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那些軍事學者的觀察和評論誤區可以代表中國軍事學術的水準,但這些屢屢落空的軍事評論,帶給公眾的卻是錯誤的軍事知識和軍事思維,使公眾對如何正確認識國際軍事事件產生困擾。
反對派軍隊攻進的黎波里,卡扎菲但聞其聲不見人,延綿數月的利比亞局勢終于明朗,巴黎善后會議開幕,全球的人們開始抱著或喜或憂的心情盤點各自的得失。內地媒體的軍事觀察者也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自1991年第一次海灣戰爭起,由于國內媒體的市場化,以及中國與國際事務關系日益密切,遠方的戰事成了公眾話題焦點,于是各種媒體紛紛邀請軍事專業學者,在有重大國際軍事新聞發生時出面解說。這種現象本身具有雙重正面意義:一則顯示了中國作為新崛起的全球大國,其國民的專業知識需求,再則也表達了媒體通過知識的普及(不同于以往的簡單政策宣示)來引導輿論的轉型。20年來,此類活動令一些軍事學者成就了很大的公眾名聲,然而,時移世易,也帶來了很多笑話。從科索沃、阿富汗、伊拉克到利比亞,某些名聲顯赫的學者屢屢分析錯誤,其對于戰局的預測和前瞻更是與實際發展南轅北轍。為什么會出現如此多的烏龍?
從2003年的伊拉克起,就有學者開始預言美軍必陷入薩達姆的“人民戰爭海洋”,再則預報“巴格達巷戰”如何厲害,結果,當然這些都沒有發生;此次到了利比亞,媒體上此類軍事學者的不祥預測還是不絕于耳。之所以出現此種情況,并非這些學者對于信息化時代戰爭的戰法、對于美軍及其同盟軍隊的戰斗力有意低估,說到底,乃是一種基于錯誤意識形態的一廂情愿的產物。國內某些學者抱著“敵人的敵人是朋友”的信條,在心理上強烈希望這些過去時代的戰爭經驗會再次應驗,以此使美軍陷入越戰那樣的戰略陷阱。這種政治和心理的愿望是如此強烈,以至于他們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罔顧新軍事革命之后美軍戰力更新的現實,可以不斷在不同的戰爭中跌進同一個思維的誤區。
我國古代兵家對戰爭的觀察,歷來持非常現實主義的態度,而且對不同的戰爭形態有嚴格而理性的分析。無論孫吳,還是荀孟,都是從具體個案的分析角度看待不同的戰爭,或者天時,或者地利、人和,或者是國情與技術裝備的分析,而近年的媒體軍事評論卻體現了非常形而上學的傾向。
美軍在冷戰結束20年來,一直在加強針對所謂地區強國的非對稱戰爭的準備,其裝備、編組、戰法以及作戰實驗可謂針對性極強;而薩達姆和卡扎菲的武裝力量不僅在數量上,在質量上也根本不構成任何嚴肅的威脅。戰爭局勢有時遷延,并非歐美軍隊戰力本身的原因,而是復雜的當代國際政治形勢的約束所致。抱著過去陳舊的軍事教條,不看這種力量對比,這對于公眾認識真實的戰爭并無幫助。
以伊拉克來說,美軍在“快速決戰”思想指導下,除了全面的信息壓制和精確的全地域、全時段火力打擊之外,主要作戰手段之一是特種心理作戰,作戰重心已從過去消滅重兵集團轉向癱瘓對方力量,而且手法不僅是軍事的,同時也是非軍事的。按理說,媒體上的軍事學者對這種政治和心理攻勢并不陌生,但多年來對美軍“鋼多氣少”、“重物質沒有智慧”臉譜化描述潛移默化,進入了學者的腦細胞,使他們完全看不到美軍及其盟友對心理作戰的戰略性運用。所以,在錯誤的評論和判斷之后,人們看到的是機械化時代兵力和活力密集型的思維,是過去那種萬炮齊鳴、血肉橫飛的戰場想象;而沒有意識到,由于科技和意識的雙重進步,戰爭的臉孔已發生根本的變化。于是在利比亞關于所謂哈米斯旅的評論中,那種最后血戰的想象再次落空。
當然,不能說那些軍事學者的觀察和評論誤區可以代表中國軍事學術的水準,但這些屢屢落空的軍事評論,帶給公眾的卻是錯誤的軍事知識和軍事思維,使公眾對如何正確認識這些國際軍事事件產生困擾。
然而,歸根結底,這些成為大眾茶余飯后談資的媒體評價失敗,也有其不可多得的益處。尤其在一個處于和平的漫長的社會里,這些知識的失誤反而更能夠令公眾以觸目驚心的方式認識到真實戰爭的面貌,這不能算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