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時攝影家鏡頭下的日本黑幫

　　接近雅庫扎
　　幾年前的一天，身在日本的比利時攝影家安東·庫斯特斯和他的兄弟馬利克正在一間小酒吧喝酒，這時候，一個黑幫成員從他們身邊走過。迷醉中的安東·庫斯特斯，突然覺得那個一襲黑衣的陌生男子身上飽含著神秘的詩意。
　　那是一個來自于日本最大黑幫雅庫扎的成員，那時，在東京娛樂區歌舞伎町的燈光里，一種強烈的求知欲突然向庫斯特斯襲來，他后來回憶道：“我們倆十分好奇，那種穿著風格的人居然舉止十分優雅，”他說，“就是那個時候，我們萌生了想要長期跟拍一個雅庫扎組織下的黑幫家族，然后為之出版攝影圖集的想法。”
　　日本是世界上唯一承認黑幫合法的國家，而雅庫扎是日本最大的黑幫組織，成員約占日本黑幫總人數的70%，這是一個已存在了幾個世紀的幫派組織，下屬的是數以千計的小集團（其中最大的集團即是“山口組”），維系其眾多成員的是各種各樣的門規。
　　雅庫扎的英文發音是“yakuza”，日文意思是惡棍，由三個數字組成：8（ya）、9（ku）和3（za）。這個名字源于日本的一種橋牌游戲，在這個游戲中，當玩家抽到“8、9、3”三張牌的時候，是最差的組合，這個詞也被用來形容舉止怪誕、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歌舞藝人（即日本人所謂的“傾奇者”，佼佼者如日本戰國時期的武人前田慶次），他們是浪漫主義者，也是一擲千金后窮得叮口當響的破落戶。
　　在外人看來，它是日本最臭名昭著的群體之一，因此雅庫扎的成員難免附帶著一股神秘的色彩，甚至幾分神話的感覺。盡管雅庫扎在日本人的生活中是一個可見的稱呼，但實際上這個稱號背后蘊含了很多附屬文化。例如，這個傳統的日本犯罪家族，控制了東京心臟地帶的娛樂行業。有人說，如果有誰在日本街頭尋釁犯了事，最先趕到的，不是警察，是前來維護自己地盤秩序的雅庫扎成員。
　　庫斯特斯為了接近這些他眼中的神秘人士，于是請求歌舞伎町酒吧的老板卡塔幫忙，軟磨硬泡之后，卡塔終于答應了他們的要求。通過卡塔的介紹，他們認識了中間人莊一郎，于是接下來就是曠日持久的游說攻堅戰：他們用了10個月的努力，鍥而不舍地通過莊一郎說服了掌握這一片歌舞伎町的雅庫扎家族。這個雅庫扎家族同意了和庫斯特斯見上一面，聊一聊以便決定是否讓他來拍攝和記錄自己的生活。
　　《殺死比爾》是騙人的
　　在工作開始以前，庫斯特斯安排黑幫家族的成員們看了他的作品，在他們看他曾經的作品時，庫斯特斯免不了深吸一大口氣：因為前來觀察的人，都無一不穿著黑色的西裝皮鞋，沉默不語。但不久后，這個雅庫扎黑幫家族的兄弟居然都來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因為他們都覺得庫斯特斯的作品很“日式”。
　　在這些人看來，庫斯特斯的照片里有著日本人久違的“沉靜”，這種情愫和氛圍正是他所需要的。于是，在最終獲得許可之后，安東·庫斯特斯開始了兩年的跟拍生活。
　　不過，雅庫扎組織希望庫斯特斯能用一種獨特的方式來記錄，而不僅僅是運用最常見的快照方式，他們希望能把這些圖片拿給其他的黑幫家族集團欣賞，然后自豪地開著玩笑說：“看看這是什么？”他們覺得這樣將有利于維系和其他派系的關系。他們已經從莊一郎處得知，這個比利時來的白人只是一個藝術家，而不是媒體的從業人員，也不會給他們帶來麻煩。
