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風光、衣食無憂的公務員們內心到底有多糾結,恐怕除了他們自己,只有他們的心理咨詢顧問知道。他們不但要面對普通人生活中所必然經歷的種種煩惱,也要承受這份職業所帶來的壓力。
一位紀檢干部的煩惱
□ 孫曉青
今年43歲的王芳,短發,面容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些,話語干凈利落,十分符合她省紀檢副廳級干部的硬朗形象。也許在普通老百姓眼里她是一個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可當她面對自己的心理咨詢師時,首先卻是講述了一段讓她覺得至今難以平復的恥辱經歷。
哥哥的孩子當兵,八個人選中有六個名額。哥哥打聽到其中一個孩子的父親是某公安局長,只是給征兵辦打了個電話就很順利地要了一個名額。為此,哥哥特地找到王芳,希望她也能為親侄子“疏通”一下。這件事讓王芳很為難。早前自己孩子念書想要轉到一所重點中學,如果是普通官員,一通電話就應該能夠辦成,可她偏偏是紀檢干部,當時有人還笑她說,就算是送錢,也沒人敢收紀檢干部的錢。后來沒辦法,她托了好幾個親戚幫忙,并以別人的名義才交了“贊助費”,辦成孩子轉學的事情。
這一次在哥哥的再三請求下,王芳還是硬著頭皮打了一個電話。當對方聽到她是紀檢部門的人時,嚴肅地說:“請紀檢部門蓋個章、出個證明,這孩子我們就收了。”王芳覺得,這擺明了就是在為難她。這種被刁難和排擠的情況她并不是第一次遇到。
王芳有一次到市里開會,會前看到其他人在聊買房子的事,她本想笑著也搭個話,結果對方卻戒備地說了句:“哎呀,我們哪有錢買房啊,就是隨便說說的。”她知道別人顧忌她的身份,總覺得她想要刺探什么。
作為紀檢干部,王芳不能像其他官員那樣能輕易地為家人謀些方便,也并不像普通人羨慕的那樣風光。雖然王芳有過難過,有過不甘心,也有很大的壓力,但這些她覺得自己都能排解,“遇到這些事情,和同事發發牢騷,自己大哭一場,或在心里罵一通也就過去了”。
真正讓王芳感到壓力的還是來自紀檢工作中不得不面對的現實考驗。這份工作并不是朝九晚五的正常上下班,一旦有案子,為了保證能搶到有效辦案的時間,大家都要沒日沒夜地工作。此前王芳接到了一個舉報,查處一個有貪污受賄嫌疑的商務局干部。她帶著手下的工作人員持續加班二十多天,終于掌握了這個人的確鑿證據,結果卻接到了上級的通知:基于各種需要,這個人暫時不能動。王芳了解到這個人是一個招商引資大項目的關鍵人物,為了維護穩定,暫時還不能查辦。后來有一次王芳見到這個人,看到對方嬉笑得意的臉,王芳覺得很惡心,也很不甘心。
這些心酸和壓力在她看來只有同行才能理解。
誰在壓迫他們的神經
□ 田鵬 張然
政法系統公務員的心理隱患,在整個官員群體中屬于最明顯的。
一項針對天津、甘肅等地公務員心理健康調查顯示,政法系統人員罹患某些心理疾病的比例高于一般公務員。在去年被公開報道的九例官員非正常死亡事件中,至少四名死亡官員屬于政法系統。
談到政法系統官員的壓力,北京一基層法院執行局局長列舉了兩大壓力——社會壓力和案件壓力。
在社會壓力方面,比如說,申請人權利未能實現時,就到處上訪告狀;而被執行人則有可能對執行依據(判決)不服,對其采取強制執行,就會采取過激行為。很多執行法官別無所求,只求“案子別炸”。
另外,近些年需要執行的案件數量飆升,人員配備卻沒有增加,這就使得工作壓力加大,加班成為常態。執行中,各個部門的協調也遠未完善。
沈陽市某區法院院長在接受采訪時說,現在涉法涉訴上訪問題把我們基層法院搞得沒有辦法招架,每年一遇重大活動,全院干警都得動員起來,幾人一組對重點上訪人24小時“死看死守”,我們的心理壓力太大了,吃喝也全在車上。如果被控人員突然一轉彎沒影了,我們就得趕緊四處撒開去找。有同志開玩笑說,法官都成“特工”了。
這位院長說,這些本不是法院的正常工作,但在當前社會轉型期、社會矛盾多發期,基層法院一直在做大量信訪工作,有時連審判工作也得放下,哪有這些精力呀?最讓人愁的是現在我手里還有十幾個有關部門交辦的上訪案件,限期息訪,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夾心層”的困惑
