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 我喜歡人生充滿不確定性

　　王石“穿越”了，網友戲言，他買到了“諾亞方舟船票”。在官員指責開發商缺乏道德之前，王石已經動身去美國游學，說是3年后回來
　　
　　即便暫時不在江湖，但江湖永遠都有他的傳說。
　　把萬科打造成中國第一個銷售額過千億的房地產企業后，王石揮揮手不帶走一片云彩，轉身奔赴美國開始為期3年的海外游學的新里程。
　　生于1951年的王石今年正值耳順之年，對于一般人來說到了這個年紀，夠了，也該退下來歇歇了。老王卻和大家開了一個大玩笑，他真的走了，接受了著名的哈佛大學費正清亞洲研究中心的邀請，課題是商業倫理和城市群落研究。
　　漂洋過海游學取經，還保持董事長的位置，王石的舉動愈發讓人看不懂，或者敬重——萬科憑什么？王石又憑什么？
　　選擇在這個時間點留學，王石至少已經交出了一份很優秀的成績單。萬科銷售過千億，搖搖領先第二名一倍，而2009年彼此之間差距不過一兩百億。
　　如果把時間往前再推一年，誰也沒有辦法想到萬科和王石會這么快走出來。王石在四川地震期間就捐款的發言引來萬炮齊轟，驕傲的王石也不得不低頭；萬科在南京遭遇了“質量門”：在杭州居然還發生了降價門，已經購房的業主示威不允許萬科降價。
　　“我必須要感謝這些經歷”，這是王石對今天成績的總結。他說一要感謝政府：“國家在此之前的調控讓我們放緩了腳步，如果我們沖得太快，金融危機之下巨大的沖擊會讓萬科非常難過?！?br/>　　接下來老王感謝的是那些批評和罵他的人：“特別是在賑災過程中鋪天蓋地的罵聲，讓我們更要體現社會責任和專業精神。對于萬科來說，就是要建好房子，也要去震區做樣板工程。如果沒有汶川地震這件事，我們也會那樣做。”
　　當然，他也承認這些聲音讓他重新思考，嘗試換角度思考。
　　他還要感謝各種壓力：“我們當時降價引起了已經買房的消費者不滿，又出現了一些質量問題，種種壓力讓我們必須做好。萬科大規模推精裝修的決心更堅強了?！?br/>　　盡管早就把一線總經理的職位交給了年輕人郁亮，但王石卻依然在扮演萬科Logo的角色。他在萬科總部的辦公室非常氣派，面對著深圳大梅沙的海面，海風吹來，讓人意興盎然，只是現在用不上了。
　　很難想象王石坐在哈佛大學教室里的心情，盡管他游覽了世界各地，并且是“7+2”計劃的完成者，但他從來沒有在海外留學的經歷。當年，他創業的目的之一就包括了想賺錢出國留學。
　　他在微博上形容自己現在的生活是：“上午英語學校，中午專題講座，下午圖書館、口語訓練課，應酬只能在晚上，返公寓大量作業。時間銜接以分鐘計，行走匆匆，哈佛節奏?！?
　　即便忙碌如此，他依然對自己的角色充滿信心：“3月3日，作為萬科董事會主席，我主持了董事會議，為何說我脫離了萬科？到學校進修是事實，但不需要辭職呀，不是嗎？萬科都有安排高級管理人員出國進修的計劃，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br/>　　此前他去登山、航海都已經吸引了足夠多的眼球，很多人覺得他不務正業，但萬科一樣發展得很好。從他決定放棄創始人股份的那一刻開始，王石就給這家公司注入了職業經理人掌控方向的基因。
　　連錢都不要了，還不允許老王愛好點名聲和自由么？
　　2005年之后，王石的主要精力集中在公益事業上，他放手給總經理郁亮去操盤，并建立了一套已經證明為成功的制度，萬科成了中國房地產業界當中最透明的一家企業。
　　在同一撥企業家當中，王石是活得最瀟灑的。他對接班人發愁的不只是錢的問題，更重要的是東方文化中對人而不是制度的依賴。
　　他說自己一直對東方文化存有“畏懼”之心，因為那與現代企業制度相違背。
　　現在，創業26年后，他終于有機會可以長期去體驗西方文明，去探尋商業文明的秘密了。
　　人物周刊：你在大學演講里提過，每個時代的英雄都不同，軍人、政治家、勞動模范、企業家都可以是時代的英雄，讓在座的同學很詫異的是你對軍人英雄很向往。對于當過兵的你來說，現在的和平年代是否讓你感覺不夠有力量？
　　王石：前兩天我在飛機上讀報，60年代海峽兩岸間諜戰的故事，讀得還是津津有味，怎么打下U2，對當時中國軍隊的斗智斗勇相當佩服。
