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咪呀!

　　就算你習慣了往椅背上一靠，在胸前叉起胳膊，刻意和舞臺上發(fā)生的一切保持距離，《媽媽咪呀！》也絕不會讓你全程袖手旁觀。
　　這個講述未婚媽媽在二十年后再度陷入和三個負心漢間糾纏的肥皂劇故事，“9·11”之后在百老匯冬日花園劇院上演時，沒人看好它能“贏回最不可能贏得的過于犬儒、情緒內斂的紐約人的心”。
　　結果，它在《貓》之后，成為百老匯舞臺上最長演不衰的外來音樂劇。在倫敦西區(qū)，《媽媽咪呀！》有專屬的演出場所—威爾士親王劇院。《媽媽咪呀！》之于英國觀眾，是對“文化反叛”的1970年代的一次青春期返顧。
　　該劇女主角唐娜，整個兒是女權主義時興年代的符號。她因未婚生女，被趕出娘家，飄零到希臘小島，一手把女兒拉扯大，還經營起了一份自己的產業(yè)，一路下來演繹了“嬰兒潮”一代的心水史。難怪“大姐大”麥當娜也曾芳心難耐，屈身向《媽媽咪呀！》的音樂原創(chuàng)阿巴(ABBA)樂隊請求，翻唱劇中的一首《Dancing Queen》。
　　但這只維系了一小簇中文觀眾的情感。像曾做過電臺DJ的平客那樣，十多年前就接觸到阿巴樂隊的人畢竟是少數(shù)。平客清楚地記得，“1987年咬牙買下了中圖進口的卡帶，反復聽，差點把帶基聽壞。”怎么也想不到十一年后，能趕上中文版《媽媽咪呀！》連演200場。在整臺跳著、躺著、翻滾著歌唱的阿巴樂隊金曲帶動下，聽熟了的英文歌詞一不小心又溜回他的嘴邊。
　　面對舞臺上“全華班”的《媽媽咪呀！》，觀眾無須理會這些背景，仍可輕松地進入《媽媽咪呀！》的劇情。觀眾席上的前阿巴樂隊主唱比約恩甚至說：“中文是一種適合演唱的語言。我掐著自己的大腿，才知道是在中國聽演員用中文唱我的歌。”
　　
　　“我們沒法比”
　　中文版唐娜一臉賢妻良母相，為女兒蘇菲的出嫁密密縫制婚紗，淺吟出《指尖時光流過》，臺下的觀眾簡直可以讀出女兒臉上的“拳拳之心”。雖然和西方化的母女間達成的契約式和解失之甚遠，卻也為此后女兒的驚天表白—“媽媽，就算你睡過幾百個男人我也不在乎”作了另類注腳。
　　十多年過去，大都市的人心似乎是相通的。當年搔中紐約觀眾癢處的譚雅一角，在中文版里由上海女歌手沈小岑出演。她在臺上和故友唐娜對質，“婚姻本來就是扯蛋的事，你沒有男人不也過得不錯？”把臺下的觀眾逗得會心一笑。
　　劇中女兒蘇菲的三個“疑似父親”所烘托的嬉皮文化，乃至在電影版中由“達西先生”Collin Firth出演的父親隱瞞的同性戀身份，在多年后的今天看來，也不再有憤世嫉俗的意味。這幕稍嫌荒誕的婚姻倫理劇，一路唱唱跳跳下來，讓那些霉在心里，又不見容于社會的“出格”情感，出落得健康歡樂無比。
　　《媽媽咪呀！》整出劇可謂“三個女人一臺戲”。用該劇主創(chuàng)朱迪·克萊默的話說，“只是他們的角色完全不同，有專橫的，有混亂的，有極度實際的，也有非常神經質的。隨著時光流逝，我們會變得越來越像舞臺上的角色。”
　　中文版中的這三個女人，話劇出身的田水能演，歌手沈小岑能唱，羅茜的扮演者楊竹青個子高挑，往臺上一站，三人恰似“哆來咪”音階般上行。這是個經過海選出來的組合，卻也是個音樂劇的“草臺班子”。
　　擔綱主演唐娜一角的田水，是一位得過梅花獎的“功勛級”話劇演員，她本人還身兼上海話劇中心副總經理一職。音樂劇演出經驗，卻限于在歌舞劇《和春天有個約會》里的一次客串，只是平日里K歌上癮且唱得頗專業(yè)。她去過倫敦西區(qū)“朝圣”，卻“看得心灰意冷”，只覺得“我們沒法比”。
　　在劇中和她演對手戲的臺灣演員曾耀誠，是爸爸之一山姆的扮演者。他幾乎是劇組中最科班出身的中方人員。畢業(yè)于紐約大學音樂劇系的他，前后在西方接受了六年的音樂劇教育，還在百老匯跑了兩年龍?zhí)住７e多年的音樂劇學習之功，他感觸最深的卻是“很難以插隊的方式，學習不屬于自己文化的東西”。