　　而庫斯特斯面對的麻煩，是如何與這些剽悍的男人們平和交流，并最好能融入到他們之中去。最初，他心存芥蒂，對這些語言不通的黑幫成員保持著一些距離，他覺得可能像電影《殺死比爾》或者《速度與激情》中描述的那樣：日本的黑幫們理所當然就是一群刺著紋身的惡棍，他們拿著刀劍，滿大街奔跑，每隔不久就來個廝殺火拼。
　　但不久后，他終于明白，這只是美國 “偽黑幫電影”里面的景象，并不代表日本的真實情況。與此同時，他為自己的工作暗地里定下了準則：第一，要學會日本的禮貌方式；第二，要在拍攝之前努力獲得許可。為了獲得許可，必須向黑幫的人們解釋清楚全程跟拍的真實意圖，并且要兌現承諾：為他們出版一套圖集。
　　在接下來的兩年里，庫斯特斯對這個控制著歌舞伎町的傳統黑幫家族進行零距離的拍攝，其照片展示了外界的人所從未見過的黑幫生活：商談會議、浴室沐浴、夜店娛樂。由于庫斯特斯在拍攝這些照片時，大多使用了類似于偷拍的暗色，這無疑更加襯托出日本黑幫生人勿近的神秘感。
　　一次黑幫葬禮
　　直到現在，庫斯特斯還記得他所拍攝過的一次葬禮。
　　那天，他接到了一個電話，對方告訴他，雅庫扎高層的某個領頭宮本先生因為中風，突然去世了，并問他有沒有興趣去看一下。
　　由于這群雅庫扎組織內的人們比較欣賞庫斯特斯的姿態，于是立即做出了決定：讓他來拍攝這場葬禮。庫斯特斯從來沒有拍攝過這樣題材的作品，出于對對方信任的感激，也更是為了向宮本先生致上最后的敬意，于是就立即趕過去。
　　在庫斯特斯的鏡頭下，這是一場傳統的日本葬禮，先把尸體用一種特殊的禮儀火化，然后在棺材里放滿了鮮花，以及祈福；當然這更重要的是，這是日本黑幫的葬禮，他的鏡頭還原了這樣的景象：有大約250人甚至更多，他們在一旁列隊回禮。每當有人前來叩拜的時候，他們都會一起鞠躬。這個場面在這位比利時人的眼中，顯得肅穆而難以忘懷，以至于工作中的他突然被觸動了，差點掉下眼淚來。這組照片也被庫斯特斯視為自己最震撼的一組照片。
　　在那時，庫斯特斯突然明白了，正是電影把一切都極端化了，人們開始為這些身處日本黑幫的人們憑空杜撰出一些很瘋狂的事情。
　　在庫斯特斯看來，這個日本最大黑幫的成員言行謹慎，他們會辨別好壞，分清哪些應該做，哪些不能做，哪些事情是為道義所不允許的。當然，他所觀察到的都是些雅庫扎的大佬們，因為他們才是自己跟拍的對象。直到現在，庫斯特斯依然不知道日本的那些小嘍啰和飛車黨們是怎么想的，盡管在他眼里，他們更像是一群反叛權威的青少年。
　　在這兩年里，庫斯特斯如實呈現出暴力團與日本當代社會備受爭議的關系，而且還剖析了雅庫扎成員試圖使自己的文化背景與社會規范相吻合時，內心的掙扎。庫斯特斯在這期間學習了很多的日本禮儀：畢竟他是個西方人，所以在雅庫扎成員的眼里，不論何時只要涉及到禮儀問題，這個比利時人總老是難以做到，但他們都原諒了他。對于這一點，庫斯特斯表示，“這也是我的優勢，因為我是外國人，所以即使犯了錯誤也無可厚非。”
　　他把這本與日本黑幫有關的圖集名為《893-雅庫扎》，在今年的6月份初版發行了500本，僅僅34天內就宣告售罄。雖然書中的圖片大都黑暗、陰沉而且充滿了憂郁，但是色調卻十分漂亮、迷人，紀實的風格也令它有別于其他的攝影集。它除了描述日本黑幫雅庫扎的生活和他們居住的城市，還展現了這個群體的復雜性和人道的一面，與以往人們熟知的暴力團犯罪大不相同。
　　“《893-雅庫扎》是一個私人的視覺檔案，它展現了一個不可能接觸到的亞文化群體內的生活，有關一個控制著歌舞伎町的傳統黑幫家族。”庫斯特斯說，“日本黑幫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而是介于兩者之間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