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鹽惑眾

　　這場搶鹽風波里，無論市民、商家、鹽業公司還是政府，都不是贏家。
　　
　　拿股市的話來說，3月16日這天下午，江康壽的鋪子“漲停了”。
　　前后只相差兩個多小時，他店里的90箱食鹽被一搶而光。平時，每日銷售量“撐死也就在30箱左右”。
　　江康壽的調味品批發鋪坐落于浙江省寧波二號橋批發市場—當地最大的兩個市場之一。江康壽的食鹽批發鋪，又是市場里最大的。
　　“要不是他，3月16號一開店食鹽肯定就要被搶空了，”江老板不停地感謝一位鄰居，此人前一天晚上對他說，明天一定要多進點鹽，因為附近超市的鹽好像一下子都賣完了。
　　正是3月15日晚，一篇題為《以碘“抗”核？或許有用，但沒必要》的文章在果殼網發表—那兩天，“服用碘片可抗核輻射”的說法在國內網絡上風傳。
　　該文經由新浪微博上的“謠言粉碎機”發布，引來不算多的700多次轉發。而此文出現前數小時，新浪微博也向所有用戶發送了兩條系統通知，稱未來三天日本核泄漏污染物對我國無影響。平常，用戶只有在微博被刪的時候才會接到系統通知。
　　3月16日，謠言終于變成了強大的行動力：碘鹽首先在浙江部分地區被搶購，接著迅速蔓延至全國，“鹽荒”不期而至。
　　
　　從浙江到全國
　　3月16日上午7點，柳波準時到崗，她是寧波百丈東路歐尚超市食品雜糧部主管。“一開始沒有什么不正常，”她說，“但開門營業后沒多久，就有一位顧客一下子買了30包食鹽?！?br/>　　局勢隨后急劇失控。下午2點左右，庫存的1080包食鹽被顧客瓜分殆盡，而在以往，食鹽的銷售量每天僅有180包左右。晚上8點，柳波在下班后又趕回超市查看情況，發現醬油的庫存也已告急，30米長的調味品區通道已經擠滿了搶購醬油的顧客，“鹽沒了就吃醬油！”有位顧客高喊。
　　這種情況讓超市促銷員陳言琴感到有些奇怪，她的崗位就在醬油貨架。下午，她向一位搶鹽客詢問情況，對方稱：“日本地震污染了海水，以后幾年都沒有好鹽了。”陳言琴當場就認可了這種說法，她事后回憶，那位顧客“衣著談吐和購買的商品都很體面”。她跟風購買了30包食鹽，后又抽空致電老家的弟弟，告知超市的搶鹽風潮。弟弟在安徽巢湖開快餐店，“他那里更需要大量的食鹽，”陳言琴說，“后來他打來電話，說買了500包鹽囤在店里?！?br/>　　陳的同事們來自湖北、新疆、北京郊區等地。陳言琴回憶，那天下午他們都在買鹽的同時打電話給家里人，“不搶就沒了”。她不后悔于自己的決定，食鹽一包才一塊錢，花不了什么錢，更重要的是，在那位體面的顧客引導下，搶購食鹽變得不可笑了，畢竟“談吐這么好的顧客都說海水被污染了”。
　　寧波鄞州區沃爾瑪的促銷員范小姐，也持相同想法。她立即搶了三包，隨后打電話回四川老家通報情況。寧波超市里的工作人員基本為外來女性務工者，她們紛紛在3月16日下午將寧波鹽荒的消息傳回老家，在不經意間，一條通過電話由城市外來務工者參與的食鹽搶購信息鏈被打通了。
　　新華社的報道間接證實了這條信息鏈存在的可能性。新華社援引電信部門負責人的話稱，3月16日、17日兩天，浙江全省的通話量出現爆炸性增長，話務量主要集中在16日傍晚。
　　鄞州區沃爾瑪超市副總經理毛偉稱，16日上午即發現有幾十位顧客陸續要求整箱買鹽，亦不肯透露原委。接近中午時分，他才從幾位購鹽客那兒得知兩個版本的消息：食碘鹽可防輻射、海水污染造成食鹽生產停止。
