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繼1995年阪神大地震后,這次東北大地震、海嘯、核輻射多重危機再次暴露出日本政府在國家統御能力上的深層次問題
日本大地震發生后第二周,筆者從東京出發,前往福島縣、宮城縣、巖手縣地震重災區。一個令人吃驚的發現是,救災行動非常遲緩,中央政府缺位嚴重。
究其原因,其一,日本政府的主要精力和資源放在福島第一核電站核泄漏問題處置上,無暇他顧;其二,受災范圍廣,重災區多而散,人力物力調劑能力受限;其三,可能也是更深層的原因——一直以來,日本防災和救災體系的執行主體是市町村一級基層自治體,他們承擔了解災情、反饋災情、落實救災的主要功能,但在這次大海嘯中,許多自治體功能癱瘓,以致受災地成為信息和救災的“孤島”;其四,日本缺乏一個全國性的救災物資和人力儲備,最應承擔這一任務的自衛隊沒有應對大規模災難的制度和心理準備。
問責,是人們對天災中人禍的自然反應。筆者注意到,包括災民在內,日本人能理解超出預計強度的地震和海嘯突破防災體系,但無法原諒核泄漏危機中的企業和政府表現。
一開始,人們把憤怒指向運營福島核電站的東京電力公司。東電在日本是一個巨無霸式的存在,不僅因為它擁有4萬億日元的企業資本體量,更在于它在控制日本關東地區經濟命脈中的巨大影響力。核泄漏危機以來,東電的會長、社長罕見露面,只有幾名副社長甚至是董事一級的人物出來與公眾打交道,其傲慢姿態可見一斑。在核電站運營歷史上,東電也是劣跡斑斑,多次被曝隱瞞安全問題、篡改數據,而政府和大眾對它無能為力。
再后來,人們把矛頭指向政府。日本政府的兩大原子能監督機構——經濟產業省下屬原子能安全保安院和內閣府直屬原子能安全委員會,均未能對東電起到有效監督作用。來自經濟產業省和內閣府的專家和聯絡官,他們的信息只能依靠東電在核電站現場的人員提供。更令人擔心的是,許多現場作業人員并非東電員工,而是東電合作伙伴或干脆是分包商找來的臨時工。
“領導力危機!”近期英國《經濟學家》指出,繼1995年阪神大地震后,這次東北大地震、海嘯、核輻射多重危機再次暴露出日本政府在國家統御能力上的深層次問題。
阪神大地震14年后,以市民運動發家的日本民主黨首次取得政權。2009年民主黨上臺后,實質推行的是一套“小政府”理念,包括大幅削減土木建筑等公共投資,把中央政府的財源和權限更多轉移到地方自治體等,限制中央省廳官僚部門的決策能力。
東北大地震,簡直是對這一放權進程的莫大諷刺。可以說,應對大災的理想體系是“舉國機制”,而日本中央政府卻解除了自己的武裝。
救災中的一些亂象和不可思議之處,正是這一權力機制缺失滋生的后果。比如,因為缺乏全國性統籌,救災物資遲遲不能抵達重災區;進入災區的自衛隊沒有大型救災器械,大部分只能靠肩扛手提在廢墟中作業;市町村一級基層行政機構被海嘯摧毀后,連統計和登記災民、遇難者、失蹤者名單都無法快速進行下去;這種政治行政層面的無能、無力,重新喚醒了日本人對強有力國家領袖的精神渴求。
“誰能率領日本克服危機?你想把日本的命運托付給誰?”——這是日本暢銷雜志《鉆石》震后在網站上推出的一項民意調查。
結果耐人尋味。首先,超過半數的受訪者對民主黨或自民黨政治家均沒有信心。其次,當從民主黨內選擇時,民主黨前黨首小澤一郎以30.4%的得票率高居首位,內閣官房長官枝野幸男和首相菅直人的得票率分別為8.3%和2.3%;當從自民黨內選擇時,自民黨政調會長、前防衛大臣石破茂以32.6%的得票率排名第一,自民黨總裁谷垣禎一得票率不到3%。
地震發生前,日本政壇強人小澤因政治資金丑聞,民意支持率非常低。石破茂則是自民黨內著名的“國防族”。從這一投票結果可以管窺:盡管大部分日本人對現在的政治家缺乏信心,但如果非要從矬子里拔將軍,小澤、石破等氣質比較強勢的政治人物更能滿足大災面前民眾的心理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