　　我本身就是二戰之后的一代，對戰爭接近感更強，而且當時的國家領導人都是軍人出身多，這種時代情節當然是有的。
　　某種意義上說，我到了深圳之后面臨的是另一種戰爭，讓我絲毫沒有感覺生錯年代。
　　人物周刊：中國企業家最常見的體育活動是高爾夫，而你一直嘗試登山、滑翔傘、航海等很酷的運動，對于你來說，有技術含量很重要么？
　　王石：高爾夫也很有技術含量。我的喜好是到大自然，盡量別受約束，而高爾夫因為技術規則擺在那里，你會覺得非常不自然，那是英國紳士的運動，我的血液里天生就不大適合高爾夫。
　　我喜歡的運動也有約束性，但是不確定性更強。我有一個朋友鑲牙，很整齊的假牙，他告訴我是打高爾夫留下的紀念，這就是不確定性，但對于我來說還不夠。
　　我第一次參加海南島帆船賽，正好趕上臺風尾巴，船失控了，整整三天三夜在海上。要打著燃燒棒求救，直到人家發現才獲救，這種不確定性多強！
　　再有就是我不喜歡借助機械的力量。假如現在國外有個神秘的中國人玩越野吉普、摩托車或者去外太空，人們一猜百分之九十是王石，但這怎么可能是我？
　　人物周刊：你對外太空就不充滿好奇么？
　　王石：如果讓我去當駕駛長，我是可以考慮的，但實際是不可能讓我干的。我不愿意當乘客，上去一趟有什么意思？沒有參與感，和坐波音777沒什么區別，只是窗外景色不同，頂多茶余飯后有個談資，除此之外還有什么意義呢？
　　人物周刊：還能堅持戒酒么？
　　王石：決定下來的事情是非常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要想明白為什么要這樣去做。生活往往是你控制不了的。再就是和身體有關系。年輕的時候喝醉了癱倒在地上哇哇嘔吐，頭疼兩天也就過去了。到了現在對身體損傷太大，人生還是得有側重點。
　　我也不喜歡別人代替我做什么。有人問博客是你寫的么，當然是我寫的，喝酒只有我替部下喝酒的經歷，沒有部下替我喝酒的經歷。他們在一線打拼都很辛苦，代人喝酒都是在大家不情愿的場合。
　　這實際是一個選擇，你不喜歡是因為完全不能控制，我就這點酒量。
　　堅持戒酒還能找出的一個理由是宗教，這當然就相當含糊，別人一聽以為你信教了，其實不是。
　　接下來才是意志力。我曾經說過“不喝了”，這話畢竟已經開口了。我記得在中亞的時候一個月不喝，沒事，因為沒有喝酒的氛圍?；貋砹?，自己一個人，看著啤酒或者葡萄酒，喝還是不喝？干脆就看個十分鐘，堅持就過去了。
　　也破過一次例，企業家聚會，上海一個影響力很大的企業家就是硬敬，我不喝別人面子掛不住。
　　人物周刊：提到宗教，你說在中國要建立有教堂的商業文明，在中國當下有可能么？你對現在的商業環境失望么？
　　王石：我是企業家，不好越界，我只能去談房地產，比如萬科的行為。我說不行賄，別人都不信。房地產不行賄？不可能的。但萬科就是把不可能的做成可能了，而且做得挺好。
　　我們反思金融危機，原因就是不負責任的透支，消費主義至上。
　　對于我來講，現在還好一點，過去幾年，不要說媒體，我的團隊都對我的言論有過批評，這涉及到職業操守。
　　我個人當然是積極向上的，盡管從歷史主義來看一定是悲觀的。文明的興起衰落是很正常的，中華文明之前也有過輝煌期，但不能說我們就不努力了，恰恰是這種努力帶有悲壯性而顯得更有張力，可能是無功而返，但我們沒有放棄。
　　從某種程度說，生命的意義就是這樣一個過程，你一定要死，你就不能說你就不該出生。
　　
　　現在是科學進步加上人文主義，改變了物種進化過程，已經不是達爾文自然淘汰了。隨著科技的進步和干預，貧富并沒有均衡，而是拉大，富裕階層和中產階層的體型變得越來越滑稽。人類的基因本來就是饑餓型的，吃不飽才有生存?，F在是過剩，現在各種病和體型都出來了。你沒有發現我現在的年紀和身材顯示我是個“異類”？我很驕傲的，這不是遺傳的瘦。
　　這種結果說明控制是非常重要的，不只是不喝酒，在飲食上注意，還要回到大自然。必須這樣，你回到物質世界才會珍惜。
　　人物周刊：對你的指責，年輕人居多，你對年輕人失望么
　　王石：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現在的年輕人從文化遺傳上說沒有什么改變，他們是消費主義一代，你以為他們發生了變化，但本質上是沒有的。