　　下午三3點過后，沃爾瑪超市內近3000包食鹽已經全部賣光，一位眼尖的顧客發現在食鹽貨架頂上還有最后一箱食鹽，便立即攀上貨架欲將鹽箱奪下，還沒等到“登頂”成功，就被沃爾瑪員工喝止。超市隨后派人架梯子將鹽箱搬下，在購鹽客圍剿下，最后的這箱食鹽也光榮就義。
　　據新華社報道，從3月16日起，浙江、廣東、上海等地市民紛紛前往超市、便利店、農貿市場搶購食鹽，導致這些地區食鹽銷量較平時猛增了十幾倍。隨后，購鹽潮從東部沿海開始向內陸和中西部地區蔓延，并席卷了中國大部分地區。
　　
　　網絡與現實
　　在一張網上廣為流傳的照片上，購鹽的隊伍一直排到超市外，包圍綿延數百米。拍攝者指出，這是3月17日清晨在浙江嘉興發生的“盛況”。
　　網民對搶鹽風潮不乏調侃，新浪微博在16日、17日兩天內，出現的有關“搶鹽”的微博多達245萬條。危鹽聳聽、人鹽可畏、胡鹽亂語、鹽陣以待等以鹽為諧音的成語和段子頻出，網上網下儼然成為兩個平行世界。
　　在新浪微博官方辟謠組成員譚超看來，及時辟謠是新浪微博在此次日本核危機事件中的重要工作。譚超透露，在3月11日日本大地震發生當天，新浪微博即啟動應急機制，將原來辟謠小組的規模增加到二十人，人員較之平時超出一倍多。
　　“我們抽調了各個頻道比較資深的編輯，除了精通日語、英語的編輯，還有對地震很了解的科學頻道的編輯，”譚超稱，“這次地震的震級這么大，根據以往的經驗，在自然災害之后，謠言都會有增多的趨勢?！?br/>　　辟謠團隊通過擁有200多萬粉絲數的“頭條新聞”帳號辟謠，在16日后發布了10條與碘鹽科普有關的信息，向用戶澄清食用碘鹽對防輻射沒有多大用處。
　　另外，為了傳達權威信息，他們甚至緊急協調中國鹽業總公司開通微博帳號，通過權威部門發布信息。對此，新浪微博公關部稱，這次請中鹽公司開微博是新浪自主行為，沒有政府部門的介入，“遇到類似事件請權威部門或者事件當事人開微博是常態?！?br/>　　果殼網也通過新浪微博持續進行辟謠。17日下午，該網編輯袁新婷以“秋秋”的筆名連發了兩篇文章，內容均以調侃筆調和科學計算證明搶鹽無用，“要達到和服用碘片同樣的效果，一個成人必須一次性至少吃下3.3千克鹽……這樣一來，碘是補夠了，人也齁死了！……更重要的是，鹽吃多了也會致命！”這兩篇文章上網后立即得到國內網民追捧，隨即被傳統媒體頻繁引用。
　　“像新浪微博和論壇這樣的新媒體，有極為迅速的自凈能力，”復旦大學傳播學博士張志安分析，“謠言在新媒體上即使傳播得很快，也很容易得到及時甄別?！?br/>　　張志安稱，中國網民的年齡結構較為年輕，學歷程度也相對較高，決定了他們在面對謠言時具有相當的辨別能力?！八赃@也就暴露出另一個問題，那些不太上網的民眾怎么辦？他們得不到及時有效的辟謠信息，也更相信身邊同事和朋友，他們恰恰是搶鹽主力?！爆F實中，搶鹽大多是通過電話等口口傳播，接受度比網絡要高。
　　網絡和現實也有交集。三江超市是寧波市內規模最大的連鎖超市，在當地擁有超過40家門店。3月16日一早，該超市華嚴店一位員工從網絡論壇上得知寧波部分地區已出現搶鹽，并向主管通報。主管隨后決定調運200多箱350g雪濤牌加碘細鹽。預料中的購鹽潮在那天中午涌向該店，店方應對得當，每位購鹽者都買到了食鹽。該店銷售管理系統顯示，16日全天該超市累計售出創紀錄的11470包，與前日（292包）相比，暴增38倍。
　　網上辟謠終于驚動各地政府。最先出現搶購潮的浙江寧波，當地政府在17日采取了調整食鹽供給渠道、臨時性限購和加大食鹽生產等多種措施試圖控制食鹽搶購現象，并在一天內奏效。三江超市華嚴店的食鹽銷售數據直觀地顯示了寧波市內搶鹽潮的退卻速度：16日11470包，17日3715包，18日2288包，19日2394包。