□ 孫曉青
47歲的陳述在機關兢兢業業地干了十幾年,一年前終于如愿以償地當上了這個部門的主任,正處級干部,手底下管著十幾個人。陳述心里很高興,希望能夠實實在在地干點事業。
一年之后,他心灰意冷,感覺自己比以前還累,經常焦慮得睡不著覺。陳述手下的十幾個人很多都是80后,學歷和自身素質都不差,但在實際工作中,陳述放手讓他們干的工作最后老是差那么一點,讓他們修改還得費半天勁解釋,費力不說,他們還不高興。于是陳述總是覺得不如自己干,慢慢地,加班成了陳述的家常便飯。
家里人為此很有意見,妻子總是埋怨他不顧家。家里的不滿意讓陳述感到很煩。更讓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的辛苦付出不但沒得到單位同事們的夸贊,反而遭到了領導的非議。事實上,領導覺得陳述這個部門的員工總是成長不起來,依賴性太強,看不出誰能發展成為業務骨干,長此以往對團隊的發展會很不利。而陳述的這些80后手下們也不買他的賬,覺得沒有得到重用,看不到成長的希望。
如何平衡兩邊的關系讓陳述格外糾結。一想到未來,更讓他陷入深深的焦慮中。在陳述看來,以前升職快一方面是自己努力、運氣好,另一方面是因為周圍沒有更多的競爭對手。現如今,升職越來越困難,既要“圍著領導轉”,又要工作不出錯,而且他的人際關系不如其他同級別的干部,所以對未來發展前景感到十分灰心。
“三陪”書記“走鋼絲繩”
□ 林 嵬劉 健周立權
河南一位縣委書記用一幅“雙三角型對頂圖”顯示他所理解的縣委書記所處的環境:一個倒置的大三角形壓著一個正放的小三角形,形成倒壓對頂之勢。在這位縣委書記看來,基層官員總是處于上壓下頂之間,執政壓力大、困擾多。
作為群眾眼中坐擁權力、風光無限的縣委書記,他們有著怎樣鮮為人知的內心世界?
湖南省衡東縣委書記劉運定、河北省成安縣委書記張臣良這樣描述高度緊張狀態:“縣長覺不夠睡,書記則睡不著覺。我天天靠吃安眠藥才能入睡,可一聽到下雨聲就又驚醒了?!薄爱斂h委書記不得病的人不多,這就像在戰場上負傷一樣,很正常。”
責任大、壓力大的另一面是迎來送往的接待趕場??h委書記整天陪著上級領導檢查工作、陪著匯報工作、陪著喝酒吃飯,常常戲稱自己是“三陪”書記。
“為了應付來自中央、省、市各個部門的領導和各種名目的檢查評比,我馬不停蹄奔走于一個又一個晚宴,陪上級領導喝酒吃飯,一個晚上竟然陪了八頓飯,喝的酒就數不清多少了……”一位縣委書記苦惱地說。
“三陪”還僅僅是一個“累”字,“走鋼絲繩”則是一個“險”字。在一些縣委書記眼中,“踩紅線而不越線”的特色非常鮮明。西部某貧困縣的縣委書記講述:“兩年前,縣城控制規劃不到六平方公里,還不如沿海一個鄉鎮,這怎么發展?后來采取了很多變通的辦法,才搞到現在的三十多平方公里,許多項目都是邊審批邊開工。踩著紅線搞發展讓我每時每刻心驚膽戰?!?br/> 縣委書記還常常處于矛盾的中心,可謂“潛規則”無處不在,風險無處不存。
“人事漩渦”——西部一位縣委書記說:“全縣幾百名科級干部盯著換屆才能空出來的幾個副縣級崗位,如果從上面‘空降’一人,就可能會挫傷部分干部的積極性。找不到更多的調控手段,會引發一些干部不滿情緒。”于是,很多縣委書記在自己任期內不敢調整干部,怕把自己置于火山口上。
“權力陷阱”——由于縣委書記“位高權重”,有很多人盯著你、仰慕你,當然別有用心的人會“研究”你的秉性愛好、人際交往及朋友圈和親戚圈。如果這些都被摸得透透的,稍有不慎就會掉進“陷阱”。
“打招呼困境”——湖南一位縣委書記說:“最怕上級領導‘打招呼’,80%的人打招呼是見不得陽光的事。而最頭疼的是有的領導干部,美其名曰‘下來檢查指導工作’,卻交代一些違規的事情要辦。不做吧,得罪了上級,一做,就會引起群眾非議。”
置身于激流漩渦中,縣委書記既要抵擋金錢美色的誘惑,又要一身正氣、堅持正義、謹防“陷阱”,這給縣委書記的心理素質和執政能力提出了更高的標準和要求,同時也對如何更好地營造風清氣正、科學民主的政治環境提出了挑戰。
(綜合摘編自《半月談》、《小康》、《經濟觀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