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達加斯

　　令人頭皮發麻的儀式
　　在民族傳統里堅信“入土為安”的中國，歷來忌諱談及“死人”、“尸體”、“骷髏”等等的，挖先人墳的事情在民間說法直屬“天打雷劈”一類的劣跡。
　　也許沒人會相信，在南半球的另一個國度里，有數百萬人會用這樣的方式祭奠先祖：將死者的尸體（骷髏）從墳墓里挖出來，重新清洗包裹。然后由年輕力壯者將尸體扛在肩上，周圍人等手舉豐收的作物，唱著跳著喊著舞著在街上游行，最后重新掩埋——與之相比，中國的異類陶淵明“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都只能算小兒科了。
　　在馬達加斯加以及附近的太平洋島嶼上，翻尸儀式每隔五年或七年在旱季舉行（也有些地方一到三年間就會舉行），在舉行之前，和中國的聊齋式“托夢”相似：總有某個家庭成員會在漆黑不見五指的瘆人夜晚，夢見一位逝去的親屬抱怨，他在墳墓里感覺太冷了。
　　這時，就可以舉行儀式了。
　　每當那天，人們會把自家土葬的祖先從墳墓里挖起來，裹在麻布里與家族的人團聚。電視畫面上盡是大人歡喜的笑臉和小孩歡欣的喊叫，在這里，數以百萬計的人們認為死者的靈魂能夠主宰后人的禍福。如果不按期給祖先翻尸體，或不給祖先翻尸體，那就是莫大的恥辱，會遭到世人恥笑。
　　每次翻尸體還要重新換用新的布裹纏，然后抬著上大街載歌載舞，有的還請樂隊助興，殺牛祭祀。為死者翻尸體時，禁止哭泣，因為哭會使死者不快樂，只有大家都快樂才能使祖先快樂，并且給后人降福。
　　——這個節日英文名為“Famadihana”，在“翻尸節”，而一些對之有所了解過的中國人昵稱之為“發麻的哈納”，頭皮發麻，如此而已。
　　游行隊伍令牛群退避
　　馬達加斯加是個孤懸海外的島嶼，也是非洲的最大島嶼。這里生態環境優美，原野上甚至有成片的牛群，人的力量在自然面前還顯得渺小無力。而唯有“翻尸節”開始的時候，人們游行的隊伍才令牛群退避三舍。
　　翻尸節發生在農忙收獲之后，為了討個吉利，這一天一定是個艷陽高照的日子。每到這樣的時節，交通堵塞，街上都是長長的隊伍。
　　當地的土著在活著的時候如果足夠富有，就可以為自己在丘陵上買一座類似于懸棺的墓穴。死后尸體放入棺木，而棺木在墓穴里就像一只抽屜一樣，隨時可以拉開，死者的后代如果在豐收之年想感謝這位躺在懸棺里前人的恩澤，便用重金請德高望重的族長主持祭祀，祭祀活動安排在哪一天，正是由這位族長禱告而決定。人們殺牛、唱歌、舞蹈。族長則親自開棺，將亡者的骸骨取出，每一塊都要清洗干凈；與此同時選出本族公認最美麗的處女，由3-5個富家婦女為女孩沐浴凈身，一直到第二天黎明。
　　太陽出來之前，女孩要盤腿坐在山上，那些洗凈的骸骨擺放在處女的大腿上，曝曬在陽光下，正午過后，在族長的指揮下，將骸骨放上木板蒙以潔凈的白布就開始到街上游行直至天黑。天黑后人們重新回到尸骨的埋放地，再次殺牛、唱歌、舞蹈。族長再親自將骸骨一一排列，白布包裹，放入懸棺。
　　事實上，在馬達加斯加的中部高原地區的土質就非常適合建造比較大的墓穴，露在地表的是石砌的墳冢，地下會深挖，格出一個一個空間，甚至可容納幾十具，供幾代人“享用”，也正是這樣，為每隔幾年舉行翻尸提供了后備的空間。因為這樣的儀式會經常發生，這樣的構造無疑使每年爬進墓穴，抱具逐年縮小的白骨出來的行為變得更加容易。
　　來自信仰的困惑
　　馬達加斯加的面積只有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一半，并且曾經一度舉國和基督教鬧別扭，關系可謂水火不容。在19世紀的時候，該國女王娜拉瓦魯那一世曾懷疑傳教士是殖民主義者的間諜，而下令士兵將基督教的皈依者全部推下懸崖。
