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顧:在車站我遇上我們班新轉來的那個漂亮女生陳小魚,她的外號叫“霉人魚”。“霉人魚”給我看了一個神奇的捕蟲網。
因為是進山的方向,所以平時這條線沒有什么人坐,乘客總是稀稀拉拉的,可今天車上人的奇多。我沒想到,那幫身背畫夾的美術學院的大學生也上了這輛車。
車開了有半個小時,我才發現我前面的座位上坐了一個小男孩。
這輛車一排有四個座位,過道左邊兩個座位,過道右邊兩個座位。我和那個小男孩都坐在右邊。不過,我不是坐在他的正后方,他靠窗,我挨著過道。這樣,我正好可以透過前排兩個座位的間縫看到他的一張側臉。
這是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我猜,他是頭一次出遠門,因為他一直把臉貼在車窗上貪婪地看著外面的風景。
我又站起來,偷偷觀察了一下他的鄰座。
他邊上坐了一個女人。
這是一個年紀不輕的女人,因為是俯視(盡管我個子不高,但畢竟也算是俯視啊),我發現她戴了一個假發套。假頭發和真頭發就是不一樣,一眼就能看出來。我笑了,因為我讀過一本名叫《女巫》的英國幻想小說,書里說女巫個個都是禿子,個個都戴假發。她的一張臉是不是長得很邪惡,我看不見,但我看得見她那交叉放在胸前的一雙手。這絕對是一雙老手,干巴得像一對鳥爪。要是不看她人,單看這雙干瘦干瘦的手,絕對有人會以為這是一只禿鷲或是什么大鳥的爪子。
我不知道這個黑衣老女人是不是小男孩的奶奶,至少我覺得不像。
如果是我奶奶坐在我的鄰座,總會用那種奶奶才會有的慈愛的目光看我一眼吧。可是我觀察了十分鐘,她連頭都沒有朝小男孩轉過來一下。
這時,那個小男孩突然從窗外收回了目光。如果不是窗外的風景看膩了,就是覺察到背后有一雙眼睛在打量他了,只見他轉過頭來,從兩個座位的間縫看向我。于是,我們兩個人的目光相遇了。
“嗨!”
我舉起一只手晃了晃。
“嗨!”
他也舉起一只手晃了晃。
“這是你奶奶嗎?”我用一個手指指著我前面的座位,悄聲問他。
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而是把一張小臉從座位間縫中擠了進來,輕輕地說了一句話,把我們倆都給逗樂了。
他說:“她是一個女巫。”
我連忙跟著補充了一句:“一個戴假發的老女巫。”
他又故作嘔吐狀地說:“一個長著一雙鳥爪子的老女巫。”
我捏著鼻子說:“一個比鳥糞還臭的老女巫。”我這話倒是真話,這個老女人身上是散發著一種難聞的味道。
哈哈哈,我們兩個人捂住嘴巴笑個不停。沒辦法,我們這么大的孩子就喜歡說這種搞笑的臟話。我笑得都嗆住了,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看,還不到一分鐘,才說了幾句話,我和這個小男孩就成為好朋友了。孩子就是這樣,見面自來熟。大人不行,大人有戒心,總是會提防著對方。
我問他去哪里,他回答我說去殼殼溪谷。
殼殼溪谷?
我叫了起來,殼殼溪谷就在我奶奶家的前一站,是一條綠色山谷。我還一次也沒有去過呢。
對了,順便說一聲,以前我以為我的名字是奶奶嗑瓜子吐殼時隨口起的,后來才知道不是,距離奶奶家不遠的地方還真有這樣一個叫殼殼的地方。
“你家住在殼殼溪谷?”我問他。
“不。”
“那你去殼殼溪谷干嗎?玩?”我的好奇心上來了。
他把臉縮了回去,從地上抓起一根長長的東西在我眼前晃了一晃,十分得意地對我說:“我去捉蟲!”
哇,是一個捕蟲網。
鋁合金的桿子,尼龍紗的網袋,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就是剛才“霉人魚”手上拿著的那個捕蟲網,網袋上還粘著好幾個綠色的蒼耳呢。太巧了,我怎么也沒有想到,我居然和她表弟坐的是同一輛車。
我不由得歡呼起來:“原來霉人魚的表弟就是你呀!”
“誰?什么魚?”他沒聽懂。
他當然聽不懂了,他肯定不知道他表姐還有這樣一個難聽的綽號,我連忙改口說:“陳小魚,你表姐呀。”
“我表姐?”男孩似乎愈發糊涂了。
“是呀,你表姐,”我奇怪地反問他,“剛才在車站送你的那個女孩,不是你表姐陳小魚嗎?”
“啊,你說的是她……”他這才傻笑起來,還連聲重復了好幾遍“表姐”,就好像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詞似的。
我沒有繼續追問,因為我的興奮點不在這上頭。我和他聊起了殼殼溪谷,聊起了昆蟲,這下我可是棋逢對手了。他告訴我說,他有一個叔叔是農學院生物系昆蟲專業的老師,正帶著一個畢業班的學生在殼殼溪谷實習,所謂的實習,就是捉蟲。所以這個星期六,他也趕來和他們一起捉蟲來了。他還告訴我,他最喜歡的昆蟲第一是獨角仙,第二是獨角仙,第三還是獨角仙……
我們聊得十分熱烈,說到最后,他干脆就轉過身子,跪在座位上和我說起話來了。
不過說實話,從正面看,他長得稍稍有那么一點怪異,甚至可以說是嚇人。他的兩只眼睛極大,而且分得很開。我不太敢直視他那對黑窟窿似的大眼睛,因為看久了,會有一種朝著太陽看的感覺,火燒火燎的,好像瞎掉了一樣。人,怎么會有這樣一雙可怕的眼睛呢?
殼殼溪谷站到了。
有個旅伴的好處就是時間過得飛快。
小男孩和那個黑衣老女人一起下車了,她果然是他的奶奶。臨下車之時,小男孩沖我揮了揮手中的捕蟲網,對我說:“下午你來殼殼溪谷吧,我等你!”
我沒說去,也沒有說不去。
我的內心在進行激烈的思想斗爭。雖然我爸爸夏門牙不止一次地警告過我絕對不可以接受陌生人的邀請,但這個陌生人指的是大人,不是小孩,只有大人才有好人和壞人之分。所以,我可以接受他的邀請,何況這個邀請對我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那小男孩沒下車,一直在車門口那里望著我,等待我的回答。“嘟——嘟——”司機都不耐煩地按起喇叭來了。
我不再猶豫,沖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