　　音樂劇在西方，屬于歌劇以降的舞臺藝術表演傳統(tǒng)。不同于在歌劇中，音樂占據(jù)絕對的主導地位，音樂劇更講究“戲”本身，比如“四大音樂劇”中，《貓》以T.S.艾略特的詩歌為藍本，《劇院魅影》依托加斯通·勒魯?shù)母缣匦≌f。而《媽媽咪呀！》本身就是個異數(shù)，它的骨架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瑞典的經典流行樂隊阿巴樂隊的金曲。為了原汁保留阿巴樂隊的音樂，主創(chuàng)朱迪·克萊默對原來的唱詞未作一字增刪，只是根據(jù)樂曲中穿插并存的電子舞曲和搖滾兩種曲風，鋪衍成了一個兩代人的愛情故事。
　　 “和來自倫敦西區(qū)的整個導演團隊合作，你才能夠領會到他們的音樂劇理念。”在曾耀誠看來，中文版《媽媽咪呀！》為“國內任何班子的音樂劇演出埋下了一顆種子”。田水對倫敦西區(qū)音樂劇的親身經歷，到頭來是一句話：“音樂劇跟話劇沒什么不一樣，只是傳達的東西不同”。這也是曾耀誠在國外磨礪多年承襲來的一個音樂劇理念。“相比之下，國內的音樂劇制作，常常是舞蹈、音樂、表演三者分家。做舞蹈的覺得這是一個舞蹈作品，做戲的說我才不管你音樂，其實它本身是走在戲的結構里。”
　　
　　標準
　　阿巴樂隊的不朽名曲被用在餐廳配音，甚至賣場促銷，也總是相宜；但隨《媽媽咪呀！》的旋律在舞臺上又唱又跳，就遠不止卡拉OK的效果。英方舞蹈總監(jiān)莉亞的編排讓中方的演職員開了眼界。“國內的編舞通常只是舞蹈教練，莉亞卻有走戲的感覺，像‘月亮把我包圍’這樣的場景，同一個pose停在那里，有的是女仆的卑微，有的是管家的剛愎自用。”索菲的B角丁臻瑩如是說。
　　在中文版《媽媽咪呀！》中擔任 “群舞”和“超級舞者”（群舞的替補演員） 的年輕人，絕大多數(shù)是上海音樂學院、北京舞蹈學院等院校的音樂劇專業(yè)畢業(yè)生。他們個個有能唱善跳的好身手，但在學校接受的音樂教育，只把音樂劇當成“表演的十項全能”來學。在莉亞的音樂劇理念中，舞蹈并不等同于動作，而是故事的一個部分，“你要學好一個動作，但不能覺得自己是在跳舞。”
　　舞臺上每一個走位、一個定點，誰該露左肩，誰該露右腿，都標記得清清楚楚。乃至到了后臺，每個演員取用的飲用水，都排列在地上劃定的格子里，序號與人一一對應。這也印證了樂評人王小峰的判斷，音樂劇有一套科學的程式，對號入座地從細節(jié)學起，“按照這個標準來做，肯定能做好。”
　　英方團隊為中文版《媽媽咪呀！》定下的標準，也造就了第一批合乎國際標準的本土音樂劇人才。
　　李尚潤身在劇組，至今還像在一個夢里。這個披著一頭長發(fā)、酷似金屬樂隊主唱的男孩，在全劇中最奪人眼球的鏡頭，僅僅是在和譚雅沙灘調情的一幕中，從布景的城堡里探出身子，騎跨在墻頭，擺了幾個上身的舞蹈動作。
　　因為從小瘋魔唱唱跳跳，李尚潤一個人從云南麗江遠走北京，“找了個交錢就能上的藝校，莫名其妙就被錄取了音樂劇系。”此前在老家，他甚至都沒聽說過什么音樂劇。現(xiàn)在搖身一變?yōu)椤秼寢屵溲剑　返娜何柩輪T，月薪加演出費能達到上萬元，他一臉幸福，“每天唱歌跳舞還能掙錢，多開心啊！”
　　原來做編舞的劉艾，2009年從北京舞蹈學院畢業(yè)，一選上《媽媽咪呀！》的群舞替補，她就果斷地放棄了工作。作為國內第一批音樂劇專業(yè)學生之一，當年班上的26人，除了少數(shù)幾個進了北京松雷音樂劇團，或者跟著孟京輝搞小劇場音樂劇，“其他的要么在北京漂著，要么接拍影視劇去了。”
　　國內音樂劇演出的屈指可數(shù)，也讓音樂劇的人才儲備淪為空談。身兼舞臺劇管理者身份的田水，近幾年為上海話劇中心陸續(xù)引進了幾出小型的音樂劇，“有戲的時候，讓這些孩子試試身手，沒有的話，就讓他們演話劇。”
　　
　　終極目標
　　人才儲備不足，也直接導致了在《媽媽咪呀！》選角中，戲份僅次于唐娜的女兒蘇菲一角，經過兩輪海選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演員，直到臺灣女孩張芳瑜的出現(xiàn)。
　　
