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五首(一)

　　美好生活
　　
　　我隨身攜帶鐘聲
　　雨水
　　時間和鹽
　　在塵世中我要與你短暫地相愛
　　點起炊煙吃一頓黃粱飯
　　然后分別老去
　　我選擇死在秋天
　　死在北方寒冷的地方
　　如果可以
　　我不想留有遺囑
　　不和世人告別
　　我也不愿說穿自己的心事
　　比如大家在說盛世的時候
　　我不肯說我不喜歡人間
　　我要在口袋里裝滿烏鴉的影子
　　一匹馬的尾巴
　　我要躺進一本書里面
　　然后聽任你用一根火柴把我點燃
　　點燃我疲憊潮濕的一生
　　如果可以有墓碑
　　我希望上面寫下這樣的文字
　　“他離開了人間
　　終于實現了他人生最好的夢想”
　　對了
　　我得承認生活雖然無常
　　但畢竟是美好的
　　我愛的人也知道
　　人生短暫，如白駒過隙
　　你若不信
　　翻開歷史，都是死人的名字和做過的錯事
　　以及他們愛過的另一些死人
　　
　　疼痛
　　
　　我想把生命
　　像脫一件衣服一樣脫下來
　　疊好，放在一條河流必經的地方
　　我要給自己立一塊墓碑
　　上面寫上我塵世的名字
　　我借用過這世界的光，水和糧食
　　我已無力償還
　　我很疼
　　我無法枕著自己入睡
　　當我撫摸一本詩集潔凈的身體時
　　我因為不能抵制的疼痛而哭泣
　　我知道這是夜晚，可它已不再完整
　　一切似乎都在沉睡
　　愛人，我無法準確地打開自己
　　這使我的疼痛
　　無以名狀
　　
　　那是一片刀傷，那是一片月光
　　
　　打磨一把刀，眩目是次要的
　　甚至鋒利
　　記住一定要給他一個刀鞘，把最初的意義還給他
　　如果拔出刀，必須有很多理由
　　這需要你在布滿傷口的土地上行走多年
　　不止是傷痕累累。其實愛了哲學
　　就可以騎著病馬從容走過殺場
　　死日應該慶祝，舉杯
　　安靜地快樂，若你信世界，離我就會遠
　　生日要陷入淡淡的憂郁
　　透過窗戶看一眼遠方，避開朝陽
　　想告訴你，未名湖是有名的
　　無字碑是有碑的
　　鳳凰臺上吹簫的鳥兒不肯再飛回來
　　黃鶴樓上眾詩人在焚琴
　　只有深入這個世界才會有人愛上我的水
　　你與我，只合在江邊垂釣，安撫一輪舊明月
　　把身份隱入詩里
　　在紙上安排一次遲早要散的約會
　　觥籌間
　　忘了此生的歸途
　　愛人，那些隱藏起來的刀鋒
　　其實才是我所要表達的言不及義
　　
　　錦字何由?
　　
　　我怎能把自己的愛情拔高
　　像麥芒在七月刺穿別人無辜的疼
　　難道為了一個陌生的女人
　　一定要寫一首四維的詩歌?
　　我還是不能原諒自己
　　為了那遙遠的消失在紙上的女人
　　而把心愛的白馬丟在一片宋詞的沼澤地
　　饑腸轆轆，它也不肯咽下一個來歷不明的單音節
　　那避開四季帶著白銀般笑聲離開我的女人
　　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鐘聲之上，而我日漸消瘦的更聲
　　承載不了一滴鳥鳴，她那穿墻而過的黃金眼
　　留給月光的是歷久彌新的傷痕，她不知道
　　在她走后，這個世界開始需要我，而我卻放下了槍
　　放下了瞄準鏡里憂郁的天空，驚弓之鳥，還有
　　一個絕望的狙擊手，他
　　還不明白夜晚的雨水藏有多少秘密
　　也不知道
　　有一種人終其一生都不需要一次愛情
　　
　　刮痧
　　
　　她端著一杯雨水
　　帶我穿過人間，進入一間小屋
　　她隨身帶有黑牛角的刮板
　　拿來熱水，白毛巾和橄欖油
　　她命令我脫去上衣，背心
　　趴在床上，放松，不要緊張不要想念某人
　　她輕輕地刮，反復地刮，她逐漸加重了手勁
　　她刮出了幾克紅，幾克疼
　　還有幾克沉淀在身體里的鹽
　　她說
　　不小心，還刮出一些風聲
　　一些可疑的愛情
　　我想抽支煙，她說不好
　　我想讓她再用力些
　　把明天的疼也刮出來
　　可我只是在心里嘆口氣
　　我羞于承認自己是個怕疼的人
　　何況明天似乎還很遙遠
　　輕一些還是再重一些，她輕輕問
　　她的聲音很動聽
　　由你，我說，反正你也不會刮
　　她沉默，又繼續一遍遍
　　在我皮膚上刮出更多難以忍受的記憶
　　最后她用滾燙的毛巾覆蓋在我背部
　　給我輕輕按摩然后擦洗干凈
　　當我離開小屋，似乎一切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