　　如果是40年代到60年代出生的人，他們對于捐款等事情有這樣的姿態和認識，我可以理解?，F在，當80后還出現這樣的姿態，你會發現這個民族的文化基因并沒有什么改變。指望消費方式改變，去吃吃麥當勞就能改變什么，不可能的。
　　人物周刊：學術界對于所謂國進民退現象討論很熱烈，你怎么看？
　　王石：國退民進還是國進民退，這不應該是零和游戲的關系。社會是多元的，如果允許不同觀點談論，本身是好事。
　　我們現在的問題是往往不論是非，只論立場。先確定你是哪個陣營的。就像毛澤東時代說的那樣，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反對，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擁護，這是一種霸權。
　　我覺得很有意思，這30年才允許討論這類問題，以前是根本不允許有不同意見。
　　人物周刊：現在你一直以宣揚環保、從事公益的面目出現，你覺得對于這一代企業家來說是不是一定要經過“衣食足而知榮辱”的先后過程？
　　王石：共性是這樣的，個性會有差異。
　　對于我來說，或許榮辱更重要。我來深圳，毫無疑問要改變命運。我第一次來深圳是1978年，剛好是改革開放前夕，到沙頭角就已經是禁區了，兩邊都很蕭條，但是你在火車上看從香港來的人，他們穿的衣服，大包小包、電視機什么的，馬上能感覺出兩邊的物質生活顯然是不一樣的。
　　從物質生活考慮很重要，但這個動因對我來說不是很大，最重要的是自己能選擇能做的事情。之前能做什么都是社會安排的，要么當兵要么下鄉，顯然當兵比下鄉好。當兵回來后，要么開車當司機，要么工農兵大學生。當時顯然當司機更好，但我選擇了進大學。到深圳也一樣，因為我能做很多事情。尊嚴，也就是榮辱對我非常重要。
　　很多人現在都說你王石不行賄，第一是你自己不用行賄，第二是你當年一定行賄。我甚至非常坦然把自己曾經有行賄意圖的故事寫出來，兩條煙拉關系嘛。
　　我一直說如果我不行賄不搞不正之風經營不下去，那我選擇做不下去。我寧肯出國，去做二等公民。以我的能力出國養家糊口，過上起碼的中產階級生活是沒有問題的。
　　從統計學和人類共性上你說的不錯，但是現在多元化、個性化的社會更尊重個人選擇，你說的歸根到底還是個人選擇的問題。
　　人物周刊：你一直在向西方世界探尋商業文明?；厥酌駠鴷r期，就已經有范旭東、榮氏兄弟、盧作孚這樣的優秀企業家了，你怎么看他們？
　　王石：我們遠遠到不了那個時代企業家的水平。不論是文化層面還是整體把握操作能力，遠遠到不了。
　　就以榮家為例，我們都知道榮家是做面粉和紡織的，和洋面粉競爭，開展大機器運作，引進留學生。
　　改革開放后，我們知道了差距，開始引入洋設備，結果發現沒有技術人員。我印象非常深，80年代初期報紙經常有設備荒廢的新聞。榮家也一樣，當時洋務運動引進設備情況和80年代初很相像，但榮家做面粉，很快就把人才和設備結合起來，戰勝了外國面粉。
　　榮家是面粉紡織出身，但對企業長遠發展有自己想法，比如他們提出大無錫概念，民國初年榮家就向政府提這個意見。新中國建國四十多年后的規劃實施方案，就是按照他們的設想進行的。他們當年買了很多地，現在看就是地王。這讓我非常驚訝，我是搞房地產的??！以我對城市的理解，還號稱是中國最大的房地產開發商，可是在博物館看了之后還是非常震撼，我們還沒有比過民國初年水平。
　　我是2005年之后全力做公益，可是榮家辛亥元年就開始做這些事情了，上海的很多私家花園1949年之后被收歸國有，其實有非常多的公園本來就是公用的。
　　你說我們這一代企業家哪里到得了這個水平？
　　人物周刊：像你們這一代人，柳傳志重回一線，朱新禮、劉永行等人還在一線，為什么這一代中國企業家接班的問題這么難？
　　王石：這不是中國企業家的問題，這是東方文化的問題。東方文化講究權威，民主是從西方傳過來的。對文化的依賴性決定了只能如此，某種意義上說，東方文化并不適合現代企業制度。
　　現代企業制度更多的是靠制度本身，東方文化講究的是人的權威和依賴，甚至要靠道德層面的力量。西方企業制度講究的是大家都可能好也都可能壞，所以一定要有制度性監督。你看西方人很笨，路上沒人碰上紅燈車照停，不像我們一看沒人，過啊，明明不能掉頭的地方還是掉頭。
　　車少沒問題，可車多呢？就亂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