　　寧波官方亦通過安排媒體報道和發送手機短信的方式為搶鹽熱潮退燒。從17日開始，寧波市民每天都會收到來自手機運營商的短信，內容由浙江省環境保護廳發布，稱“浙江海域的海水未檢出人工放射性核素，浙江海域未受污染”等。
　　
　　資本介入？
　　與食鹽銷量同步大漲的，還有鹽業題材個股。蟄伏了三個月之久的云南鹽化(002053.SZ)，截至17日，三個交易日漲幅累計近兩成。17日，該股以15.10元的漲停價開盤，這種異動引發市場傳言不斷，流傳最廣的一個版本是：搶鹽潮的幕后推手來自浙江游資，他們在事先介入鹽業題材股票，隨后在市面上大量搶購食鹽，造成食鹽缺貨的假象，最后反映到資本市場上，游資高位拋售，完美獲利。
　　深交所的公開交易信息顯示，17日云南鹽化的成交資金中，有4家來自浙江，資金規模達到4000多萬元。一時間，這則傳聞的真實性似乎大為增強，但是在3月22日，浙江證監局稽查處處長余津津對媒體稱，這四筆資金沒有在之前預先潛伏到云南鹽化，而是在漲停板當天買入的。
　　3月18日，云南鹽化股價也出現7.54%的長陰線，收于13.96元。監管部門調查發現，3月17日大單買入云南鹽化的浙江4家營業部客戶均在3月18日大單出清，大單最后共計虧損234.5萬元。
　　“媒體誤讀了交易數據，這是典型的‘一日行情’，”一位不愿公開姓名的溫州私募操盤手指出，“龍虎榜只是幾個最大的成交金額，那天漲停板上的買家都是冤大頭和托兒。”據此人士透露，該股早在15日就有資金大量流入，“當17日的集合競價封死漲停，即瘋狂出貨。如果交易金額進不了前五位，就不會有任何蛛絲馬跡。做到這點也不難，只要不通過一個營業部出貨就好了?！?br/>　　游資是否策劃搶鹽潮尚難定論，可以肯定的是，冒險加價銷售的各地小商販最后啥都沒撈到。發改委在3月18日宣布，浙江、山西、江蘇等省和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部分商家因哄抬食鹽價格、擾亂正常市場秩序被當地價格主管部門依法查處。依據國內食鹽專營和價格專管制度，以寧波為例，350g雪濤牌加碘食鹽的批發價為每箱51.6元，最高零售價一般不得超過每箱54元。
　　對于造謠者，司法部門積極介入。3月20日，杭州市公安局西湖分局作出處罰決定，對杭州一電腦公司的陳某行政拘留10天，并處罰款500元人民幣。這位ID為“魚翁”的網友在3月15日誆稱，“據有價值信息”，日本核電站爆炸對山東海域有影響，并不斷地污染，“請轉告周邊的家人朋友儲備些鹽，干海帶，暫時一年內不要吃海產品?！?br/>　　囤鹽者也面臨無法退鹽的尷尬境地。不少超市稱，碘鹽是食品，在質量沒有問題的情況下不能隨便退貨，不然無法保證退貨食鹽再上架后的食品安全，“誰會去買被退過的鹽？”
　　廣西河池市鹽務管理局局長張寧寧在接受當地媒體采訪時，給這些無法退鹽的消費者想出了一個解決方案—“鹽買多了的市民，實在退不了可用于洗澡、洗菜”。
　　3月20日，搶購潮消退了好幾天，江康壽還在為批發鋪里沒有食鹽而發愁。
　　因為寧波政府緊急調整了食鹽發貨渠道措施，鹽業公司運力不足，只能將食鹽源源不斷地發往超市等零售終端，而無法顧及批發市場。
　　“鹽有的是，但運鹽能力跟不上，有什么辦法？”江老板抱怨，16日后已經連續四天沒有拿到鹽，這幾天的虧損早已超出16日當天的獲利。
　　說到底，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