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名官員“強心”記

　　“在這里，A和B兩條線是一樣長，同意嗎？”
　　中科院心理所前所長張侃指著大屏幕上的兩條線段，移動著手里的鼠標。張侃下翻了一頁，投影顯示出新的圖像，他把原來的線段放到了不同的地方：“一旦分開它們在不同的系統當中，你們再看感覺它們一樣長嗎？”
　　“不一樣了嗎？其實線還是原來的線，只是放在不同的地方給你們的感覺不同罷了。同樣，人也一樣，你還是你，但是放在這個崗位和其他崗位，周圍對你的評判是不同的。”
　　臺下的聽眾，有人笑著點點頭，也有人疑惑地皺著眉，很多人都攤開了筆記，時不時地記點什么。
　　講心理與個人、職業與社會，張侃并不陌生。但是中央國家機關的公務員們擠滿了會場來聽這個講座還是出乎他的意料。這個以“健康生活，從心開始”為主題的心理學“名家談”由中央國家機關團工委主辦，中央國家機關職工心理健康咨詢中心等部門承辦，在2010年一共舉辦了12場這樣的講座，幾乎場場爆滿。
　　看得到的壓力
　　當張侃開講的時候，能容納800人的會場沒有一個空座，后面趕來的人已經沒有座位。
　　36歲的某部門處長李志來晚了，擠不到會場里面去，他站在最外面聽了一會兒，準備放棄。不過，會場外面放著的四臺機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李志走過去看了看這些陌生的玩意兒，一位咨詢師告訴他這是生物反饋放松儀，可以測知他的壓力以及感受如何放松的過程。
　　李志決定試一試。根據皮電和心率的顯示，李志看到了屏幕上一顆枯萎的菩提樹。咨詢師告訴他，當人有壓力和不放松的時候，這棵菩提就會呈現這樣枯萎的狀態。如果處于放松狀態，這棵菩提就會改變。李志努力讓自己放松下來，可是怎樣都無法改變菩提樹枯萎的狀態。
　　從原先的部門調換到現在的部門已經半年了，李志一直無法融入新的環境。下屬覺得他的做事風格太古板，不如前一任領導能力強。上司找他也談過兩次話，希望他能盡快融入新環境，處理好人際關系。
　　李志失眠很久，就算睡了也是一直做夢。他覺得特別累，在單位還必須要裝作沒事一樣，就怕被人發現自己的心理問題而被看不起。聽說旁邊的貴賓室專門安排了心理咨詢師可以做一對一咨詢，李志決定去聊聊。在一個小時的交談中，他一直都在說，而心理咨詢師只是偶爾發問引導他的思路。在這個過程中，李志心里明快了一些。
　　這一天的講座似乎引發了連鎖效應。有很多像李志這樣的官員打電話到心理咨詢中心，詢問下一次的講座和培訓會在什么時間開始。
　　這讓一手策劃和推動這個活動的閆洪豐感到很高興。這位中國殘聯青年聯合會副主席兼秘書長、中國殘聯直屬機關團委書記正是因為看到了在工作中像李志這樣需要心理疏導的人越來越多，才萌發了給中央國家機關公務員進行心理培訓的念頭。在他的奔走、推動下，由中央國家機關工委、中國科學院工會、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三方聯合組建的中央國家機關職工心理健康咨詢中心最后建立起來了，中心目前共有12名博士、教授參與咨詢工作。
　　熱線背后 不能說的痛苦
　　咨詢師楊莉曾接到一位女性正處級干部的電話。這位干部和丈夫都是部門的負責人，兩個人工作很忙，兒子從小到大幾乎都是奶奶帶的。上小學的兒子十分頑皮，三天兩頭被老師找家長。她苦惱地告訴楊莉，她和丈夫工作壓力本來就大，孩子又給他們帶來了更大的壓力。這位能搞定很多復雜工作的官員，卻教育不好自己的兒子，這讓她感到很焦慮。
　　因為電話咨詢的成效很有限，楊莉曾建議對方過來和專家聊聊，但對方拒絕了。
　　這是個很普遍的現象。楊莉發現這個群體總是對自己的身份十分謹慎，他們都在壓抑自己的痛苦和難處，不愿意讓身邊的任何人知道，“很多人覺得看心理醫生就代表著他們的心理素質不夠好，如果被別人知道了，他的仕途肯定要受影響”。
　　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副研究員、咨詢服務部主任史占彪也注意到這個問題。中心成立后，針對這一群體也設計了一些培訓和講座，雖然每次都向各部委作了宣傳，但收效并不大。所以，他們希望借由“名家談心理”講座讓更多的人了解到心理疏導的好處。史占彪和閆洪豐商量后，邀請了12名國內首屈一指的心理學界專家，為公務員們進行心理減壓和疏導。
　　結果，系列講座前后吸引了一萬多人參加，學員涵蓋了所有部委，很多講座都爆滿。
　　12講的每一位教授都有著各自擅長的專業，他們原本想講自己最熟悉的那一塊，但商量的結果是，他們必須講授最貼近這個群體需求的東西。在反復的探討下，他們最終定下了壓力與健康、親子教育、婚戀心理、情緒管理、危機管理等多方面內容。
　　200人的心理專員隊伍
　　“米盧說什么？態度決定一切！我個人認為，米盧不是中國足球總教練，而是總心理醫生。態度決定一切，實際上是給國足做了心理輔導和校正。不管是湊巧也好，有緣也好，最后中國足球就是沖出了亞洲。”當心理學專家楊鳳池在臺上說到這時，座無虛席的臺下爆出了陣陣笑聲。
　　在12講中，張梅玲的《親子互動與兒童心理素質教育》、張建新的《亞健康狀態的表現與調節》、李子勛的《探索婚戀心理提升家庭功能》、楊鳳池的《公務員的興趣管理》等都是最受歡迎的講座，其中楊鳳池的講座，很多沒有地方坐的人將過道也擠得滿滿的。
　　楊鳳池很善于講故事，一個又一個案例讓臺下聽得津津有味，笑聲不斷。案例過后，他也對下面的人說，提高情商是大家的主要任務，他告訴他們應對壓力主要有自我減法、理性互動、有效管理三個方面。
　　在最后的互動環節，現場很多人舉手提問。最后一個問題有人問：“現在很多人忙慣了，閑不下來，一旦閑下來就心里發慌，這是一種什么心態？”楊鳳池認為這可能是在社會轉型期間人們會有的一種惶惶然和不安全感，覺得只有忙碌才能讓自己踏實。他指出現在大家特別需要的是忙里偷閑，坦然面對內心的焦慮和煩惱。
　　“名家談心理”講座就像是一場“強心”風暴席卷了各個部委。講座結束后的半年里，閆洪豐陸續接到了二十多個部委的電話，希望請專家去單獨作報告。后來，有將近四十個部委都開展了這樣的后期培訓。史占彪規劃，建立一支200人左右、分屬于各個部委的骨干心理管理專員隊伍。在設想中，會從每個部委挑選一到兩名骨干培養對象，由中心統一作專業培訓，由他們配合中心開展各個部委的心理健康工作。在他看來，這些專員將成為每個部委和中心的橋梁，通過他們及時發現和了解官員群體的心理壓力狀態。史占彪認為，對于這一特殊群體的心理健康要持續關注，畢竟他們肩負著執行國家各項決策的重任。
　　（文中李志為化名）
　　（胡世民、杜啟榮薦自《小康》2011年第2期）