　　根據美國中央情報局的“世界概況”資料，目前有52%的馬達加斯加人信仰本土宗教，而41%的人信奉基督教。但現實則要復雜得多。許多家庭里既有基督徒，也有萬物有靈論者。
　　于是這種也許是源自東南亞的古老習俗正在遭受更多人非議。在世界上的大多數地方，先人受到拜祭是傳統文化里的一部分，而馬達加斯加的這種儀式到底是對死者的尊敬還是褻瀆？無疑只能引來無數的質疑，甚至這些爭論已經介入家庭生活，引發了一個家族內部的矛盾。
　　拉比特安卓是當地一位接受過洗禮的英文教師，某一次翻尸節儀式上，當看到父親的脛骨從襤褸的裹尸布里露出來的時候，他突然對馬達加斯加人隆重悼念死人的傳統產生了質疑。看到父親去世九年后的尸體腐爛得不成模樣本已使他大倒胃口，而把祖先的尸骨從墳墓里挖出來，并為他們披上新的壽衣，再圍著尸體載歌載舞，更讓他覺得自己不像是基督徒。
　　“我相信終有一天，耶穌會降臨這里，讓死者獲得重生，”他解釋道。“我會等到那個時候。”于是，當時年近半百的他告訴家人，再也不會參加“翻尸節”的儀式了。
　　拉比特安卓為這個出于宗教信仰而做出的決定付出了巨大的情感代價。他的親戚們都驚駭不已。他的兄弟們拒絕就此與他討論。他的母親則擔心對死人不敬會帶來霉運。
　　“如果有人拒絕為祖先翻尸換衣，那他就等于否認自己是馬達加斯加人。”拉比特安卓的堂兄、66歲的退休油漆匠拉比法拉拉諾說，“他這樣做等于背棄了家族。”
　　一家人宰殺了一頭公牛、兩只豬，頭天夜里就把肉煮好，為上千人的族人奉上一頓燉肉早餐，大家坐在木板凳上輪流享用。而在儀式進行的時候，至始至終都有一個樂隊坐在墳墓旁邊，吹笛、打鼓、拉大號，演奏著活潑的樂曲。這無疑更像是生者生活中的歡樂。
　　這些貌似虔誠的人們手里高舉著一上一下的骷髏到底是被他們真心敬愛著？還是被他們伺機報復著？只有天曉得。但無論如何，“翻尸節”之所以得以保留了下來，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這種儀式穩固了社會秩序。人們虔誠地生活，以期將來也會像先人一樣受到祭拜。
　　現代社會的圍城
　　這個島國的天主教徒似乎并不反對翻尸，相反有些認同。當地加爾默羅會修道會的一位年輕牧師認為，先人相當于天主教的圣徒，而尸體相當于許多教堂里保存的圣徒遺物。“圣徒是像我們一樣的人。”他說。
　　“我想強調，這里并沒有任何的反基督情緒。”身為天主教徒的拉克托馬拉拉說。和基督教徒拉比特安卓信仰分歧的家庭不同，拉克托馬拉拉和他的手足同胞們都一致贊同需要為已經埋葬的祖先重新包裹尸體。可問題就出在錢上。年過半百的拉克托馬拉拉花了整整18年來才攢夠了錢，為他的祖先體面地翻尸換衣。
　　然而，在一個人均年收入不到1000美元的國家，翻尸儀式顯得異常昂貴。新壽衣的價格因材質不同差異巨大，一件人造纖維壽衣的價格最低只有3.5美元，而一件由淺棕色生絲制成的高檔壽衣可以賣到110美元。然而，要是買便宜的壽衣，你就多了幾分褻瀆祖先、乃至活人的憂慮。
　　此外，有很多原因。城市化的進程加快、其他國家移民的涌入使得馬島經濟命脈基本掌握在印巴籍后裔和華裔手中、以及女孩子們性觀念的改變使14歲以上的女孩子里找出個處女（并且她還要愿意為先人“洗骨”）也很困難，這個國家里舉辦翻尸祭祀的人家已經越來越少。
　　盡管為數眾多的當地人認為，通過這樣的祭祀活動，族人們會得到來自先祖的“神諭”來幫助他們抉擇或是渡過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