搞管理，到底誰創(chuàng)造的“價值”
　　(而不是轉化為商品以后的價格)大，無法直接比較。但很多人肯定認為，經理的收入是農民的一百倍，這不算什么過分的事情。
　　作出這個判斷時，這些人的預設是：一個社會有不同的職業(yè)和職位，有的職業(yè)階層較高，有的職業(yè)階層較低；有的職位較高，有的職位較低。而無疑，職業(yè)和職位都較高的人，對社會做出的貢獻比職業(yè)職位較低的人大得多，因此收入應該比后者高。經理和農民收入差不多，飯店服務員和寫字樓的金領收入相差無幾，這不是鬧笑話么?
　　其實平庸的經理多得是，他收入高和他本人可能沒有一點關系，僅僅因為他是一個經理而已，也就是說，是社會的游戲規(guī)則，給“經理”這個位子設定了高收入，于是，他坐到這個位子上，就拿到那么多錢了。
　　那么真相只可能如此：農民遠比經理收入低，和個人特質和個人對社會的貢獻根本沒有一點關系，唯一的原因只是，他們分處于一個不平等的社會結構的不同節(jié)點。這個節(jié)點代表不同的階層、職業(yè)、職位。相應的，政治、社會和經濟制度，對每個節(jié)點進行了不平等的資源配置，并產生不同的收入分配的結果。
　　分明是社會游戲規(guī)則不利于農民，卻被說成是貢獻少，這簡直就是強詞奪理了。
　　
　　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