　　這個個頭不高，看起來有些肉肉，站在一干俊男靚女的群舞演員中不顯山露水的“中國蘇菲”，一上舞臺就如壓緊了的彈簧，活力四射。當初在劇組一露面，英方導演就直接拍板，“就是她，蘇菲就是她了！”
　　張芳瑜去年剛從臺灣文化大學戲劇專業(yè)畢業(yè)，她的音樂劇表演經歷卻羨煞劇團內的同齡人。三年前加入臺灣“耀演”音樂劇團，她就開始了專業(yè)音樂劇演員的生涯。盡管張方瑜坦言，“演戲之余，大家還要去外面教課的教課，當服務生的當服務生，才有辦法養(yǎng)活自己。”
　　臺灣的音樂劇發(fā)展比大陸早了十多年，80年代末，齊豫、張艾嘉主演的音樂劇《棋王》開一時之風氣，此后十多年，島內的音樂劇已從流行歌星客串過渡到職業(yè)化演員的階段。
　　每逢國際版音樂劇巡演至臺灣，總是島內的一樁文藝盛事，馬英九現(xiàn)身《貓》的臺北巡演現(xiàn)場，直接引發(fā)了演出當晚票價被炒到3萬新臺幣一張。因為政府、學院鼓勵原創(chuàng)音樂劇的創(chuàng)作，2006年以后相繼推出的臺語音樂劇《四月望雨》和《隔壁親家》，通過講述本鄉(xiāng)本土的故事，慢慢打開了臺灣原創(chuàng)音樂劇的市場。
　　時至今日，“在臺灣，要做一個‘漢化版’的倫敦西區(qū)或者百老匯音樂劇，很難做起來。因為人們會問，為什么不去看原版？”在曾耀誠看來，臺灣如果引進《媽媽咪呀！》的版權，也不可能全盤漢化，而是取其故事結構，重寫臺詞或者歌詞。
　　“要做自己的原創(chuàng)音樂劇”被此次《媽媽咪呀！》中文版的引進方亞洲聯(lián)創(chuàng)公司認定為“終極目標”。總經理田元并不諱言，在《媽媽咪呀！》之后，他們已經瞄準了以同樣方式，陸續(xù)引進中文版《貓》和《劇院魅影》，“并以此培養(yǎng)本土的音樂劇團隊。”
　　幸福掛在臉上的李尚潤，一甩遮耳的長發(fā)，眼睛瞇縫起來格外有光彩。《媽媽咪呀！》正式演出之際，他把母親從鄉(xiāng)下接到上海大劇院的觀眾席上，“她看不出什么藝術性，但覺得過癮。國內那么多人生活條件好了，肯定能從我們這個戲里看出點門道來！”群舞時站在后排的他，偶爾能露出一胳膊一腿，也無減一身歡騰的勁頭，“媽媽咪呀，再靠近一點！”拍手，跺腳，“媽媽咪呀，再靠近一點……”
　　
　　《媽媽咪呀！》小史
　　
　　1999年4月6日
　　《媽媽咪呀！》于倫敦西區(qū)愛德華王子劇院全球首演。場面空前，觀眾看到激動處直接跳出座位，在劇場過道上手舞足蹈。該劇打破了倫敦票房紀錄，一個評論家說：“《媽媽咪呀！》可以讓Prozac（治療情緒低落的藥品）無錢可賺！”
　　
　　2000年5月
　　劇組在多倫多的皇家亞歷山大劇院進行了北美首演。最初計劃在此作6個月的演出，但一直持續(xù)到2004年，《媽媽咪呀！》仍然是皇家亞歷山大最成功的演出。
　　
　　2001年10月18日
　　《媽媽咪呀！》在百老匯的冬園劇院上演，從此進軍百老匯。
　　
　　2004年
　　《媽媽咪呀！》韓國版本演出創(chuàng)下了韓國戲劇的最高紀錄。同年在倫敦該劇舉行5周年慶賀，威廉王子觀看了演出。
　　
　　2005年5月15日
　　《媽媽咪呀！》以百老匯出演1500場的紀錄超過了其他著名音樂劇，如《真善美》、《國王與我》和《紅男綠女》。
　　
　　2006年6月8日
　　《媽媽咪呀！》在百老匯所有音樂劇公演時間長度排名里名列第二十六位。演出進行了約2000場，超過了經典劇《音樂之聲》。
　　
　　2008年7月18日
　　《媽媽咪呀！》電影版上映。由梅麗爾·斯特里普、阿曼達·塞弗里德、皮爾斯·布魯斯南 、柯林·菲爾斯等主演。該劇被英國國家電影獎評為年度最佳音樂電影。
　　
　　2011年
　　該劇已經巡演全球240座城市，擁有16種語言版本，全球4200萬觀眾為它開懷大笑，創(chuàng)下全球20億票房，摘得“世界第一音樂劇”桂冠。
　　（實習生_洪沁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